第10章 (上)
對於他們的到來,邢硯溪沒給什麼好臉色。
「寧SIR。」灰色大理石面的吧檯後,狹長的眼睛瞇成一道柳葉似的縫,手裡的冰刀在冰塊上發出嚓嚓的切割聲,「今天是來玩的,還是來砸場子?還是來砸場子玩?」邢硯溪對寧奕耿耿於懷,眼神卻落在關澤脩身上。
寧奕在他倆之間打了個來回,眼睛溜了一圈,明白過來,老熟人,絆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關澤脩接他的話:「來捧場。」無視邢硯溪冷若冰霜的態度,他倒是一貫笑容迷人。
雕好的冰塊咕咚投入杯中,邢硯溪瞟回寧奕收腰的小西裝上,露出一抹艷麗的笑:「歡迎之至。」
同樣的卡座,同樣的聲色,換了一個人,一切都不一樣了。
今天的寧奕是少見的,漂亮的身子包裹在合體的西裝下,頭髮打理得一絲不苟,領口的三一結是華麗暗示,暗示這個人清貴傲氣。寧奕本就生得英俊,再經一番打扮,盡然也有絲毫不遜色於關澤脩的派頭,翩翩貴公子一樣奪人眼球。
男侍者過來送酒,動作表情好像祗園藝妓一般峻雅緩慢,可他看著寧奕時嘴角邊擰的那朵梨渦又太淺露,磨磨蹭蹭的樣子也裝模作勢,寧奕沒瞧見似的,看向關澤脩:「你確定他會來?」
給了一筆可觀的小費,關澤脩罷了罷手:「還沒學會跑呢,就想飛了?」
男侍者不情不願地走開了:「想瞭解一個人,見面並不是唯一方式。」關澤脩與寧奕碰杯,示意他放輕鬆,「今晚你是客,挑一個,和他們學學本事。」他讓寧奕點台,挑個少爺。
食指和中指夾起薄薄的酒杯墊,背面一組寫得騷氣到飛起來的數字:「比如在給客人侍酒的時候,留下自己的電話號碼?」一些小把戲逃不過寧奕的眼睛,他頗為不屑地將杯墊拋在桌上,「看起來也沒什麼難的。」
關澤脩笑笑,手臂自然地貼過來和他靠在一起,側了點頭,用目光指了一個方向:「那麼你看他呢?」
遠處對角的卡座,一個男子半倚在沙發上,細長的腿像蘭花梗一樣翹起,叼煙的姿勢十足風塵,臉上散開的表情卻很空洞冷漠,他不年輕了,雖然保養得好,眼角臉色已經有了頹萎的跡象,不再是這個歡場上最討人喜歡的角色。
寧奕剛要開口,男子的動作變了,在他用兩張薄薄的嘴皮叼住煙的一瞬,鄰座的客人趕來為他打開火機將煙點燃,火苗一亮,男子本來清的模樣突然變得艷光四射。他們交頭接耳一陣子,就攜手上了二樓。是個貴客,男子的出手極精準。而那個被搶了生意的男孩嘟嘴向卡座裡剩下的男賓目含星淚的投去一眼,很快,他就贏得了一瓶萬把塊的紅酒開瓶。
如酒醇的嗓音徐徐響起,關澤脩的笑聲很淡,擴在耳朵裡酥酥癢癢:「牛郎可不光會撅著屁股討好人,你要學的還很多。」
寧奕手指尖發麻,一個坐姿維持太久了,他煩躁地往後挪了挪,眼角的餘光瞥到一個影子,笑了:「你說點台,是不是全場誰都可以?」
本以為寧奕會扭捏,卻不想他接受得這麼快:「是。」關澤脩點頭。
「那麼他呢?」話音落,熟面孔停在他們面前。
關澤脩看了寧奕一眼,誰想寧奕也正定定看著他,深邃和清澈撞到一塊會兒,四目相對,有人先一步迴避了鋒芒。
邢硯溪站在台座外,不解他們臉上各自揣著的表情:「寧少。」他換了個對客人的稱呼對寧奕,「不介意吧,借你的同伴一陣子。」
寧奕看著他們走遠,約摸是朝吧檯的方向,人群在舞動,碩大的舞池光影交織像張亂網,沒多少人留意他們在吧檯後一閃就不見了,但寧奕知道,他們沒走,他們進了那間屋,屋裡有座孤島,大得隔絕世界。
一杯石榴紅的酒擋住了視線,寧奕挑眉,是對角卡座的男孩,他帶了一點恰好的笑意,不討厭,不熱烈,可說不上來哪裡奇怪,寧奕戒備地正了正身子。
