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個故事
關靈道依照計青岩的吩咐,把罎子重新用石頭壓好放在原處,半蹲著問道:“這罎子裏面都是什麼?”
“裏面是魂修聚集到的魂氣,殺了人後沒有立刻吸收其魂魄,而是暫時收在這裏。”計青岩似乎已經看得多了,“有了這個魂器,別人不容易找到他。”
的確,夜裏跟了半天,只能找到這個不起眼的黑罎子,真正修煉的人卻還是躲在暗處,不清楚在哪里。
“那魂修遲早要來取這罎子。”關靈道說。
“嗯,已經滿了,這兩日就會來取。”計青岩沒多說什麼,“走吧。”
換言之,這魂修很快就能解決。
這時候已經清晨,他們也不好光天化日下在城裏飛來飛去,計青岩沿冷清的街道行著,關靈道走在他的身邊,說說笑笑。
“回去向顧追賠禮道歉,把此事揭過。”行至半路,終於繞到這個問題上來。
關靈道聽到他的名字就不出聲了,半晌才道:“是。”
其實宋顧追昨天也沒說什麼,就是以他計青岩身邊第一親信的身份,讓他別給計青岩丟臉。他也不過就是對計青岩的用處多了點,計青岩並不真的喜歡他,更不妨礙宋顧追的地位,其實宋執事也不必緊張。
關靈道悻悻地說:“一個兩個都想管著我。”
一路回到客棧裏,石敲聲和宋顧追已經起身在樓下等候。宋顧追看到關靈道與計青岩一同從客棧外面回來,心中的疑惑鋪天蓋地,當即閉上了嘴。計青岩沒有多說什麼,只說剛才出門追查魂修的下落,不想發現了一個魂器。
關靈道只覺得計青岩在他背後推了一把,暗中抓著他的腰帶不放,只得向宋顧追道:“我昨天胡說八道得罪了宋執事,宋執事宰相肚裏能撐船,不要跟我計較。”
宋顧追只覺得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沒抓到,又明明白白看到計青岩的態度,這時候就算再不高興也只能看計青岩的面子,端著架子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關靈道扭頭看著計青岩:“我道歉了。”
“上去睡覺吧。”計青岩把手鬆開,輕輕一推,“睡醒了來找我。”
這時候不用說心思細密的宋顧追,連石敲聲這平時只會看書的也覺得不太對勁,互相看了一眼。宋顧追不想他們的關係竟然如此密切,想起自己昨天教訓他的話,不禁有些窘困難受,又不好說些什麼。
計青岩取出兩張薄薄的綠色草紙,道:“我在那罎子上灑了一竹水,你們這幾日不需做別的,只追查那魂修的下落。”
一竹水,氣味清香悠遠,可散至幾裏之外,采自上清山上的竹子,磨成粉配上香料煉製而成。平常的人聞不到一竹水的味道,唯有口中含過一竹水之後,才會在暫時聞得到。
宋顧追和石敲聲分別把草紙含了,不多時鼻間便飄來一股極淡的草香。兩人出了客棧在大街上亂逛,清晨的街道逐漸有了人,擺攤的,吆喝的,人來人往,越來越熱鬧。兩人靜悄悄的誰也沒吭聲,最後石敲聲問道:“宋執事,你說,三宮主是如何找到那魂器的?”
魂器這麼難尋找的東西,怎們可能出去找找就正巧挖到了?
石敲聲見他不出聲,又壓低了嗓子:“八年以來,南朝北朝也不過總共出現過不到十個聽魂的人。”
“不錯,不要想太多,這事就當不知道。”宋顧追想起他來還是一肚子的氣,“三宮主管著他,我們只聽三宮主的吩咐就是。”
關靈道睡到下午才起身,卻沒去找計青岩,小心地從前胸口袋裏掏出一張折了四折的紙。這是那天在後山撿到洛魂真訣時,從書裏掉出來的。也不知道是出於種什麼心理,關靈道沒捨得丟,匆忙間塞進了口袋裏。
那是一張魂氣圖鑒。
魂氣原本是天地之間的靈氣或者戾氣所化,卻有本質上的不同。魂修者引外來的魂氣從氣海入體,五感封閉之後仍能感知外界,這時候便能借助外物,如青煙,引動魂氣,外出游離。
因此大多數的魂修打坐時,身邊總是用火燒了什麼,要的便是讓這些青煙引著自己的魂氣出外搜尋別的魂氣。
魂氣不是由靈根入體,不如道修吸收的靈氣純,而是摻雜了靈氣與戾氣,因此修煉幾年就得找道修疏通一次。關靈道看了許久也不知這到底是該如何疏通的,只得作罷,只是從圖鑒上研究魂氣究竟如何入體。
不該看的東西越發想看,明知道是錯,關靈道卻中了蠱似的停不下來,突然之間,有人輕輕敲門:“醒了麼?”
那聲音讓關靈道猛地一陣心跳,他連忙把那圖鑒折起來收好,清清嗓子:“醒了。”
門應聲開了,計青岩卻沒有進來,背著手站在門口。
天空烏黑如潑墨一般,早不知什麼時候入了夜。
“你剛才在看什麼?”計青岩沒有看他,走進來站在窗邊,還是背著手,問得很是隨意。
“沒看什麼。”關靈道恨不得轉移這話題,想起白天宋顧追的事,還是有些憋氣,“我跟宋顧追道歉了,我全都是為了你才做的。”
“胡說八道。”
“怎麼胡說八道了?我為了你才跟他道歉,還沒跟你要獎賞呢。”
計青岩站在窗邊沒動,只當作沒聽見他的胡言亂語。關靈道不知在想些什麼,尋思片刻又問道:“三宮主,要是有個魂修不殺人,你還會殺了他?”
