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四個故事
夙城座落在南朝中南,離它不到三十裏的雲溪嶺,便是南朝世家盧氏的所在之地。這裏本是個小城,地理位置卻得天獨厚,是兩條水路交匯之處,往來過客絡繹不絕,雖然風景、出產什麼都沒有,卻獨有一條南北大街,妓院、賭場無所不全,是往來商旅享樂的地方。
夙城入夜之後才開始熱鬧,早上卻靜悄悄的像座死城。寒冬的清晨下起了小雪,在這座死城某個茶樓的雅間裏,一聲不吭地坐了四個面色凝重的人。
青衣把查到的東西寫好了放在桌面上,石敲聲輕聲念給他們聽了,接著桌上便是一片死寂。
“所以說,魂修其實並不在夙城?”關靈道問。
青衣點點頭。
近兩年來斷斷續續死了一些人,遍佈南朝上下,有許多在上清宮附近,不知是什麼人做下的。青衣從細微處著手,細查之下,發覺這些人都曾在夙城停留,而且不約而同的買過這裏的花魁。這些過往路人買歡之後便離開,不到三個月全部喪命。
這些人死時離夙城已經至少在百里之外,夙城的魂修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殺不死他們,換言之,這些魂修不在夙城。
“難道說是有很多魂修分散在各地,夙城裏有人想要這些恩客死,把名字傳散開來了?”
青衣再次點頭,比了比手勢:我就是這麼想的。
有什麼天大的怨仇,非要這些恩客死不行?難不成是暗中仰慕花魁的男子,因為妒嫉而做下的事?
石敲聲若有所思地說:“夙城有十六家妓院,每月選一次花魁,選花魁的當日才會讓人公開叫價。”
這麼說來,夙城一年就有十二個花魁,那麼剛才所想的便不對了,因為嫉妒而殺人的原因更是微乎其微。
既然沒有私人恩怨,又為什麼要選這些恩客?這些恩客到底招惹誰了?
“三宮主,現在該怎麼辦?”石敲聲看著身旁的計青岩。
青衣比劃著:這些往來的商客許多都不用真名,叫價時也沒清楚他們是誰,離開夙城之後便如同魚入川海。我猜定然是有人想方設法弄清楚了他們的身世,才能把他們都殺了。
“花魁是怎麼選的?”計青岩問。
石敲聲低聲道:“這事我略知一二。夙城的妓院雖然多,背後卻有人暗中控制。據說十年前夙城有二十二家妓院,背後三方勢力爭得你死我活,後來一水樓把另外兩股勢力不聲不響地除掉,將幾家妓院合併,才有了今天的樣子。這十六家妓院表面上各攬生意,互不相讓,其實卻暗中有聯繫,連每個月的花魁是誰也都早就定下來了。”
青衣微微頷首,比劃道:敲聲說得一點不錯。
石敲聲不知怎的略紅了臉。平時他對青衣極為敬重,卻連青衣的面也見不到,此時被他誇獎,一時間竟有些找不著北。
關靈道小聲道:“那是怎麼知道恩客身世的?花魁吹了枕邊風?”
計青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懂什麼叫枕邊風?”
關靈道極是不服:“我懂。”我還會吹呢。
計青岩是得道高人,願意一輩子高風亮節孤家寡人,守著個棋盤過一輩子,難道也不允許別人說些風花雪月麼?
青衣又比劃:如果真是花魁從恩客口中問出身世,又放出消息殺人,只怕是有人在暗中指使,與控制這十六家妓院的勢力脫不了干係。
這麼一說便有些眉目了,至少有個追查下去的方向。石敲聲問:“控制這些妓院的是誰?”
青衣搖頭:不知。
十六家妓院雖說是一水樓控制,但誰也知道不清楚控制一水樓的又是什麼人,花魁得知恩客的身世之後,又有多少人清楚此事?
“把以前的花魁抓來問話不就成了麼?”關靈道小聲說。
“從妓院裏抓個花魁出來,不知要驚動多少人,要是問不出呢,打草驚蛇?”石敲聲若有所思,“要麼把花魁抓出來,要麼就得做她們的入幕之賓——下次的花魁不曉得是什麼人?”
