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四個故事
計青岩的樣子像是出了刻不容緩的事,誰也沒敢問什麼,把戚寧丟在夙城等著,心急火燎地往上清宮趕。戚寧氣急敗壞,卻被與計青岩之間的約定束縛,不得不留在夙城看著那逮到的男人。
日夜不停地趕回去,回到上清宮時已經是六七日之後,不眠山散塵的院子裏躺著一俱沒了氣息的屍體。
石敲聲早已經覺得事情不對,心緒難安,看到屍體的那一刻,人像是變成了冰。他在屍體旁邊坐下來,一動不動地坐著,關靈道緊張地同他說話,他卻什麼也聽不到。
“弟子們巡山時才發現他,身上沒什麼痕跡,安靜而死。”散塵靜靜地站著。
石敲聲的嗓子沙啞,有點顫:“誰殺的?”
“魂修殺的?”計青岩低頭看著屍體。魂修殺人,身體上看不出來。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他卻是死在了上清宮。”散塵指著身旁弟子捧著的黑色罎子,“你們認得這個?”
關靈道驟然間身體發冷。明明冬天裏冰雪覆蓋,怎麼這罎子竟然被人挖出來了?
“這是水都城裏突然間消失的魂器。”石敲聲脫口而出。
“有弟子從木折宮的後山把它挖了出來。裏面的魂氣沒有少,不清楚是什麼原因,可能是魂修帶進來的,也可能有人想讓我們以為上清宮裏有魂修。”
“這跟我哥的死有關?”
“老宮主可查出了什麼?”計青岩輕聲向散塵低問。
“石蘊聲一定是發現了什麼,才讓人殺人滅口。”散塵低聲道,“隨我進來吧,我與你細談。”
石敲聲垂首望著床上的屍體。
關靈道不敢離開,在石敲聲的身邊靜坐,雕塑般不出聲。殺人的究竟是送罎子給他的魂修,還是另有其人?只從外表上看,的確像是魂修殺的。
過了許久,計青岩從散塵的房裏走了出來。
“老宮主怎麼說?”關靈道抬起頭來。
“沒什麼,我要下山,你們回去睡覺吧。”計青岩帶著宋顧追離開了不眠山。
關靈道一聲不響地陪石敲聲在床邊守候,不知不覺地過了一夜,清晨時分外面的雪停了,光亮明快,石敲聲卻還是守著不想走,關靈道勸他也不聽,只得依他的意思。
茶飯不思,渾渾噩噩地又不知過了幾日。
這天傍晚,石敲聲坐在床邊連姿勢也沒換,關靈道形容憔悴地推著他站起來:“你回房休息,我在這裏守著。”
人已經死了多日,就連魂魄也已經消散,留在這裏再久也只不過是具屍體。石敲聲坐著不肯,關靈道硬逼著他出了門:“出去透透氣也好。”
石敲聲怔怔在門前站了片刻,出了不眠山,失魂落魄地在山中飛著,心無所依,不知不覺地回到了自己和石蘊聲住的屋子。一切都如同平常一樣,乾淨、整齊,一塵不染,唯獨冷清了些,門後整齊地擺著靴子,木椅上躺著石蘊聲的披風,那是他下雪時在瞭望臺上戴的。
怎麼就死了呢,他才離開了幾天,不到二十天?
感覺不到屋子裏是黑的,點不點燈都一樣,石敲聲在桌邊的木椅上坐下來,靜靜地抱著石蘊聲的披風。君墨自從昨日就不知去了哪里,他也無心去找,這時候他什麼也想不到,只是想著石蘊聲。
意識逐漸模糊起來,昏昏沉沉地不曉得過了過久,石敲聲忽然間覺得有什麼正緊纏著他的手腕,想把他從沉睡中拉起來。
君墨。
君墨靜靜地盤在桌子上,漆黑有神的眼睛望著他,無聲地吐著信子。這也算不得什麼,真正讓他覺得有些古怪的是,自己用了多年的粗毛筆不知怎的正躺在桌子上。
那毛筆也算不得什麼稀罕之物,從他十歲起便在用,十二歲時跟著哥哥被迫離家,便念舊地把它帶在身上。君墨小時候喜歡這只毛筆,偶爾也卷著亂咬,幾次都被他從蛇嘴裏奪下來。
石敲聲沒有想太多,隨手把毛筆收在身上:“你想做什麼?”君墨的樣子似是有話要說,自顧自地爬出去了,石敲聲養了它多年,覺得它有些不對勁,不自覺地也飛著追上去。
下著小雪,君墨在雪地上蜿蜒而行,地面留下一道鞭子似的的痕跡。許久,它引著石敲聲在瓊湖岸邊停下來,漆黑的夜裏,地上有什麼淡藍色的東西在燃燒,如同火焰般忽明忽暗。
石敲聲蹲下來,那燃燒的分明是一塊藍色的石頭,石質最普通不過,瓊湖岸邊到處都是。
不是靈石,靈石開採於地下,質地不同。這不是有人遺落在此的靈石。
那這便只能是魂石了。
人死後,魂魄飄無所依,修為高深的魂修將其強行困在物體裏面,以便將來修煉而用。修為高深的魂修不多,魂石少年,大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那麼是誰的靈魂困在這塊石頭裏面,最近上清宮裏有什麼人死?
