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23:11分,甦醒的黑門俱樂部。
邢硯溪在喧鬧的人群中逆行,甩開一路纏上來的熱情手臂,往二樓去。
隨手打開一間無人的屋子,關上門,沒開燈,房間裡唯一的光源是手中手機的白屏。
「如你所料,你那個草包表哥果然動手了。」他大大咧咧躺進沙發裡,扯松優雅的翼形領,「不惜得罪寰亞也要盜走璀璨之星,直說吧,你對他下了什麼降頭?」
空氣很安靜,對方那邊任何一點動靜都聽得清清楚楚,關澤脩好像走在一處空曠的場地,類似地下停車場。
「文榮和新協昌的人想要晶娛手上的那張副賭牌,合作人選得不錯,可惜時機挑得不怎麼樣,手氣也背了點。」有車門開闔的聲音,接著汽車發動了。
「是時運不濟還是有人請君入甕?」在G城,邢硯溪的信息網遠比海外歸來的關澤脩觸得深,「我可聽說那一場文榮不光輸了自己旗下兩家子公司,還差點留下一隻手。」
關澤脩似乎笑了一下,很淺,聽得出心情不錯:「他自己賭那麼大,沒有人慫恿他。」
邢硯溪不置可否:「你二舅這次為了兒子,也算是孤注一擲。」
放過文榮不是沒有條件,寰亞黑道起家,縱使如今上岸從商,手段還是如出一轍。他們剁下文榮一截小指骨,用傷口滲出的血逼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少爺簽下鑽石拍賣的代理書。
誠然這不是寰亞真正的目的。無論怎麼洗底,他們在G城最重要的資金來源,始終保存了一部分做黑道時的不光彩,開賭場也好,辦展覽也罷,拍電影造星,搞慈善募捐,不過是為了把手裡不乾不淨的資產洗白,鮮衣怒馬得出現在大眾面前。
他們要的是拍賣所得的天文數字,來洗淨一大筆來路不明的財富。同時寰亞也承諾,無論哪方競價,鑽石最終都會還歸文家手裡,而文坤需要的只是找個人到場,象徵性的舉舉牌,走個過場。
「既然事情都解決了,文榮又何必多此一舉?」
「兩家公司一節小指,換個平安無事,虧了。」關澤脩瞭解自己這個表哥,有魄性也狠得起來,就是心胸狹隘了點,戾氣太重,斷指的恨文榮過不去。
「看來他不但時運不濟,腦筋也不怎麼靈光。」璀璨之星這種顯眼的鑽石就算拿到了黑市也不容易脫手,搞不好倒惹一身腥。
關澤脩融融淡淡的嗓音鑽過來:「文氏為璀璨之星投保2億,他需要錢,拿下晶娛的賭牌。」
福至心靈,邢硯溪瞬間吹響花裡胡哨的口哨:「你對你表哥可真不客氣。」
關澤脩收下恭維:「我一向樂於滿足他人的願望。」
車子似乎停在某個路口,有人來人往的熙攘和一點音樂聲。
邢硯溪猶豫了一秒:「文榮找了誰來替他取鑽石?」
屋外有人敲門:「邢哥,有客人點名要開1103號包間。」邢硯溪蹙眉,快速應了聲知道了,轉頭,電話已經被掛斷。
邢硯溪下樓的時候,在拐角的地方撞到個人。
對方托著銀色的酒盤,穿著黑門侍應生的黑色短綢馬甲,金絲邊的眼睛,高高帥帥。
「邢哥。」那人畢恭畢敬,聲音是清亮的,帶著點最討女人喜歡的正氣。
有意思,在一堆漂亮的男孩中突然出現一款帥型的,就好像在一堆玻璃彈子裡發現一塊水果硬糖。
邢硯溪靠在牆上,抻腳攔住去路:「新來的?怎麼沒見過你?」