男孩在關澤脩的位置坐下,眉目間有一股寧奕熟悉的親切:「剛才開始,你就一直在看我。我想如果我喝完手裡的酒你還沒過來找我,就換我過來找你。臉頰和杯裡石榴光澤的酒一樣紅,男孩用一種令人無法拒絕的真誠,糯糯地說:「可我等不到那個時候,我怕我再不來,你就走了。」
他對寧奕說話的方式,完全是一個早熟少女對心儀男子的口吻,就算打扮得再貴氣,拒絕人仍不是他的長項:「就這麼拋下你的客人,不好吧?」對方可是剛為他開了上萬的紅酒。
男孩不置可否地側頭,像在思考:「看為誰。」露出段白膩的脖子,他似乎拿定了主意,笑彎了眼,「為了你,我想是可以的。」
寧奕喝了口酒,化解那種黏人的尷尬,男孩並沒有因他的抗拒縮手縮腳,反而挪了挪屁股,靠近又不冒犯的距離:「吧檯後有東西。」他言之鑿鑿地說。
「有什麼?」寧奕漫無目的看舞池,口氣雖淡,但問得很急,那個密室,不似人人都知道。
「不知道啊。」男孩的目光斜過來,帶點尖,可轉眼又乖巧的有了一絲少年的淘氣,「但你都不看我,除非後面有什麼比我更好看的。」
寧奕忍不住怪自己多心,只是個孩子,他在心裡那麼說:「你很好看。」他真心地道給他聽,「但我想你該回座了。」他指指對面卡座裡獨自喝悶酒,眼神不善的男人,「如果你再不走,他也該過來了。」
「你是警察?」男孩突然發問。
寧奕沉默了幾秒:「現在不是了。」
上次任務的衝動,他砸毀了半層黑門,邢硯溪背後的勢力不容小覷,上頭施了點壓力,寧奕被停職,心氣傲的小伙子當場在桌上拍下槍,不幹了。
寧奕冷冷與他對視,不願多提這事,送客的意思明顯,而對面的男人也放下酒,朝他們這桌走來。
男孩露出點驚恐的表情,手指是揪上寧奕的西服衣袖:「你不會讓我走的。」他說,「我認識文先生,我知道他是誰。」他的聲音都是顫抖的,眼神猶如一隻瀕死的麋鹿。
寧奕只猶豫了一秒,就揮拳,打開那瓶差點砸到男孩頭上的,五位數的紅酒。
邢硯溪交叉腿坐在床上,審人似的盯著老友,挪挪下巴頦:「你這段時間神龍見首不見尾,就是為了他?」
關澤脩沒說話,他們都知道邢硯溪口中的他是誰,對於老友,他不想瞞著。
「你瘋了?」邢硯溪沒想到他來真的,「他是警察!」
「他是不是警察,這不重要。」
「關澤脩,你玩誰都可以,但是這個不行。你知道他為什麼來的,帶著他,就是揣著一個定時炸彈,你遲早玩死你自己!」
關澤脩對這個危險的說法付之一笑,溫柔的樣子像個墜入情網的男人,邢硯溪被嚇著:「你他媽玩真的!」
關澤脩沒否認,黑色的眼睛又深又沉,靜靜地看著他。
高冷的冰山美人抓亂一頭黑絲的頭髮:「他是警察。」他再次重申,但已不復剛才尖銳,「我知道,你知道,文氏肯定也知道,文先生會不知道?」
「如果我不想讓他知道,他可以不知道。」看樣子,關澤脩是鐵了心了。
邢硯溪有些無奈,他知道關澤脩幾乎所有的事,也包括那件:「都多少年了你還記著,那是一場意外,不怪你,也不是你的錯。關澤脩,為了他,不值得和文先生過不去。」
遲了好一會兒,低弦般沙啞的嗓音揚起:「不是為了他。」透過一扇窗,關澤脩看向來時的位置,平靜的眼中彷彿蘊有他的渴望,和一些說不清的情愫糅雜共生,道破希翼:「硯溪,是為了我自己,我想要他。」
邢硯溪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隔開人海,一張空蕩蕩的沙發座,乾淨得好像無人來過。
第10章 (下)
任何地方的儲物間都是一樣的,堆滿紙箱,水桶和雜物,可以容人的地方,胸要貼著胸,寧奕盡量把背靠在門上,好讓男孩有更多地方可以容身。
外頭一堆凌亂的腳步聲,罵罵咧咧的幾個男人,還在揚言找到他們就弄死他們。
「他們是誰?」寧奕用口型問。
男孩濕漉漉的眼睛,張嘴說了一個又是得罪不得的名字。
