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走廊裡早就恢復了安靜,溫睿看江悅庭臉上滿是倦容,說:「靠我肩上睡會吧。」
江悅庭搖搖頭拒絕了:「我不困。」
兩人正說著話,手術室的門突然開了,醫生護士走了出來。
溫睿和江悅庭聽到動靜立馬站起了身,他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醫生說:「病人是腦出血,送來及時,暫時脫離了危險,不過會有後遺症,病人還在昏迷中,要留院觀察治療。」
溫睿聽到這段話揪著的心可算放下了,他輕輕出了口氣,發涼的身子也逐漸停止了微顫,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他問:「請問您說的後遺症是什麼?」
「不同程度的偏癱失語,得等病人醒過來了才清楚。」
「會癱嗎?」溫睿喃喃,護士推著病床出來了,他神色複雜地看向躺在病床上的老人,眼神兒悲傷而又慶倖。
對老人而言偏癱或許比死亡更讓他痛苦。
溫睿給老人的家人又打了個電話,告訴那邊老人的情況已經穩住了,目前昏迷中。
溫睿對江悅庭說:「你回去吧,回去睡一覺,別留著了。」他嗓音沙啞。
江悅庭不肯離開。
溫睿態度堅決:「回去休息!聽話。」
江悅庭看他眼裡滿是血絲,皺眉問:「那你怎麼辦?」
「等白天你爺爺的家人來了我就可以回家休息了,很快的,不用擔心。這都快六點了,我到時候給你班主任打電話請假,你上午好好休息休息吧。」
江悅庭怕自己留在這裡他哥還得操心他,只好離開了,可他回了家根本沒法兒休息,一想到他哥他就睡不著,他只好倒了杯水出神地站在陽臺。
溫睿留在病房裡陪護,按照護士交代的事項留意著儀器,他神經繃得緊緊的,不敢有一絲鬆懈。
不知盯了多久,他坐得身子發僵,只好站起身活動了下筋骨。
江悅庭看了眼時間,才八點鐘,他拿了衣服去浴室洗了個澡。
等到十點半他從家裡出發,掐著點去的醫院,給溫睿帶了飯。
病房裡很安靜,有老人家坐在床邊發呆,有的老人躺在床上和照顧她的老伴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聲音很輕。
溫睿還守在病床旁,他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憔悴,臉色發白,眼底青黑,眼眶裡佈滿了紅血絲,江悅庭心疼地皺起了眉頭,「我來守著吧,你去睡會。」
溫睿看向他,問:「睡好了?我給你請了一天的假。」
「路上買的皮蛋瘦肉粥,你吃點。」江悅庭把東西遞到他手裡,「吃完了去睡,我來守著。」
溫睿搖搖頭:「沒事的。」他不餓,就是身心疲憊,他不明白老人怎麼還沒有醒。
江悅庭逼著他喝了粥,又讓他回家睡覺。
「我不回家了,就在這兒睡會吧。」溫睿不敢離開。
江悅庭沒有再多說,他坐到病床邊,「趴我腿上睡會兒吧。」他怕碰到老人只能坐在床尾,溫睿沒空兒睡的,否則會碰到老人輸液的手,只能趴在他腿上。
溫睿和江悅庭交代了注意事項才敢去睡,他枕著自己的手趴在江悅庭的腿上小憩。
「半個小時後叫我。」
江悅庭看著他趴著的身影有些恍惚,他彷彿回到了幾年前,當年溫睿也是守在病床前陪著他,夜裡也沒離開,只能趴在病床邊休息。
他白天睡多了,夜裡就不困了,只能盯著溫睿的發頂看,一盯就是大半宿,一點也不覺得乏味,他忘了當時在想什麼,或許是……他該怎麼把這個人據為己有吧。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溫睿的頭髮:「嗯,睡吧,我會好好看著的。」
溫睿閉上眼睛就睡著了,他太累了。
江悅庭從他身上移開目光,去看老人。
兩人輪換著觀察老人的狀況,可對方遲遲未醒。
下午三點半,老人的女兒女婿都過來了,兩人開了十多個小時的車,風塵僕僕的。
女人約摸三十多歲,樣貌和老人有三分相似,她來時匆忙,來不及打扮,頭髮都是隨意地束在腦後。
她走到床邊,感恩般地握住老人的手,「還好沒事。」
溫睿:「醫生說爺爺可能會有後遺症,偏癱,失語。」
那女人的丈夫接過話:「有後遺症總比丟了命強。」
女人沒有接話,她看著老人紅了眼睛,她有些不能接受她爸變成那個樣子。