「波仔闌尾炎住院,我來替他帶兩天班。」
「波仔的朋友啊……」邢硯溪依稀記得這事兒,好像還是他親自答應的。
瞇著眼審視了對方好一會兒,邢硯溪突然向他探出手,金絲眼鏡後面的瞳孔閃了一下,青年的上身微微向後避讓,可手上的酒卻端得很穩,兩腳也沒有移動。
邢硯溪如願地摘下他的眼睛,鼻息近得好像要與他接一個吻:「你不適合戴眼鏡,你的眼睛很亮,摘了吧,以後別戴了。」纖細的金色鏡腳沿著頸外靜脈劃向胸口,停在左胸的位置,邢硯溪拉開馬甲上唯一用來放小費的口袋,將折好的眼鏡妥帖得放進去。
「去吧。」他讓開路。
「謝謝邢哥。」青年身條筆直地走過他身邊。
邢硯溪摸著下巴,瞥向寬肩窄腰,雙腿修長的背影,這張臉,他是不是在什麼地方見過?罷了,興許是他哪任相好吧。下次,下次遇見問問他,願不願意來黑門當正式工。
1103號包間,有人提前預支了一筆慷慨的酒水,吩咐招待好今晚的貴客,務必有求必應。
上萬的路易十三,大方點了二瓶,寧奕托著酒,敲響1103的房門:「先生,您的酒水到了。」
裡頭的人不耐煩地喊了聲:「進來。」
曾文浩也恰在寧奕推門的瞬間,通過耳機對自己的搭檔說:「阿奕,同他交易鑽石的對象可能就在附近。沉住氣,別衝動。」
門鎖輕輕闔落,卡噠一旋,寸頭的男人翹著的二郎腿停止了抖動,年輕的侍應生像枚針,闖進他的視線。
冷的唇,高傲的眉,眼睛卻是那明亮的,清澈的,很難在一個人身上看到那麼矛盾組合,冷冽和火辣,糅雜在他身上卻一點不顯違和,他不適合黑門,甚至不適合黑夜,他的氣質太乾淨了,乾淨得讓人心動如鼓,口乾舌燥。
李東覺得熱,他嚥了口口水,確認眼睛無法從侍應生身上挪開,看著他半蹲在自己面前,黑色綢緞的小馬甲下露出一截麥色精幹的腰肢,修長的手指捏著夾往玻璃樽裡投入一塊、兩塊、三塊冰塊。
滋……李東身上的某個部分,瞬間就躁動了。
手不知是何時貼上去的,隔這一層空氣,饞著緊致又青春的皮膚,像摸著匹絲那麼小心,帶點試探:「到底是有錢人的銷金窟,連服務生都長得這麼靚。」酒還沒喝,人已經醉了,「來……陪我喝一杯。」
沒去理會後腰上毛爪,寧奕將白蘭地帶入酒樽:「不好意思,工作時間,我們不能喝酒。」
李東愛死他正經的模樣,手也越發不規矩:「就一杯,你不說我不說,誰也不會知道……」
隔著褲子,臀部上傳來熱乎乎的觸感。
眉心擰出一個渦,寧奕冷冷道:「把你的手挪開。」這下,連他的眼睛都一併沉下來,英俊的面容禁慾到冷感,可看在李東的眼裡,反而令性感瘋狂滋長。
「哈哈哈。」完全無視寧奕的警告,他放聲大笑,「夠勁!」今晚他就會做成他今年最大的一筆生意,這筆生意足夠他享受好幾年快活日子,甚至玩上好幾個看得入眼的男人,比如眼前這個,「後生仔,你生得好靚,不知道在床上的表現,是不是也和你的臉蛋一樣好……一樣那麼要人命……」說著話,掌心貼著薄薄的布料上來,下流地抵在□骨倒三角區。
摸的動作還沒有形成,虎口就傳來一陣鈍痛,骨骼卡擦脆響,整條腕子都被人反擰著提到胸前。
一起映入眼簾的還有青年那雙明傲逼人的眼睛:「好不好的我不知道,但不要命的,你算一個……」
李東吃痛,哀叫著踢翻桌上的酒瓶:「媽的,你搵死啦!」(你丫找死!)
