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黑幫帝國(五)
夜深了。
繁華的商業街已經燈火寥落,寂靜的街道上時不時有幾輛車子開過,更顯得這條白日裏熱鬧非凡的街道冷清寂寥。
在路燈下叼著一根沒點著的煙的齊樂人壓了壓帽檐,拒絕了第三個走向他的流鶯。
他不知道寧舟什麼時候會來,但他一定會來。
下午那驚鴻一瞥的時間裏,兩人根本來不及給對方留下什麼訊息,但是出於情人之間的默契,入夜之後齊樂人就等在了兩人相遇的那家商店的附近,他準備等到天亮,如果寧舟沒有來,他就給他留一個暗號。
寧舟現在的身份是杜喬的私生子,年僅七歲,要擺脫家裏的管束偷偷跑出來見他一面,這難度不亞於羅密歐去見茱麗葉。所以齊樂人做好了寧舟來不了的心理準備。
這麼一對比,齊樂人頓時覺得自己現在的身份還挺不錯了,好歹是個身體健康的成年人。
可憐寧舟,大概是被他的幸運值傳染了,竟然附身在了一個七歲的小鬼身上。
哪怕戰鬥意識再出眾,一對一地和一個成年人近身戰的時候,短手短腳的,那可真是被一力降十會了。
樹蔭中傳來了一聲口哨聲,齊樂人立刻意識到這是寧舟,他時常用這個聲音召喚語鷹。可惜在這個副本裏,所有來自道具和物品都無法使用,自然也無法召喚語鷹了。
齊樂人回過頭,隱隱綽綽的公園樹蔭中,一個矮小的身影從灌木叢中擠了出來,一身行頭讓齊樂人目瞪口呆。
“你怎麼帶了這麼多東西?”齊樂人震驚地問道。
身上背了一個大雙肩包,手上還拖著一隻大行李箱,面無表情的金髮正太板著臉,一臉不高興地說:“因為不能收進道具欄裏。”
齊樂人明白了什麼:“你不打算回去了?”
所以才帶上了這麼多東西,這是要打包來投奔他啊!
寧舟幽幽地看著他,那神情無端讓齊樂人覺得自己好像一個把無家可歸前來投奔的女朋友趕出家門的人渣。
可是,可是,可是……真的太可愛了啊!!!
七歲的金毛小正太!藍眼睛!身高只到他的腰!還有點嬰兒肥!最重要的是!這是寧舟啊!
齊樂人人生第一次體會到了萌到暈厥是什麼體驗。
“走吧走吧,回家了!”齊樂人果斷搶過寧舟身上的背包和手上的拖箱,寧舟可能抗議了一下,但是七歲小孩的力氣不足以和一個成年人抗衡,他身上的行李都被繳械一空,只剩下一隻空空的左手,被齊樂人的右手牢牢包裹住。
齊樂人一手拖著拖箱,一手拉著寧舟的手,一邊走一邊和他說話。
甯舟用平靜的聲音講述了他進入這個副本後的遭遇——上學,上課,吃飯,睡覺,在家庭教師的監督下彈鋼琴——差點因為不會彈這個世界的曲目而露陷。
齊樂人卻覺得,寧舟的心情有點悲憤。
試想一下一個二十多歲的成年人,獨立生活多年,各種風風雨雨都見過了,一朝進入副本竟然過上了小學生的生活,出入都跟著保鏢,去哪都不自由,可以說是過得很憋屈了。
“我的公寓有點小,不過裝下你沒什麼問題……呃,等等,萬一薇洛來了怎麼辦?”齊樂人突然想起這個問題。
寧舟默默地看著他:“是下午的時候和你一起逛街的那個人嗎?”
這……這該怎麼回答?
齊樂人手心發汗,莫名緊張。
“我跟她不熟!我現在的身體是愛爾蘭幫的殺手,和薇洛從小認識,但我只見過她兩次。”齊樂人緊張地說道。
“嗯。”甯舟應了一聲,點了點頭。
路燈昏暗,齊樂人很難從這張嬰兒肥的正太臉蛋上看出太多情緒。可能是這份遲疑太過明顯,寧舟問道:“我們不走了嗎?”