但對寧奕都一樣,打都打了,指望那一拳收回去,還不如想想待會兒怎麼離開。
終於等到腳步聲遠了,寧奕拉上腿軟的男孩,讓他走在前頭,自己斷後,從一個工作人員走的通道上了二樓,拉開1103包間的門,把人推了進去。
這間房是黑門的預留,平日有大半的時間空著,只要不開燈,並不會有人留意。
黑暗中,只有兩道靜悄悄的喘息聲。
「他們不會隨便上二樓搜,等人走了,換件你放工的衣服,從正門出去。」寧奕輕聲吩咐。
「你不問我文先生的事嗎?」男孩一直在等待。
對著微微一點亮的眸中水光,寧奕輕笑:「在黑門混,還沒幾個不知道文先生的。」一時情急被當了護身符,仔細想想男孩的話,很容易發現漏洞。
怕他不信似的,男孩細細的手指又揪上來,衣袖下熱烘烘的,好像濕了:「真的,我認識他。」像極難啟齒一般,男孩猶猶豫豫,聲音都啞了,「我陪他,上過床。」
寧奕拳頭攥緊了:「他什麼樣?」聽一個同性對自己提起和男人的性事有點奇怪,他盡量表現得如常,可敏感的男孩還是感覺到了,放開他的袖子,像個受傷的小鹿一樣縮起來。
「你會信我?」他抱著膝蓋,聲音憋在雙手裡,好像哭了,又好像是恨的,「你看不起我吧,我這種……陪人睡覺的人,只要有錢,什麼都會和客人干,說什麼,你們都不會相信……」
寧奕覺得抱歉,事實他剛才就是這麼想的,可這副樣子,他無法傷害:「你說說看,你試著說,或許我會信。」
男孩突然念頭,寧奕適應了黑暗的眼睛,看到他眼中一點晃悠悠的水光,閃動著,好像星星要墜下來:「他是個禽獸。」然後,流星就真的滑落了。
背脊上原本因為激烈的運動滲出的熱汗也變涼了,冷冰冰得貼著肉,不舒服。寧奕張嘴,喉嚨乾澀,他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你不喜歡,幹嘛還要來做這個?」他伸手扯領帶,三一結太牢,紋絲不動。
男孩探了手,小心地握住結扣,手指一抽,鬆了:「嬤嬤病了,她年紀大,換腎已經沒可能了,明年她就80歲了,至少撐過她大壽。」
「家裡人呢?他們不管?」
男孩搖搖頭:「只有我了,她想去儷灣跳海,可是晚了,我已經干了,干都干了,更不能讓她去死。」年輕的臉上,蒼老的疲倦,對寧奕擠出一個微薄的笑,「這裡日結,工資很高,我們現在很好。」
寧奕想摸摸他的腦袋,手掌展開,卻拍不下去:「以後有打算嗎?」
「不知道。」他根本沒有規劃過,用手心揉了揉眼睛,他又講起最初的話題,「我可以告訴你文先生的事,但你要保證,不能供我出來,今天對你說的話,我也不會再說第二遍。」
寧奕給他調整情緒的時間,他不催促,他知道男孩已經打算說實話。
「你知道文榮吧。」提起這個名字,男孩的臉上居然浮生惡戾,「他就是文先生,我親耳聽到他說什麼鑽石,哦,對了,還有保險。」
「什麼時候?」
男孩說的日期,確實是鑽石盜竊案發生之前,只是隔得有點久。
「你會不會記錯了?」保險起見,寧奕同他確認。
男孩蜷縮了後背往後挪,眼中儘是受了傷的無辜:「你不信我。」那個日子他永遠不可能記錯,那天,他被文榮這個禽獸像逮兔子一樣擒獲,被強暴入院。
男孩是敏感的,寧奕忙安慰他:「沒,我只是想確認清楚。」但說什麼都晚了,男孩突然焦躁。
「你就是不信我!」他的聲音尖利起來,像頭蓄謀已久的小東西一樣撲倒寧奕,逮住他的嘴唇就吻,「你要是信我,就證明給我看。」
寧奕一身力氣全無用武之地,他當然可以推開他,但這樣也等於推開男孩的信任:「你先起來,我們慢慢說,我信你。」
可男孩不上當了,他叨叨絮絮地說,我……我喜歡你……打你第一眼進來,我就喜歡你……