青衣把一張字條放在桌上,上面寫了幾個字:忘塵台,厭思。
夙城的妓院各有風格,有皇權貴氣的,有南朝風情的,有世家風采的,也有仙家氣派的。而忘塵台正是個凡人莫及的溫柔之鄉,服侍恩客的都是厭思這等不似生在人間的女子。
青衣連下次的花魁是誰都已經打聽出來,接下來該做什麼也就清楚明瞭。如果當夜可以查出恩客究竟如何洩露身份,有多少人牽涉其中,就能把事情解決大半。
石敲聲低聲道:“每月十五選花魁,明日便是摘花之夜,錯過這次要等一個月。”
換言之,這次的摘花之夜斷不能讓別人拔了頭籌,他們四個人中必然要有個人叫價摘花,才能從花魁口中探出消息,繼而追查下去。
青衣眼觀鼻,鼻觀心,指指自己的嘴巴:我是個啞巴,不能做人的入幕之賓。
石敲聲紅了臉,把左手的支架擺在長椅上,手指輕輕摸著入睡的君墨:“我也不行,我見了女子便臉紅,不懂怎麼跟她們說話。”
關靈道左右一看,見沒人願意犧牲,小聲道:“其實我倒是可以——”
計青岩舉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地打斷他:“我去。”
石敲聲聽計青岩開了口,心裏有些意外,忙道:“本來我也想要靈道去,但三宮主肯去是最好,花魁從叫價最高的前三人中選恩客留宿,三宮主比我們的勝算都要高些。”
青衣比劃著手勢:如此便說定了。
關靈道心裏面有些不是滋味,扁了扁嘴。計青岩配夙城花魁,真是再好不過。
冬日的天黑得早,即便到了入暮時分,逐漸起了星星點點的燈,鬧街上的人還是寥寥無幾。計青岩幾個正在冷冷清清的街上轉悠,一個男子突然間從旁邊的酒樓裏被人推出來,踉踉蹌蹌跌落在地上,屋裏有個風韻猶存的女子站在兩個提著棍子的男人旁邊,掐著腰罵道:“不會撫琴就別濫竽充數,我家厭思明天要選花魁,就你這等本事還想混飯吃?”
“你們的琴師斷了手,還挑三揀四,明天讓她自己跳舞算了!”男子氣急敗壞地站起來,“誰不是混口飯吃,這麼欺負人!”
關靈道聽了不語。厭思竟然在找琴師?
石敲聲壓低了嗓子,在關靈道耳邊道:“你不是會撫琴麼?做她的琴師,說不定早早地能把消息探聽出來。”
關靈道連忙點頭,暗中向著石敲聲使了個眼色,石敲聲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呆子似的站在街上,皺著眉看關靈道擠眉弄眼:“你要我做什麼?”
關靈道沉著臉閉上嘴。他要做厭思的琴師,難不成自己上門去說麼,那看起來多沒面子?這石敲聲什麼都好,就是這種事上轉不過來。
青衣不能出聲,計青岩站在旁邊靜靜地看,屋裏那半老徐娘已經開始關門,有些不耐地吩咐著:“今晚再找不到人當琴師,少不得要去別家借了。”
不多時,一張黃色的告示貼了出來。
關靈道把那張告示揭下來,笑著道:“如果在摘花之夜前就能探得消息,那是再好不過,就算不能,至少能裏應外合。三宮主洞房花燭的時候,我也好幫襯幫襯。”
計青岩看著他沒說話,看似無動於衷,卻不知怎的叫人覺得比平常更冷淡些。
青衣卻點了點頭:這也有理。
關靈道好脾氣地敲了敲門,不多時裏面傳來咚咚的跑步聲,門一開,露出一個小女孩的臉,青澀地笑著:“客官要等等,我們還沒開呢。”
關靈道溫和地笑道:“厭思姑娘要找琴師,是不是?”
“是。”小姑娘不過十三四歲,對著眼前這俊俏的年輕男子紅了臉,“公子是來當琴師的?請進來吧,媽媽在裏面呢。”
關靈道進了忘塵台,門關上,靜悄悄的許久沒什麼動靜。不多時只見剛才那小姑娘跑出來:“關公子留下來做琴師了,讓我來跟各位說一聲。”
計青岩低下頭,一句話也不說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