“哦,走了,走吧。”齊樂人覺得自己有點神經質了,以他對寧舟的瞭解,他根本不是那種會吃沒來由的飛醋的人,他到底在緊張個什麼勁兒啊。
因為這個時間也沒法去給寧舟找新的住所了,所以齊樂人做賊一樣偷偷把人帶回了家,準備第二天就去附近找個地方給寧舟安頓下來以免被蓋文和薇洛發現——拐騙了義大利黑幫大佬的獨子,說出去都可以算綁架了。
天公不作美,下半夜下起了雨,沒帶傘的齊樂人摘下了帽子戴在寧舟的頭上,寧舟搖搖頭,表示不要。
“戴著,小孩子容易感冒。”齊樂人說著,還敞開外套把寧舟罩了進來,以免他被淋濕。
寧舟明顯地表現出了不樂意,被齊樂人連哄帶騙地說服了,等回到了停放在附近停車場裏的車裏的時候,他還有點悶悶的。
齊樂人開著不太趁手的車回到了家中,先把寧舟塞進了浴室:“洗個熱水澡,我給你找件衣服。”
“行李箱裏有,我自己拿。”寧舟說,委婉又堅定地表示了自己並不需要齊樂人提供的衣服,畢竟身體縮水,穿不上大人的衣服了。
趁著寧舟洗澡的功夫,齊樂人去廚房熱了兩杯牛奶,又烤了土司。廚房裏的聲音襯著窗外劈裏啪啦的大雨還有遠處隱隱的雷聲,這個午夜靜謐又溫暖。
齊樂人端著準備好的宵夜準備往餐廳走,一轉身才發現寧舟不知道何時筆直地站在廚房的門口看著他。雖然身體變成了七歲的小男孩,可是站姿還是他自己習慣的那樣,站得筆直,從來不會像齊樂人一樣懶散地靠在門上。
“來吃點東西吧。”齊樂人說著,把宵夜放在了餐桌上。
兩人安靜地吃起了東西,齊樂人吃得不多,但寧舟看起來餓了,他斯文優雅地把自己的那一份吃得乾乾淨淨,像極了一個教養良好的小紳士。齊樂人一手托腮,看著寧舟的眼神裏充滿了溫柔的笑意,這份笑意在寧舟放下牛奶杯之後加深了,他拿過手帕在寧舟沾了牛奶漬的嘴唇上擦了擦,忍俊不禁道:“牛奶鬍子。”
“我沒有鬍子。”寧舟說。
這份一本正經放在成年的寧舟臉上,只會加深他身上嚴謹冷肅的氣質,可是放在七歲正太的臉上,卻只能顯突出小孩子模仿大人時的可愛,齊樂人必須暗中狂捏自己的大腿才能強迫自己不要被男朋友可愛到暈過去,心中的小惡魔還在瘋狂蠱惑他:捏他的臉!嬰兒肥的臉!錯過這一次,後悔一百年!就捏一把!捏了不吃虧,捏了不上當!
轟隆一聲,遠遠的雷聲近了,這一下竟然劈中了供電設施,這一帶夜燈都滅了。
齊樂人一下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想要出去看看情況,手卻冷不防地被寧舟拉住了。
黑暗中,一個稚氣的聲音用成人的語氣說道:“別怕,只是打雷。”
齊樂人猛然想起了前一陣子他在寧舟那撒的小謊,正猶豫著要不要坦白,寧舟又說道:“我陪你睡吧,雷雨很快就過去了。”
不坦白了,這輩子都不坦白了!
於是這一晚,齊樂人得到了從前沒得到過的待遇——雷雨天有人陪睡。
因為供電設施損壞,家裏的燈都無法點亮了,只有窗外時不時亮起的閃電照亮這間狹小的臥室,齊樂人激動的心情也逐漸平靜了下來,甚至感到了一絲困意。
寧舟好像睡著了,安靜地躺在他身邊,對一個七歲的孩子來說,熬夜到淩晨足夠他在沾到枕頭的時候立刻沉沉睡去了,哪怕他的身體裏暫住著一個成年人的靈魂。
雷雨已經遠去,閃電也逐漸不再亮起,齊樂人心中的溫柔卻滿溢了出來。
他感覺到兩人之間的關係有了一絲變化。如果說今晚以前,他對寧舟的感覺是一種激烈的愛,有一團火在他的靈魂裏不斷燃燒,又有一隻爪子在他的心臟裏不斷抓撓,讓他坐立不安地焦灼著,哪怕他們已經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他也會情不自禁地過分關注寧舟的存在——因為他是他生命中的闖入者,他們在談一場戀愛,卻不是建立一個家庭。
可隨著這個不期然的雷雨夜,隨著寧舟的變化,這份愛意裏有了一種脈脈的溫情,彷彿忽然之間,甯舟成為了他的家人。
家人。
齊樂人想起了自己的父母,雖然他的童年裏,母親常年在外面拍戲,父親也時常忙碌,但一家人坐在一起的時候,他仍然能感受到記憶裏那種溫暖的力量。
他也想起了寧舟的童年。
那並不是一個快樂的童年,只存在於隻言片語中甚至不知道姓名的父親,纏綿病榻隨時都會撒手人寰的母親,甯舟的童年在他十三歲前往永無鄉的那一年就結束了。
七歲的時候,寧舟在做什麼呢?
向老師阿諾德學習劍術?照顧病中的母親?向上帝祈禱母親能夠恢復健康?
那總不會是多麼快樂的回憶,因為那些記憶永遠籠罩在一層註定會隕落的落日餘暉之中——死神終將會奪走他唯一的親人,他的母親,這是一個孩子無論多麼虔誠多麼努力都無法改變的事情。
齊樂人凝視著熟睡的寧舟,他再不想伸出手,偷偷去捏他的臉蛋,他怕吵醒他。
他忽然間失去了情人間任性妄為的衝動,變得患得患失,多愁善感,一些柔軟的、溫暖的,卻又是刺痛的情緒在他的心臟裏來回流淌。一種使命感和保護欲充斥在他的胸口,讓他迫切地想要把自己擁有過的溫暖和愛送給寧舟。
寧舟擁有過的、不曾擁有過的愛,他全都想帶給他。
齊樂人的腦海中浮現出了黃昏下的沙灘,他偷偷懷揣著那枚漂亮的藍寶石戒指走向寧舟……
就在那夕陽下的海岸邊,他們有了一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