一邊又開始拉扯寧奕因為打鬥弄皺的白襯衣:「我看到了,你和那個男的,他是邢哥的男人,他們才是一對,你喜歡他,我喜歡你,他可以給你的,我也可以。」
寧奕先是沒明白他嘟噥什麼,可聽懂之後,寧奕就臉紅了,男孩指的,是關澤脩。
「我不需要他給什麼,我不喜歡他。」寧奕喘著氣,去推男孩。
像張軟綿綿的紙片一樣,他撞在沙發角上,應該很疼,但男孩斷斷續續笑了:「你撒謊,你喜歡他,你們的眼神帶著鉤呢,你喜歡他,而他想上你。」做他們這行的,男人和男人間的眼神看得太多了,還有什麼不明白。
寧奕愣了,有很長時間,他無法從男孩的字裡行間整理出一個完整的定義,甚至忘了反駁一句錯,嘴唇被兩片涼冰冰的軟肉叼住,細碎地繞圈舔吻。
男孩四肢著地,像只乖巧的貓一樣抻長脖子,伸出舌尖,舔他,討好他:「我也可以,和我一起,我會讓你更舒服。」
黑魔法的效果總是比較有威力,寧奕忘了要攔住他,各種想法是一個高峰時堵車的路段,所有的喇叭都響了,卻闖不開一條通路。試試兩個字像交通指示燈上的黃燈一樣閃爍,寧奕想,如果和別的男人可以,那麼不需要關澤脩教,他和文先生一樣可以。
感覺寧奕不掙扎了,小貓歡悅地吮』吸警官的薄唇,施了法地想要取悅他,暗黑中啾嘖的曖昧,沒有那個男人的霸道勁,也不驚心動魄,舌頭鑽進口腔的時候,男孩發出動情的哼喘,彷彿這個吻有多色情熱烈,寧奕睜著眼,眨了眨睫毛,接吻,原來可以是這麼平靜的事。
他們吻得太投入,腳交疊著,手腕形成一個錯落的交叉,以至於門開了,也沒人留意到。
啪嗒,強光打斷纏綿,他們像一對背地裡偷情的野鴛鴦被抓個現行。
男孩受驚,下意識往寧奕的懷裡躲,門口的男人看著寧奕緊緊護著小東西的樣子,抱手笑了。
「看樣子,你學得很快。」關澤脩站在門口,看他的黑眼睛裡,沒有一丁點兒感情。
寧奕心中慌亂,他匆忙拉開男孩,沒什麼用的抹了抹嘴:「我帶他來躲躲。」像是解釋,又讓人聽了誤會。
皮鞋聲起來,寧奕居然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是該躲躲,要是沒有人來壞你們的好事,寧警官今晚怕是就全都學會了。」冷笑是輕蔑的,甚至戳心。
你來我往,寧奕不甘地抬頭,哼了一聲:「你讓我點人,我點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
拇指是涼冰冰的,貼著熱唇上,摩挲,揉弄,將被吻紅的唇仔仔細細刷了一遍,癢得寧奕腿腳都軟,剛才那麼久時間的接吻,都沒能勾得他心動,對方只是一個戲弄的手勢,就讓他潰不成軍。
「這就滿足了?」黑羽翎下的眼睛,不再是寧奕認識的他。
關澤脩的笑容陌生得一如初見:「是我沒有好好教你,才讓你找別人來學。」他掃過已經嚇懵的男孩,如願看到他跌坐在沙發上。
「出去。」這句話,是對男孩說的,「告訴邢硯溪,1103,我要了。」
待到房裡只剩下他們兩個,寧奕發怒了:「你夠了,我和他沒什麼,別弄得大家都不好看。」
「呵。」關澤脩將那枚鬆了的三一結完全扯落,推倒寧奕,將他按在沙發上,力道大的整個沙發都挪了位,是個危險又下流的表情,昭示著一些亂七八糟的混蛋事。
寧奕本能的害怕:「你想做什麼?」
手腕被壓過頭頂,在力量上,寧奕從來沒有敵過看著俊美優雅的男人。
「打擾了寧警官的好事,是我的不是。」
關澤脩說得誠意滿滿,下半身和寧奕貼到一絲縫都不剩,胯骨凸出的地方,甚至能感覺到一把灼熱又磨人的形狀,正在慢慢膨脹。
「作為道歉,我現在就來教寧警官,就從……」
他盯著寧奕發白的嘴唇,微微笑了。
「接吻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