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個大男人喊著另一人“昕之哥哥”什麼的, 莫名有一種肉麻的感覺,雞皮疙瘩快起了都。
郁容無意識地吐槽著, 回過神後有些心虛。
道人長短是非, 既無禮又顯輕浮……儘管只是腹誹吧,佛曰口不說、心不思嘛,哪個佛曰的不知道, 得改。
腳下換了方向,便折回了房間。
那邊既是有客人,就先別打擾了。
回屋研墨鋪紙,少年大夫提筆寫起了藥材清單。剛寫了五味,敞開的房門被人輕扣了幾下。
郁容循聲看去, 有些小小的意外:“昕之兄?”見對方站在門檻之外,連忙道, “請進。”遂放下筆, 起身相迎,注意到男人端在手上的餐盤,忍不住想笑。
——腦子像是發了抽,不知怎的, 閃出加黑粗的幾個大字“家庭婦男”……約莫是餐盤與高大上的郎衛大人,看著不太搭?
聶昕之將餐盤放在了桌上, 看著少年大夫:“笑甚?”
下意識地摸了摸嘴角, 郁容這才發現自己當真笑了:“咳……沒什麼。”總不能說在想大不敬的東西吧,便轉移話題,“昕之兄怎麼沒去招待客人?”
聽那聲“昕之哥哥”多親密啊, 按理說,這人一時不會兒不該出現在這吧?
聶昕之語氣淡漠:“何須招待?”
郁容奇怪地看著他。
男人並未解釋,伸手揭了瓦罐的蓋子,放好調羹:“請。”
少年大夫頓時拋開了疑問,比起對一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的好奇,他更在意自己的晚餐……一天沒正式進食,腸胃空空的,感覺不好受。
“昕之兄也吃了吧?”
等郁容吃飽了,才猛然想到這個問題。
聶昕之不甚在意道:“不急。”
郁容默然了片刻……好像,這位郎衛大人分外照顧自己,莫不是只因他“還小”?
感覺有些奇特,心裡暖暖的。
“昕之兄先去用餐吧?這邊藥方子尚未寫好,等你吃過了,正好說一說疫病之事。”
催促了男人去吃晚飯後,郁容坐回桌前,運筆如飛。
經過虛擬空間的“實習”,針對此次傷寒疫情,已經初步做出了預防與治療方案。
預防不必細說,直接引用現代那一套。
治療則以針灸、方劑、藥浴以及火罐等多種手法並用,需要各種醫用器具,和大量的藥材……都得靠逆鶬郎衛作好準備。
天已經黑了,但疫情如火情,須得儘早採取行動。
郁容跟已經吃過了飯的聶昕之連夜進了莊子。
傷寒不會通過空氣傳播,這個季節基本沒了蒼蠅,只要在肢體接觸時留心一點,即使進了滿是感染者的莊子,也不必過於提心吊膽。
郁容接種過傷寒疫苗,跟感染者面對面,更是毫無壓力。
莊子裡,感染者有近四十之多。
根據每個人的症狀,郁容對感染者進行了劃分,不同的病證運用不同的治療手段。
初期與極期的病人又分別隔離。
在聶昕之的命令下,數十位逆鶬郎衛,除卻那些維護秩序的,全聽少年大夫的支使。
一部分根據囑咐,對病人接觸過的物件包括食物,穿過的衣物、住過的房間,尤其是排泄出的糞便等,通過焚燒等手段進行消毒;另一部分,分散幾路,從包括白鷲鎮在內的周邊城鎮,連夜調集物資,尤以藥材為重。
逆鶬衛的效率著實嚇人。
這邊,郁容給每一位感染者,確認診斷完畢,那邊,他需要的器具和藥物,已全部到位。
數位略通醫術的郎衛,成為得力幫手,按照藥方,及時地煎熬好急用的湯藥。
感染者一直被圈在莊子,縣官不管人死活,不僅不為他們醫治,連吃穿都隨意糊弄,若非部分病人的家人,賄賂差役,偷偷地往莊子裡送吃送穿的,不等病死,早就被餓死了。
如此境況,莊子裡的人便是無病也得生病。
於是,郁容只開了最溫和的藥,控制著病情不進一步惡化,先行調和他們的臟腑。
郁容以及一眾逆鶬衛,各司其職,待所有的病人吃了藥休息後,暫且才算忙完了。
出莊之時已至丑時。
莊外,原本的空地上多了兩個大窩棚——正是萬能的逆鶬郎衛們臨時搭建好的。
一個窩棚,專人守著,爐灶上兩個二尺二的大鍋不間斷地燒著開水。另一個窩棚,備齊了如木桶、木盆一類各號洗具,大水缸裡水汽蒸騰,是先燒好的開水在冷卻,仔細嗅聞,空氣中似有若隱若現的藥味。
從莊子出來的人們,必得先在這裡經過“消毒”,才能離開。
擰著長髮的水分,郁容順手拿起聶昕之為他準備好的新衣。
豔麗的色澤,讓人難免有些無語。
仔細辯看,丹色、靛藍紋,繡有一足鳥,這……好像叫“商羊服”?
