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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來到噩夢遊戲Ⅱ》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黃昏的約定(二十一)

  一團火焰流星從天而降,落點恰好在對峙的兩人之間。

  陳百七與魔女各自後跳了幾步,避開了墜落的星火,碎石和煙霧在兩人之間盛開,被海風吹散。

  陳百七感覺到了海岸邊的亂局,不由朝那裏瞥了一眼,魔女閃電一般衝刺上來,抬手給了她一刀橫挑,陳百七的反應何等之快,卻還是快不過魔女的這一刀,手臂上頓時再添新傷,鮮血直流。

  “對,就是這樣看著我,一刻也不要移開你的眼睛。”魔女看著一身傷痕,眼神卻像獵豹一般的女人,久違的乾渴感再一次襲來。

  她抬起左手,在刀鋒的血跡上輕輕一抹,瑩潤的指尖沾上了屬於陳百七的血。魔女將手指放在唇邊,伸出舌頭輕輕一舔,紅嫩的舌尖在豐盈的唇瓣上掠過,將那一抹鮮血吞入喉中,她用鼻腔哼出了一聲似是饜足的呻吟,幽深的眼睛凝望著陳百七。

  這個情色的動作瞬間將陳百七帶回了那段充滿了背叛、動搖與救贖的回憶裏:

  “我什麼都沒有了,家人也好,朋友也好,沒有人會愛我,我只是他們尋歡作樂的工具。”偎依在她懷裏的少女哭泣著,被鞭撻過的傷口不斷流著血。她抬起頭,用淚眼朦朧的眼睛凝望著陳百七,癡癡地問道,“還會有人愛我嗎?”

  “會有的,我會帶你逃出去,露絲,你會有新的人生,你會遇上你的愛人,和他共度此生。”陳百七摟著無助的少女,柔聲安慰道。少女身上那似有若無的香味不斷湧入她的鼻中,如同一個過分軟弱卻捨不得醒來的夢。

  少女跪倒在地上,抬起臉仰望著她,那驚人的美貌和被包裹在單薄衣服裏的曼妙胴體,讓她的不幸十倍百倍地殘酷,也十倍百倍地打動人心。

  少女笑了,那是絕望的笑容:“那他一定只會愛著虛假的我,沒有人會愛一個下城區裏最卑賤的妓女,沒有人!”

  “如果他愛你,他就會接受你的一切。”陳百七說道。

  “那你呢?”少女突然問道,“百七姐姐,你會接受我嗎?你會愛我嗎?”

  陳百七愣住了。

  少女凝視著她的眼睛,執拗地等待著一個回答。她那殷紅的嘴唇微微張開著,隨著她的呼吸顫動著,她等啊等,卻遲遲沒有等到回應。

  眼淚從她的眼睛裏流了出來,打濕了少女的臉頰,也打濕了她的嘴唇,她像是一朵開在暴風雨裏的花,還沒有盛開,就快要凋零。她無聲的哭泣著,跪在她面前,脫去披在身上的單衣,在黑暗狹小的房間裏露出曼妙的身軀,瘦削的肩膀宛如兩片白色的花瓣,在風雨中不斷顫抖著,顫抖著。

  她已經孤注一擲,再無退路,這份決絕讓這個柔弱的少女身上閃現出超越了性別與肉欲的美,那是一個不幸的靈魂,在絕望地乞求著一份愛的證明——那是她唯一的救贖。

  少女顫抖的嘴唇印上了陳百七的嘴唇,努力用溫暖的胴體去引誘另一個女人,用盡一切辦法去討好她,卻與因為這份昭然的急切而笨拙不堪,只要陳百七輕輕一推,她就會被推倒在一邊,像是一朵被狂風暴雨打落在塵土中的花。

  可那太殘忍、太殘忍了。

  如果推開她,就是親手將她推入地獄。

  可如果不推開,那就唯有自己沉淪。

  那一刹那心中的憐憫和柔軟,讓陳百七閉上了眼睛。

  陳百七睜開了眼,相隔十數米,褪去了昔日偽裝的魔女正凝視著她。

  “還有一件事,這麼多年我一直想問你。”魔女輕啟朱唇,音色沙啞地說道。

  陳百七沉默不語。

  “那個時候,你為什麼要救那個女孩。如果沒有她的拖累,你很可能全身而退,至少不會失去這條腿。”魔女問道。

  為什麼?是啊,為什麼呢?

  明明剛剛經歷一場慘痛的背叛,剛剛學會一次終生難忘的教訓,何必冒著再一次被欺騙的風險,賭上性命去救一個陌生人?