她說:「謝謝你啊,要不是有你,我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你幫我爸辦了住院手續吧?你交了多少錢,我讓老肖把錢轉給你。」
「不著急。」
溫睿看他們來了才放心離開,他回家洗了澡倒頭便睡。江悅庭一直沒睡休息了,見他哥休息了這才陪著他睡會。
不知睡了多久,溫睿被餓醒了,醒來就看見江悅庭睜著眼睛看著他。
「餓了。」他聲音粗礪,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我給你倒杯水。」江悅庭下床去給他拿了杯熱水,「還困嗎?煮麵給你吃?」
溫睿喝了口水,問:「你會嗎?我自己來吧。」
江悅庭看他又恢復了精氣神兒,也不攔他,他去冰箱翻了翻,發現沒麵條了。
「沒麵條了。」
溫睿正在刷牙,聽他這麼說,只好含糊地問:「有什麼?」
「什麼都沒有了,我下去買吧。」社區的便利店應該還在營業。
「不用了,等我一下,我們出去吃。」
江悅庭看了眼掛鐘,這都快十二點了,附近還開著的只有燒烤攤了。
「吃燒烤嗎?」
溫睿扯了下嘴角:「嗯。」他其實是想喝酒了。
過了大橋,北城的夜又是另外一番景象,熱鬧非凡,一排排的大排擋還滿是客人,好多大哥光著膀子擼著烤串。
溫睿隨便挑了家大排擋,點了五十串烤羊肉串,六個雞翅,四瓶啤酒。
「酒?」江悅庭皺眉看著他,他哥除了過年過節會喝酒,其餘時間都是滴酒不沾的。
溫睿看出他的疑惑,「突然想喝了。」
烤串很久才能上來,溫睿只能先開啤酒喝,他對著瓶子直接吹了半瓶。
江悅庭眉頭緊鎖,他哥酒量不好,這麼喝肯定會醉的。他抓住溫睿的胳膊,「你幹嘛?」他覺得他哥的情緒很不對。
溫睿喝太急嗆到了,他擦了擦嘴邊的酒水,苦笑著說:「不好喝。」
江悅庭拿過他手裡的酒瓶子,「不好喝就別喝了。你怎麼了?」
溫睿沒再去拿酒,他愣愣地看著遠處,喃喃:「我在想你爺爺。」
江悅庭以為他在擔心張懷斌沒法兒甦醒,安慰他:「爺爺沒事,醫生說等等他就會醒了。」
「可是會有後遺症。」
偏癱,失語……這兩個字就像魔咒一般盤旋在他的腦海裡。
對他們而言,老人還活著就是件值得慶倖的事,可老人自己會怎麼想呢?
他那麼驕傲的人,活了大半輩子,忙碌了大半輩子,老年都不願讓子女養活,可未來他卻只能躺在床上倚仗別人的照顧,吃喝拉撒只能靠別人。
江悅庭沉默了,他知道溫睿在想什麼。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活著總歸是好的。」
人一旦有了眷念的人,有了念想,就捨不得離開這世間,就好像他,沒有溫睿之前,活著於他而言是件可有可無的事兒,他從不懼怕死亡,可如今他非常害怕,他還想好好活著,好好陪著這個人,也希望他能健健康康,陪他走完餘生。
老人也會這麼想的,他還有家人,還有他們,他還捨不得走。
溫睿露出了個淡淡的笑,他說:「大概吧。」
他終究沒喝光那些酒,江悅庭說借酒澆愁不適合他。
兩人吃完了烤串,慢慢往回走,他們在橋上看河景。
江悅庭突然開口:「找個廚子吧。」
溫睿:「怎麼突然想到這兒?」
他怕了,他怕溫睿年輕時太操勞,晚年也會像老人一樣都是病痛,他不介意照顧他哥,可他更希望對方可以無病無痛地過完這一生。
他沒說實話,只是說:「多陪陪我吧。」
溫睿這才想到自己越來越忙,確實沒有像原來那樣帶著江悅庭到處玩了。
像這樣的日子也沒有幾年了,未來江悅庭上了大學,他們相處的時間會變得少之又少。
夜風吹了過來,溫睿深吸一口氣:「好,到時候我就去請廚子。」
江悅庭見他答應了,扭頭看他,目光柔和。
*
張懷斌昏迷了三天才甦醒過來,他的兩條腿和胳膊都沒直覺了,只有幾根手指還能輕微地動。
溫睿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心裡的悲傷幾乎要把他淹沒。
老人的家人見他醒來高興地把病床圍得緊緊的,溫睿站在週邊看著老人。
張懷斌不能說話,他目光有些呆滯,良久才恢復了清明,他轉了轉眼珠,他一一掃過周邊的面容,最終把視線停留在了溫睿臉上。
兩人對視著,老人的眼神兒越發沉痛,甚至染上了抹委屈之色,他眼角劃出一滴淚珠。
家人們見他哭了,以為他哪裡不舒服,低頭去問他怎麼了,有人往外跑去找醫生。
溫睿撇開臉,不忍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