少年大夫有些囧,這身衣服,六品都頭才可以穿的吧?他一個小老百姓穿,不會“大逆不道”嗎!
可是,不穿又不行,誰讓他光記得治病,忘了帶備用的乾淨衣服……總不好裸著身回去。
驀然想到,趙燭隱曾提及他為從六品承局,再瞧他對自家表兄言聽計從……
於是,這套商羊服該不會正是聶昕之的吧?
郁容放下心來,這幾天的相處,讓他當真將那個男人看作朋友了。
既是朋友的衣服,穿一下應該不犯事?
深更半夜的,想必沒人會知道。
少年大夫將豔紅的衣裳套在自己身上,心裡還在感慨,那位郎衛大人果真是“大人”——
六品都頭誒,手底下至少有百多號人了……放到現代,大概是個上尉?看著品階不高,可那是逆鶬衛,跟普通的軍隊不一樣。都頭手握的權柄,足以壓地方五品官員一頭了。
真真威風!
他是不是抱到了一條金大腿?
郁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劭真?”男人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就好了。”
少年大夫一襲紅衣,斜坐在矮榻,搖曳的燭火描摹著他的側顏,是說不出的風流旖旎。
赤足被男人握在掌中,揉捏按拿。
凡事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就習以為常了。
由著對方“摸來摸去”,郁容很是淡定。
聶昕之同樣淡然,只在看到少年不經意皺眉的樣子時,問了聲:“疼?”
“……還好。”
其實還真挺疼的,腳傷正在恢復期,走動了一個晚上,有些受不住。
聶昕之沒再問什麼,手上的動作卻是多幾分小心翼翼。
推拿結束,順帶藥也上好了。
男人淨過手,便收拾起來,將藥瓶子什麼的,全部擺放好。
看到郎衛忙活的樣子,郁容呆了一下,心裡倏然就湧出了一陣陣莫名的感覺。
聶昕之回頭,迎上了少年的目光。
郁容頓時醒過神,鎮定一笑,朝對方擺了擺手:“晚安,昕之兄。”
這一晚卻是睡得不太安穩。
等聶昕之走了,丑時過去了大半,這幾天生物鐘有些混亂的少年大夫,翻來覆去,好久才入了眠。
正睡得沉,一陣喧嘩,時遠時近的,鬧得人心煩意亂。
郁容睜著困倦的雙眼,躺在床上不想動,尋思著要不要繼續睡時,忽是一陣尖銳的嗓音,嚇了還迷糊著的他一跳。
——怎麼回事?
綰好頭髮,披上外衣,郁容走到窗戶邊,遲疑了一下,推開了半邊窗扇。
外面的聲音一下子清晰了許多。
好像……有人在不遠處吵架?
說話的雙方,聲音都十分陌生……不對,有一個似乎在哪裡聽過?
沒等少年大夫記起來,又聽到一道已然相當熟悉的男聲響起了。
“這裡不是蘇家,要吵出去吵。”
是聶昕之。一如既往,平平靜靜的口吻,郁容莫名覺得對方的語氣,和平常哪裡不太一樣。
這時,他想不起在哪聽過的嗓音,陡然軟了聲調:“昕之哥哥……”
郁容:“……”
怎麼辦,雖然覺得腹誹他人不是君子所為,他聽到這“昕之哥哥”就忍不住想打哆嗦。
聶昕之語調未變,言簡意賅:“出去。”
“昕之哥哥你!你又要幫他嗎?我……”
不等那委屈的聲音說完,男人再度開口,冷冷淡淡地喚了一個人名:“蘇珩白。”
“你……你們……好,我走,我走就是。”
被迫聽了牆角的郁容,默默地摸了一把胳膊,還好,沒真起雞皮疙瘩。
一個大男人說話怎麼那麼奇奇怪怪的?
要不是性別不對,剛才那一幕,他忍不住聯想到“修羅場”。
“奇奇怪怪”的蘇珩白應該走了。
作為吵架的另一方,剛才一直沉默的聲音,這才響起:“又給王爺添麻煩了,蘇琅在此陪個不是。”
正要關窗的郁容,有些懵忡:王爺?誰是王爺?
“不必。”聶昕之淡聲開口,“若不是為疫病而來,即刻便帶令弟離開此地。”
自稱“蘇琅”的人回道:“原沒想到珩白也在此……”頓了頓,“抱歉,打擾了。”
“周防禦正要跟陳子林去往莊子。”
“多謝王爺告知,蘇琅先行一步。”
屋內,被迫聽了一耳朵的郁容滿頭霧水。
什麼蘇珩白,還有那個“蘇琅”都是什麼人?
陳子林他知道,是聶昕之手下一校尉,但那周防禦又是誰?
最重要的是……
聶昕之,真的是王爺?
少年大夫滿腦子疑問,這時房門被扣了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