  在那逃亡的路上,半領域幾近崩潰,召喚之書無以為繼,陳百七從獨角獸上跌落下來,狼狽地跪倒在地上,捂住了腹部的傷口。獨角獸失去了她的力量,消散在了空氣中。

  她想對自己說,再堅持一下,審判所的救援已經快來了,只要逃出下城區……

  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精疲力竭的陳百七拔出短刀,殺氣騰騰地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那裏只有一個瘦弱的小女孩,蜷縮在稻草裏,呆呆地看著她。

  那也許是個無辜的可憐人,就像魔女曾經偽裝過的那樣,又也許,她是另一個“魔女”。不論如何,她不會再多管閒事了。

  陳百七捂住傷口,忍著劇痛將快要滑出身體的腸子塞了回去,那非人的痛苦幾乎讓她背過氣去。

  “你要布嗎?”小女孩用細弱的聲音問道,用發育不良的細瘦手臂舉起了被她枕在身下的衣服。

  陳百七搖了搖頭,從裝備欄裏找出了繃帶,不管不顧地纏住傷口,至少不再讓它大出血。

  小女孩靜靜地看著她,像個不存在的人偶。

  “你從外面的世界來,是嗎?”小女孩問道。

  陳百七沒有理會她,她卻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那你見過太陽嗎?”

  陳百七處理好了傷口,漫不經心地點頭。

  “那大海呢?”小女孩又問。

  陳百七又點了點頭。

  “我聽說海邊的沙灘上會有好看的貝殼,像星星一樣發光。”小女孩說。

  “貝殼不會發光。”陳百七冷冷道,滿嘴的血腥味,說話對此刻的她來說都是一種酷刑。

  陳百七的回應讓女孩精神了起來,她滿是好奇地問道:“那它們像星星嗎?”

  陳百七看了她一眼,蜷縮在鋪著稻草的角落裏的小女孩蒼白得像個遊魂,她大概從一出生就在不見天日的地下蟻城,從未見過太陽,也沒有見過大海,更不知道星星是什麼。

  可是在她希冀的眼睛裏,陳百七好像看到了星星。

  閃閃發亮的星星。

  遠處傳來了喊殺聲,追兵再次逼近了,陳百七撐起疲憊不堪的身體,強行壓榨著自己搖搖欲墜的半領域,再一次啟動了召喚之書。

  獨角獸出現在了她的面前,溫馴地低下頭,等待她上來。

  她該走了,離開這場噩夢,回到黃昏之鄉去,她受了傷,可是這一切都會好起來,她總會戰勝挫折。

  可也許,她永遠也戰勝不了。魔女在她的心中種下了恐懼的種子,她一生都會為這一次背叛耿耿於懷。這多可笑啊,她傾盡全力去拯救的少女,就是造成這一切不幸的魔女。

  追兵更近了,他們很快就沿著血跡找到這裏,發現一個手無寸鐵的目擊人。

  他們會怎麼對待她呢?

  陳百七回過頭,看著蜷縮在角落裏的流露出恐懼的小女孩,她好像終於明白了她是個逃犯,她的出現會給她帶來滅頂之災。

  她真的能一走了之嗎?

  這片刻之間,陳百七突然有了一個荒唐的決定,她來到了女孩的面前,將她抱上了獨角獸:“你叫什麼名字?”

  “茜茜。”女孩呆呆地說道。

  “茜茜,你會見到的,天空、大海、陽光,美麗的貝殼,那些美好的東西,值得每個人去看一看。”陳百七捂著傷口,對茜茜露出了一個微笑。

  獨角獸不安地踢著地面,追兵已經看到了他們。

  陳百七拍了拍它的腦袋:“別耽擱時間了,這裏交給我了,你們走吧!接應的人就在出口!”

  說著,她拔出了隨身攜帶的刀,頭也不回地朝著那些人衝去。

  她不是在拯救別人,她只是在救贖自己。

  魔女還在等待著她的回答,執拗得如同當年那個昏暗房間裏的少女。

  陳百七笑了,她說:“我丟掉了這條腿,但是我撿回了自己的靈魂。”

  被毒蛇咬過的人,永遠會記住那種恐懼,所以絕不向未知的繩索伸出手。一個人需要有多勇敢,才能忘記被背叛的痛苦,再一次試著去拯救一個無辜的人。

  無知的勇敢並不真的勇敢,一敗塗地的人其實從未被打敗。

  “現在,讓我們好好算一算這筆舊賬吧!”