石敲聲倏然淚目。他的氣息頓時急促,捧起那塊魂石,片刻不停地朝著不眠山而去。
“靈道,關靈道!”石蘊聲的屍體仍舊躺在床上,關靈道靠在牆上閉著眼,石敲聲拼命搖他的肩膀,“起來幫我聽聽,我哥在裏面!”
關靈道猛然間睜開眼:“什麼,在哪里?”
眼前是一塊發光的藍色石頭,關靈道從未見過這種東西,捧在手裏道:“你哥在裏面?”
“嗯。”石蘊聲對魂石一知半解,“我知道魂魄被困在魂石中時,一時半會兒不會消散,卻也不清楚到底是多久。”
換言之,如果石蘊聲的魂魄被困在魂石裏,那麼他暫時還沒有真正地“死”。這是誰做的,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不會……”他不會如何將魂魄從魂石裏引出來,況且引出來之後,他怎麼能不讓石蘊聲的魂魄消散?
石敲聲的臉色也是難看:“三宮主倒是有辦法,可他不在,就算立刻請他回來也要好幾天。”
魂魄不知道是生是死,再等上幾天,怕是全都化成魂氣了。
關靈道的額頭滲出細汗,突然間站起來向門外走,石敲聲愣了似的看著他:“你去哪里?”
“我出去走走。”
他敷衍似的隨口應著,失魂落魄地出了門,石敲聲連忙跟出去,卻見他早已經不知飛去了哪里,不知所措,在石蘊聲的身邊坐了下來。
“哥。”一滴眼淚敲在僵硬冰冷的手上。
關靈道六神無主地向著後山飛過去,洛魂真訣裏面有引魂術,只要學會了施在這塊魂石上面,或者能把石蘊聲的魂魄引出來。
可是引出來之後呢?他在上清宮大庭廣眾之下施展魂術,不想活了?
再想想辦法,說不定有別的辦法!
雪越下越大,關靈道卻也管不了那麼多,來到後山藏著洛魂真訣的湖邊,狠命地把結了冰的湖面敲破,伸手下去將嵌在泥裏的玄鐵盒子取出來。
他此刻的心情猶如海水般奔騰翻湧,他到底想做什麼,引魂術未必能救石蘊聲,未必能找出殺了石蘊聲的人,卻要把自己賠進去,這無論怎麼想都不對。
靜坐一宿,想是人在緊張時學得尤其快,竟然在幾個時辰之內略習得了一點皮毛。他站起來撲打著身上的落雪,身體凍僵,把洛魂真訣裝在玄鐵盒子裏收好,向著不眠山而去。
在散塵面前施展魂術,這老人目光如炬,他無論如何也逃脫不過。
關靈道不敢深想,抹抹臉進了散塵的院子,石敲聲正在焦急地踱著步子,見了他就一步上前拉住他的手腕:“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一夜都找不到。”
關靈道勉強地笑著,一時間也找不出個理由:“我不知道該怎麼把魂石裏面的魂魄引出來,找了個地方冥思苦想,想不到——”
心裏面咬咬牙,或許這就是天意,他暗中辛苦修習了這麼久的魂術,其實只不過就是為了替對自己好的石蘊聲報仇,找出上清宮的叛徒呢?
又或者他時運好,沒人發現呢,誰能知道?
“想不到我冥思一夜,竟然——”關靈道心一橫,信口胡謅。
“那也不該一聲不響地消失。”石敲聲打斷他,緊張地拉著他進了房間,急促道,“我哥、我哥的魂魄已經被花公子裝在璿璣盒裏了,你快來幫我聽。”
什麼?已經引出來了?一時間回轉不過來。
桌上的那塊魂石,平淡無奇,果不其然成了一塊沒有任何光華的普通石頭。
石蘊聲的身邊坐了一個男子,似乎很高,身上的衣服是白底,偏偏以水墨畫著一叢脫俗的蘭花,自衣擺直至腰間,濃淡有致。關靈道就算不懂畫,卻也知道這是難得的墨寶,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叢空谷幽蘭上。
這畫不是印上去的,是直接用筆墨畫上去的,這人究竟是什麼喜好,就算畫得再好,穿在身上也是聞所未聞。
石敲聲心裏面著急,在客人面前卻也沉得住氣,低頭等他們見面寒暄,時不時望著躺在床上的哥哥。
“在下花彩行,前幾日得計兄以火陽紙傳信,讓我來上清宮幫忙。”男子也沒如何在意他,把手中的黑色盒子放在桌上,“石蘊聲的魂魄如今被我收在璿璣盒裏,是死是活卻也不知——你能聽魂?”
關靈道點點頭,此時突然意識到不用當眾施展魂術,心情倏然放鬆,這才發覺後背濕透了一片。
原來此人是花彩行,暗拂風過暖畫澗的花彩行。
傳說南北朝四公子中,計青岩是清冷天仙,親近不得,花彩行卻猶如春風拂面,平易近人。兩人性情迥異,也沒聽說有什麼來往,想不到此刻卻出乎意料地出現了。
他望著男子手中的黑色盒子,計青岩也有一個,由紫檀宮以上好的檀木所制,隱隱散發檀香,傳說魂魄被收進去時,少則半年,多則幾十年,不會魂飛魄散。
所以石蘊聲究竟是死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