扳機扣動,劇烈的槍聲從耳麥中傳回,刺耳的音波疼得曾文浩一把摘下耳機。
「阿奕!阿奕!」他急急衝揚聲器吼了幾嗓子,確定不能再等了,當即下令,「全體注意,立即實施抓捕行動,快!」
黑色制服的警察如開了閘的潮水一般湧入黑門俱樂部,目標,二樓。
曾文浩雙手持槍踹開1103華貴描金的大門:「都不許動!」
寧奕沒聽見似得揮動拳頭,李東倒在一堆玻璃渣裡,每挨一拳手臂就想摸了電門一樣抖動,連慘叫聲都發不出來了。
再打下去,怕是要弄出人命,曾文浩上前拉人:「阿奕,成了!意思意思夠了……」
李東是被警員抬出來的,嘴角鼓腫,眼皮充血,含含糊糊嘟囔要弄死哪個,晃動四肢嚎,等他出來,這事兒沒完,被寧奕一把扔進車裡。
英氣的眉毛一揚,年輕的警官睨眼,嘴角緩緩釋放一抹傲氣的笑容:「盜竊鑽石、猥褻襲警、非法持有槍支彈藥……你這輩子要是還能出得來,我寧奕的名字倒過來寫……」
對街的豪華黑色商務車中,一雙眼牢牢虜獲那枚笑,嘴角向兩邊上挑出俊美的弧度。
「寧……奕……」靜逸的車廂中,醇厚的嗓音默自重複了青年唇形勾勒的名字。
「開車……」像是撞見什麼開心事,關澤脩說話的口氣,都似春風拂過。
鋼琴師般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飛梭:「馮處,前些日子你托我弄的紅酒到了,什麼時候約上警隊的顧局,賞光一起吃個飯?」
發送成功的提示音像道加密的摩斯電碼。
霓虹穿過半扇車窗,於另一邊映出一張異常俊美優雅的臉。
「寧奕……」
關澤脩含著笑,回味地念著這個的名字。
G城警局城中刑警支隊,顧立群簡直氣得肝都要爆了。
「胡鬧!抓捕任務警局上下部署了一個月,就因為你的衝動,全毀了。」
桌子拍得山響,他看著眼前杵那兒的小混賬就眼仁疼,心絞痛都要犯了,從兜裡摸出小瓶寶葫蘆形的藥瓶倒出幾顆速效救心丸往嘴裡一塞,伸手去摸杯子,沒撈著。
年輕警官低著頭,帶著點討好的意味,悄悄將陶瓷杯向前挪了挪:「顧局,喝點水……」
一抬眼,就是那張晃人眼的八顆白牙式笑容, 平日的傲氣勁全沒了,嬉皮笑臉。
憋得顧立群有火撒不出,只能靠在椅子裡,仰頭糾了眉毛看這小子。
坦白說,小子剛到警隊的那會兒並不被看好,做事太拼了,還老捅婁子,要不是自己和他爸爸年輕時是出生入死的搭檔,他一准讓這小子去片區當個員警,少在他眼前晃悠,他還能多活幾年。
倒不是說他不好,小伙子辦案雷厲風行嫉惡如仇,一出任務就跟放出閘的豹子似得雷霆萬鈞。以前他還笑言,就這小子的狠勁和大膽,當個臥底倒是不錯,可偏偏長相受局限,不如轉行演電影。
當然最後他也沒去演電影,反正拿下三個二等功一次集體一等功,簡歷比臉漂亮,堵上悠悠眾口。
寧奕嘀咕,聲不大,不怎麼有底氣,還有點小不甘:「那個鑽石大盜不是逮住了麼……」
點炮都沒他這麼快的,顧立群獅吼一聲:「你還有臉說!」陶瓷的杯子在玻璃桌面上砸出一塊豁口,「埋了幾年的線人作廢,舊線索全部中斷,還弄丟了價值1億2千萬的 鑽石璀璨之星!」
一咬牙,寧奕上前一步,敬禮:「報告,我請求提審犯人!」隨即又低聲嘟囔,「一定讓那孫子供出鑽石的下落。」
「讓你審訊?還不得再斷他兩根肋骨!」緩了口氣,顧立群扔出一份材料,「浩子已經帶人審過了,資料在這裡,你好好看看。」
紙頁窣窣,寧奕快速掃過上面的黑色鉛字:「文先生?那個神秘的珠寶收藏家?」
顧立群揉揉眼眉,露出點疲態:「是他了,從疑犯的供述來看,鑽石很有可能已經落到他手上。」
原來那天在黑門的慶祝只是一場聲東擊西,真正的鑽石早在幾天前就已經由快遞公司送走,按收件位置追查,輾轉幾道,最終坐標居然伸進海裡,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地址。