  &&&

  齊樂人剛剛與幻術師分道揚鑣,繼續前往海岸。

  此時此刻,黃昏之鄉的情勢已經極其危急,就在半分鐘前,頭頂的雲層被一隻巨大的眼球撕裂了,那只恐怖的眼球靈活地轉動著,好似在窺伺著烈火中的黃昏之鄉。不斷有赤紅的射線伴隨著流星火雨從天而降,暴雨被蒸幹了,漫天落下的都是火焰,這片海岸東方的人間淨土被烈焰炙烤著,彷彿沉入了火湖地獄。

  鋼橋附近傳來了巨大的爆炸聲,衝擊波讓附近的氣流變成鋒利的刀刃,撕開大地與火焰。齊樂人停下腳步,看向那裏。那一片天空變得異常明亮,璀璨的光芒甚至蓋過了火焰的灼燒,有什麼強大的力量在那裏爆發了出來。

  獵犬的嘶吼、猛虎的咆哮、獅鷲的悲鳴……還有萬馬奔騰一般的蹄聲,混亂的聲音加劇了齊樂人的不安,他調轉了頭,朝著鋼橋的方向跑去。

  可是等到他趕到現場的時候,卻被眼前的這一幕震得心膽俱裂——街道被籠罩在華美的宮殿幻影中,那是某個半領域的投影,而陳百七被一個修女模樣的人按倒在地面上,無數召喚之書中的魔獸正在消散,宛如一場即將醒來的夢。

  情急之下,齊樂人一槍射中了女人的胸膛,子彈穿胸而過,毫無滯澀地飛向前方。

  而那個修女模樣的女人,在這一槍引起的氣流中,和那些被召喚而來的魔獸一同化為虛無。

  “沒想到……”空氣裏傳來魔女難以置信的呢喃聲。

  口吐鮮血的陳百七氣息奄奄,卻還是笑了:“你以為這些年,我只是在等死嗎?我這個人,可是睚眥必報的。”

  清脆的破碎聲中,色欲宮殿的幻影化為碎片,被陳百七玉石俱焚的自爆徹底瓦解!

  魔女回歸虛無,齊樂人衝上前去,抱起倒在血泊中的陳百七,瘋了一樣從半領域中調集本源力量,想要治癒她身上的傷口,可是無論他怎麼努力,重生的力量都無法填滿不斷流逝的生命力。

  “別白費力氣了,我把早就碎掉的半領域炸了,透支衰竭,送到教廷也沒治的。”陳百七枕在她唯一的學生的腿上,輕聲說道。

  齊樂人的腦子裏一片嗡嗡聲,他好像是聽見了,又好像什麼都沒聽見。

  其實這一刻,他還沒有意識到到底發生了什麼。

  “怎麼會傷得這麼重,那人是誰?”齊樂人不甘地問道。

  “一個魔女,一點宿怨,都了結了,只是還放心不下茜茜。”陳百七笑了笑,似乎對這個結局心滿意足,再無遺憾,卻仍然惦記著那個和她毫無血緣關係的女孩。

  “我會照顧好她的,我發誓!”齊樂人哽咽了。

  陳百七半睜著眼,疲憊地看著頭頂的天空。

  那不是她熟悉的黃昏,沒有璀璨的夕陽,只有戰火硝煙。

  “要聽遺言嗎?”陳百七問道。

  齊樂人緊緊握著她的手,那雙常年戰鬥鑄就的乾燥粗糙的手,如今變得冰冷黏膩,滿手都是血。

  終於到了這一天,從他被陳百七傾力教導的那一刻起,齊樂人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可是當這永別真的展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才發現這比想像中的還要殘忍。

  他想過她會以何種方式離去,多半是在某一次強制任務裏一去不回,亡靈島上悄然多了一座她的墓碑,他想他可以接受這樣的結局,就當做他的老師只是去了遠方,總有一天她會回來。

  可是,當她倒在他的懷裏,呼吸漸漸微弱的時候,齊樂人才發現,這個曾經一次又一次將他打倒在地,又一次又一次呵斥著讓他站起來,逼得他精疲力竭到拿不動匕首的女人,原來她這麼蒼白,這麼消瘦。

  明明,明明記憶裏的她是那樣冷酷強硬,不近人情,甚至讓他心生怨意,哪怕他知道自己應該去感激。

  “就算你不想聽,我也要說。”陳百七的聲音已經微弱了下去,可是每個字都像是敲打在齊樂人的心間,一下一下地擊垮了阻擋眼淚的堤壩,“樂人,你比我想像的更優秀,我為你感到驕傲。”

  齊樂人再也克制不住眼淚,為了這個絕不輕言褒獎的女人到死才說出口的一句真心話。

  在她生命的最後,這個強硬到底的女人,終於在她唯一的學生面前流露出了感性的溫柔,她說她為他驕傲。

  “我要回家了,樂人,再見。”陳百七呢喃著說道,那雙神采飛揚的眼睛逐漸黯淡了下去。

  齊樂人拼命克制,才沒有讓自己哭得太狼狽,喉嚨哆嗦到發不出正常的音節,他死死抓著陳百七的手,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平靜地說出那句告別的話:

  “再見,老師。”

  陳百七似乎是笑了一笑,在這末日的硝煙中,她最後也只是笑了一笑,朝著一條無人看見的歸途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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