“我沒有遇到過不殺人的魂修。”計青岩的聲音裏有股冷到極致的調子,“錯,我沒有遇到過不殺無辜之人的魂修。”
也許有些魂修開始是為了報仇,後來卻無一例外,或多或少都殺過不該死的人。
關靈道勉強笑著:“那還真是該死。”
計青岩低下頭,左手探入懷中,兩根手指不知夾了個什麼東西出來:“張開嘴。”
關靈道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下意識地張開嘴,突然之間口裏扔進來一顆東西。口感有些酸,細吮的時候又很甜,惹得人津液直流。關靈道捂著嘴道:“這是什麼?”
計青岩已經恢復了剛才背著手的姿勢,語氣極是正經:“我煉製的丹藥。”
真的假的,丹藥能有這麼好吃?
幾番相處下來,他怎麼覺得計青岩跟他表面的樣子有些不一樣呢?自己執掌刑罰,偏又壞了門規去後山沐浴,說起謊話來更是坦蕩蕩,無人能分辨真偽。
這計青岩表面高潔無暇,鐵面無私,其實裏面是個腹黑吧?
正不知不覺地胡思亂想,忽然間遠處一聲慘呼,刺破寂靜的黑夜,又有厲鬼之聲傳來!
關靈道的臉色微變,望向窗外的方向:“來了。”計青岩本來就在等著此刻,沒有半點遲疑,拉著他飛了出去。
趕到半路,關靈道在空中停下來,搖了搖頭道:“不用追了,聲音又沒有了,我估摸著還是昨天那個地方。”
“去看看。”計青岩這次竟然難得地皺了皺眉。
果不其然,那黑色罎子的擺放之處還是跟昨天一樣,連堆在外面的石頭也沒有動過,很明顯沒人接近。
“這罎子放置在這裏兩日了,也沒人管。難不成那個魂修只是想殺人,對修煉沒有興趣麼?”關靈道覺得難以理解,晃了晃那罎子,“你不是說已經滿了?”
“滿了,之前的魂氣會自己散出來,新的魂魄還是可以被吸進去。”
“那不是浪費麼?”從修煉的角度來說。
“放回去吧。”計青岩覺得這次的事情有些不對,“今晚顧追和敲聲在天成廟的門口守著,去看他們發現了什麼。”
“嗯。”關靈道重新把那罎子放好,又把幾塊石頭堆上去。
天成廟前空蕩蕩的,有些涼,陣陣陰風吹過,冥錢一樣寫了名字的紙片在空中亂飛。關靈道與計青岩隔得遠遠的便落下來,這裏是個陰暗拐角,極難被人發現,自然也是宋顧追和石敲聲躲避的地方。
“什麼人也沒來過。”石敲聲異常篤定,“我們的目光根本沒有離開過。”
宋顧追也是不解:“魂修沒有來,怎麼從紙片上選名字殺人?我們本來擔心被他看到,把他嚇得不敢接近,怎麼他已經來了,我們卻沒注意到麼?”
“不可能,什麼樣的魂修,修為比宋執事還高?咱們南朝北朝的魂修最長不過修煉了八年,就算用了隱身術,我們也該知道。”石敲聲越說越覺得不可能了,“不對勁,究竟是哪里出了錯?是不是說那魂修今晚根本沒來,死的是個不相干的人?”
這魂修已經知道了他們的存在,故意殺個無辜的人來示威麼?
“明早查探看看。”
計青岩是這麼吩咐的,翌日清晨誰也沒有怠惰,剛出了客棧,卻從大街上就聽人說了:“又有人死了,就是昨夜天成廟前的其中一個!”
巧合?
入了夜再次出去查探,情形卻與前一夜完全相同,還是有人死,死後的魂魄同樣進入那黑色罎子,罎子還是沒人碰,天成廟前照樣沒人過來。
而清晨再問的時候,死的人卻還是天成廟前名字中的一個。
事情似乎進入了死胡同,照此下去,這個魂修根本永遠不會被人抓住。
這天夜裏誰也沒有出門,在計青岩的房間裏坐著,頗有些一籌莫展的感覺。宋顧追幫著計青岩抓了這許多年的魂修,從未碰上過這種怪異的事,緊鎖著眉頭不說話。
這魂修究竟想要什麼,要做什麼,如何能做到的?他難道真的以為自己是慈悲的神佛,什麼都不求,只要為水都城剷除壞人?
他們兩個有經驗的都不清楚發生了何事,關靈道和石敲聲就更說不出什麼來了。關靈道小聲道:“修煉兩年以上的魂修才能煉出魂器,他以前是怎麼修煉的,難道是別處遷來的麼?”
石敲聲道:“那要怎麼查,水都城兩年前遷來的人全都查一遍麼?”
計青岩忽然間轉了身,抬眸看著石敲聲:“水都城六七年前被揪出的十二個魂修,名字你都記得?”
石敲聲突然被點名,略有些慌,連忙道:“記得。他們是金曉,萬天齊……”通順流暢地將所有的名字都說了一遍。
“家庭情況呢,兄弟姐妹,父母親人?”
“記得。”石敲聲喝了一口水,從一個人說起來,“金曉是個商人,娶妻胡氏,貌美如花,生有三個子。當年被揪出來時,他是三十二歲……”
這一說,就是半個多時辰。
計青岩自始至終都沒說過一句話,只是安靜地聽著,最後問了句:“這些人家裏住哪里,你都記得?”
石敲聲被幾個人看得有點不好意思,點頭道:“記得,我最愛讀有關魂修的典籍,後來有幾個魂修的家人受不住搬遷了,我還托青衣查清楚,重新編錄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