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二個故事
關靈道覺得自己只是來看熱鬧的,想不到情況竟然有了突變,微楞片刻,跟隨著石敲聲從高處飛下來。他也不知道該如何相處,向著計青岩笑道:“宮主對我青睞有加,叫人受寵若驚。”
計青岩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向石敲聲道:“東南的風土人情你知道不少,可曾聽說過白屏鎮?”
“這個說起來,話可就長了。”石敲聲有時分不清楚什麼是重點,事無大小什麼都說,現在又是計青岩發問,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白屏鎮原名白坪村,於仙曆八千三百六十二年改稱為白屏鎮。原本村民只有七十八人,之後人口增多,近年來已經有七百餘人。最大的一戶,家主叫做白霖,白手起家,經商數年,今年已經有七十四歲,生有三子一女,大兒子名叫——”
說到這裏,周圍早已經無人說話,只有陣陣寒風吹過。石敲聲見計青岩緊閉著嘴不吭聲,意識到自己又冷了場,微垂了頭簡短地說:“白屏鎮,聽說過。”
計青岩揮了揮手,宋顧追帶著莫仲賢先行一步,其餘的弟子也緊緊跟上。他落在弟子們後面,與石敲聲並肩而行,問道:“風土人情、周圍地理,都讀過?”
“略知一二。”
關靈道見他們說話沒有自己的事,早就跟著其他的弟子先走了。紫檀宮的人像是影子似的,悄無聲息地跟在他們的身後,不靠近也不遠離,只是隔著十幾丈的距離。
石敲聲見計青岩不說話,目光卻落在關靈道的背影上,問道:“三宮主想找我問話?”
“無事。”計青岩輕聲問道,“這關靈道品行如何?”
石敲聲不知道他這麼問是什麼意思,斟酌了片刻道:“才剛進來,什麼都看不出,似乎也不是太壞。只是他對以前的師父極為敬重,桌上擺著一個小木人,早晚都要拜祭。”
計青岩沒出聲。不想他對師父這個樣子,聽起來也有些可憐。
“你可曾聽說過邪靈?”計青岩若有所思,“據說人受冤痛苦而死之後,會變成邪靈,你聽說過麼?”
石敲聲尋思半晌:“沒聽說過,邪靈是何物?三宮主從哪里聽來的?”
計青岩又看了前面的關靈道一眼,說道:“不妨事,沒聽說過就算了,我不過是隨口問問。”
一行人不聲不響地在夜裏疾速而行,兩日後的夜裏才終於趕到白屏鎮,莫仲賢回到家中,冰涼清冷,人早已經不在了。
他這兩天哭得眼睛紅腫,一路上卻什麼也不肯說,此刻在家中無聲無息地坐著,只是獨自沉思,宋顧追問他知道了什麼,他也不回話。末了,他站起來平靜地說:“宋道長,我哥真死了,是被白家的人殺的。”
莫仲賢身材瘦弱,走路也不快,一路慢行來到白員外的宅子外面,撿起路邊的石頭,眼中含淚,狠命地向著大門扔過去。宋顧追連忙阻止,莫仲賢把他推開,用盡力氣連扔了好幾塊,已經是氣喘吁吁。不多時裏面亮起火把,幾個氣急敗壞的家丁出來開了門:“誰亂扔東西?做什麼!”
莫仲賢厲聲道:“把你們白員外叫出來。”
家丁們本想出來揍人的,一看有十多二十個氣質不凡、仙風道骨的人跟著,遲疑片刻也不敢多說什麼,一溜小跑進去稟告。沒過半刻,白員外一頭白髮未束,披著外衫走了出來,身後十幾人緊緊跟隨。
白員外爽朗地笑著說:“原來是仲賢,你不是去上清宮了,怎麼又回來了?”
莫仲賢的一雙大眼睜著,像是大門口上嵌著的銅釘,如今看起來尤其可怖,聲音也低沉陰鷙:“你把我哥哥給殺了。”
白員外的臉色微變,卻又瞬間恢復,皺著眉道:“仲賢何出此言?我倒是想請他上門商議成婚之事,卻怎麼也找不著人,你知道他在哪里?”
莫仲賢氣得臉色發白,宋顧追拉開他的手,說道:“白員外,你如今也不必隱瞞什麼。仲賢天生能聽得魂魄的聲音,他的兄長前來尋他,已經死了,還是被白家的人殺死的。”
白員外面不改色地說:“憑他說的話,就能說明我殺了人?誰能證明他能聽到魂魄的聲音,誰能證明來找他的是他的兄長?莫說我沒殺人,現在連他死沒死都不清楚。”
莫仲賢惱怒道:“你少狡辯!就是你殺的,你討厭我的哥哥,不想把孫女嫁給他,等我們一走就把他殺了!”