寧奕繼續翻看資料,將一些關鍵信息記在腦海,報告上對於該人的調查非常有限,既沒有完整的個人資料和照片,連名字只用三個省略的文先生一筆帶過,和地址一樣,像個不存在的假人。
「他和文家什麼關係?」寧奕敏銳地抓住漏洞。
顧立群激賞地看了他一眼:「不清楚,對於這個人的來歷,我們知道的很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的身份遠比沃恩掌握的還要複雜得多。」
「我去文氏走一趟。」人急匆匆就要往外趕。
「回來!我讓你走了麼!」顧立群喝住他。
「顧局,還有什麼事兒啊?」寧奕都走到門邊了,又折回來。
顧立群敲敲桌上的陶瓷杯:「給我倒杯水。」
新灌的熱水一揭蓋兒就是幾縷裊裊的白煙,顧立群慢條斯理地吹著氣兒:「寧奕啊,就你這次犯的紀律,停你職都算輕的。眼前有項任務,你面前還算符合要求,怎麼樣,願不願意將功折過啊?」
寧奕疑惑地癟了下嘴,看樣子是認了,靜待局長發話。
擺在桌上的照片,是文先生唯一被鏡頭捕捉到的相片,依舊沒有露臉,只是微微側身露出耳根的背影,卻令人印象深刻。
照片的背景寧奕熟悉,城中赫赫有名的黑門俱樂部,由男人招待男賓的高級娛樂場所。
可更讓人無法忽視的,是照片中一雙人之間暗湧的磁場,尤其是露出半張臉的男孩面上如同思春少女般戀慕癡纏的眼光,露骨地向旁人揭示他們倆不同尋常的親密。他們靠得太近了,手與手接觸的部位好像連體嬰,手指怕是在哪個看不見的地方緊扣,好像一對剛剛墜入情海難捨難分的愛侶。
是的,愛侶,哪怕從照片中很容易就看出,他們的性別無一都是百分百的男性。
「看來這位處事低調的富豪,是個鐘意英俊男性的同性戀者。」顧立群的話,揭開最後一層紗,「文先生鮮少露面,珠寶交易一般由拍賣行代為處理,能夠見到他的除了他的親信,只有一種人。」毫不拖泥帶水,警察局長給自己的下屬下了一道死命令,「你的任務是,以最短的時間引起他的注意,獲取信任,找回「璀璨之星」。」
寧奕沒吱聲,隔了會兒,才捻動嘴皮:「顧局,你是要我臥底「黑門」俱樂部當牛郎!?」
「怎麼著?你有意見啊?」
還是那標準的八顆牙式的笑容:「不敢!」寧奕昂首挺胸立正,「保證完成任務!」
顧立群看了看那張年輕英俊的帥臉,閃爍得別開眼神,神神秘秘地從上衣口袋裡放下張還帶著體溫的名片,牡蠣白的方片上燙紫金的一行英文,none of them are you,以及一個陌生的地址。
像個恨鐵不成鋼的老父親,警察局長沉著臉色說:「行動開始前,去這個地方報道,給你找了個老師,好好改改你那一身臭脾氣。」
寧奕怎麼也沒有想到,顧局說的地方,居然是一處隱匿在山林中的木結構豪宅。
踩著一地鬆軟如地毯的落葉,寧奕敲響門環:「行啊,行不到老爺子還認識這號有錢的主……」
門沒鎖,手在門環上稍一用力,門就開了,闔了窗簾的內室有點昏暗。
「大白天的,房間弄得這麼暗,不是畏懼陽光的吸血鬼,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變態……」寧奕心裡腹誹,裝神弄鬼的。
有皮鞋聲從北邊的樓梯上傳來,一把動聽如低弦的嗓音,讓寧奕警惕地打了個機靈,背上唰得騰起一層寒毛。
「黑暗有助提高人的敏銳度,一旦你靜下心融入這個環境,你會發現自己較他人更為清醒,更容易做出正確的判斷。」
俊美的男子似中世紀畫像上走下的紳士,風度翩翩,來到寧奕的面前。
「寧警官,恭候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