白員外冷冷地說:“說話誰都會,你們上清宮想血洗我們白家也不是難事,修仙者想殺便殺,凡人的命不是命。”
這話裏滿是怒意和諷刺,義憤填膺,一時間竟然沒人出聲。幾十年前的修仙界的確不把凡人的命當回事,但當年七門六派三大家結盟之時,怕人間怨氣橫生,早就定下了“不得無故殺人”的規定。況且上清宮門規極嚴,不但不許妄害人命,連替別人報仇也是犯了門規。白員外與莫仲賢的恩怨糾葛本就是他們之間的事,上清宮根本不應該插手。
莫仲賢見沒人動靜,激動憤慨地撿起一塊石頭,又朝著白員外扔過去。白員外年輕的時候練過功夫,就算老了也身體強壯,往旁邊一躲而過,臉色鐵青:“你那侏儒兄長想娶我的孫女,你想要我的命,我們白家倒是怎麼欠你們了?”
莫仲賢氣得掉出淚來,衝上去拳打腳踢,宋顧追的袖子一甩,把莫仲賢卷了回來:“此事我們上清宮一定查個水落石出,到時侯再來找白員外。”
白員外甩袖子進了門:“悉聽尊便。”
莫仲賢氣得胸口起伏,拉著宋顧追的衣領道:“就是他殺了兄長,你們為什麼不殺了他?”
宋顧追拉開他的手:“先把你哥哥的屍體找到再說。”
“找到屍體又如何?你們會為我報仇,把他們都殺了?”
宋顧追道:“冤有頭債有主,如果他真的殺了你的哥哥,我們自然會讓你手刃仇人。”
這話已經是壞了門規,但是事情有輕重緩急,莫仲賢對上清宮來說至關重要,不能與別人相提並論,就算是將來要領責罰,他也只能認了。宋顧追看了計青岩一眼,後者沒出聲,轉身先一步而去。
計青岩已經認可,那便是可以殺了。
“我哥、我哥的魂魄已經走了,怎麼去找他的屍體?”莫仲賢有些焦急。
人有三魂,天魂、地魂與靈魂。天魂由天道生,肉身死後,天魂便會歸入虛無;地魂依附天魂而生,肉身死後歸於靈界,也就是俗人所說的地府;靈魂本就生在人間,肉身死後也飄留在人間,慢慢的消散,要麼化作靈氣,要麼化作戾氣。
這便是三魂的歸宿。
而所謂的轉世,就是時機到時,天魂、地魂重新相聚,而靈魂卻與之前不一樣了,再次由天地之間的靈氣或者戾氣化來。
關靈道的嘴唇動了動,這少年怕是只能聽魂,對魂魄之事卻知道的極少。他哥哥三魂中已經走了兩魂,只留下靈魂前來訴苦,如今已經過了兩天,只怕那痛苦不堪的靈魂也已經消散了。
死前受苦,天地之間免不了又多了些戾氣。
宋顧追問道:“他是怎麼死的?如果找不到他的屍體,我們也不能做些什麼。”
莫仲賢焦急痛心:“我沒聽出來,我就只知道他痛苦難忍,只是叫著全身都在疼,讓白家的人償命。”
聽魂也不是一開始就會的,總要慢慢學著來,莫仲賢顯然是個生手。
宋顧追悄聲對計青岩道:“屍體不知道是被埋了還是扔了,也或許就在白家,該怎麼找?”
計青岩道:“如果他殺了莫伯賢,必定是因為厭惡他想攀親,屍體不會留在家裏。況且莫伯賢無緣無故的消失,他也不好交待,多半是讓他看起來意外死了,好推脫責任。你與敲聲商議一下,看看附近有什麼扔屍體的地方。”
石敲聲聞言,連忙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畫著:“白屏鎮的西方和北方都連著更大的城鎮,人來人往,極容易被人發現,要扔屍體肯定不會去那裏。南部和東部都是山,倒是隱蔽些,不如分頭去那裏找找……”
不多時畫出十多個地方,石敲聲讓人分開去找。
不遠處紫檀宮的人像是泥塑似的站著,上清宮的弟子們也不禁有些氣悶,竊竊低語道:“就算為他報了仇,紫檀宮的人也會把他帶走,我們卻是犯了門規,真是不值得。”
這話讓莫仲賢聽見了,微微張開了嘴。他心裏面惶恐不安,向著宋顧追道:“你到底會不會幫我殺了白家的人?”
“等找到你哥哥的屍體,把害了他的人找出來,再做打算。”
莫仲賢皺緊眉頭望著他。
關靈道看了莫仲賢一眼,向石敲聲道:“這裏附近有沒有野獸出沒的地方?”
莫仲賢微微皺眉道:“往東三十裏有個地方,冬日裏有狼出沒,但現在是夏日,狼群不會隨意跑出來。”
關靈道點點頭,獨自一個人往東而去,沿途上翻著草小心找著。天剛放亮,他果然在一株散發清香的原木之下,找到了一個三四尺長的屍體。身體早已經開始腐爛,慘不忍睹,身上卻穿著普通的粗布衣服,與莫仲賢所述的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