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戰金陵(二十一)
巨大到彷彿能遮天蔽日的妖獸, 能夠輕易摧毀百姓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對敵的決心。就連在場的修士們, 都聽到了自己牙關打顫的聲音。
這一隻獸王,比他們在秘境裡誅殺的那一隻要大太多了。
或許這就是它最終的狀態, 它從屍山的鎮壓之中恢復過來了, 來找他們報仇了!
各派合力鑄下的防禦在這位復仇者面前看起來脆弱易碎, 可是薛滿山等人卻沒有退縮半步。
頤和公主更是再次站到了陣前。
獸王憤怒地吼叫著,抬起前蹄重重朝著湖畔踩下, 投下一片可怖陰影。
「頂住!」
數人大喝之下, 防禦結界被獸蹄踩得向下凹陷,發出劇烈的震顫。薛滿山等人齊齊伸出雙手向結界灌注元力, 整個結界流光四溢, 雖然看著岌岌可危, 可無論外頭那隻獸王如何發瘋、發狂,它依然穩固。
「太好了!」
「準備攻擊!」
「變幻陣型!」
「……」
人心大振,惡戰繼續。
距離湖畔不遠處的破敗民宅的屋頂,曾經的陳伯兮, 如今的阿秋站在那裡看著。刀光劍影倒映在他的眼眸裡, 把他少年人的臉龐映照得有些滄桑、悲慼。
一個白面具出現在他身側, 單膝跪在地上,沉聲道:「副堂主,我們都準備好了。」
阿秋轉頭看著他,卻並不急著下令,「你把面具摘下來。」
白面具微怔,沒有動。
阿秋卻也不惱, 甚至主動蹲下來,伸手親自幫他把面具摘下。面具之下,是一張長相普通的中年人的臉。
阿秋看著他,彷彿想要將他的臉印刻在心底。
「副堂主?」白面具小聲叫他。
阿秋回神,說:「沒什麼,兄弟們都準備好了?」
白面具點頭,他大約猜到阿秋的心裡在想什麼,眸光出現了一絲溫和,說:「是。副堂主,您不用為我們擔心,這是我們早就知道並且期待已久的一天,沒有人後悔。況且,即便今天不去,我們的身體也快到極限了。」
阿秋想起那個在眾目睽睽之下變成妖獸的同伴,沉默不語。他們都沒有時間了,妖獸與人類的身體本就無法完全契合,毀滅是必然的結果。
轉頭,他的目光掃向站在陰影中的白面具們,攥緊了拳頭。
不知道究竟還要等多久、付出多少代價,他們才能奪回自己的故土,自由地奔跑在碧藍天空下,而不是終日忍受著暴虐的元力雨,等待著一次又一次的屠戮。
白面具再度低下頭,鄭重說道:「我們衷心期待您能活到最後一天。」
說罷,他站起來退入陰影中。於是潛藏在各處的白面具們便都開始行動了,許許多多的人從角落裡走了出來,行走在荒涼破敗的金陵城中,目光望著湖畔的刀光劍影,踏著赤紅的月色,身姿決絕。
阿秋目送著他們離去,攥緊的拳頭始終沒有鬆開。
這麼一批又一批的同伴去赴死了,他知道終有一天也會輪到他。有時他曾懷疑過這樣做究竟值不值得、應不應該,卻又無數次審視自己,是不是被所謂的感情矇住了雙眼。
他迫使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起被金滿、孟七七等人聯手斬殺了的阿蠻,它在暗無天日的地底沉睡了那什麼久,還沒看一眼朝陽,就這樣淒慘的死了。
它一定很痛、很痛。
它的魂魄徘徊在荒野上無法往生,而後又重複著之前那樣悲慘的命運。這就是一個最深惡的詛咒,是堯光那個萬惡不赦的罪人留下的死結。
那麼他的子民、他的後人,理所應當去承擔一切的後果。
復仇之火在阿秋的心中陡然升高,而恰在此時,湖畔處的惡戰有了新的變化。
突然出現的白面具,如潮水一般撲向了防禦結界。結界裡的人拚死反擊,雙方打得彷彿這就是最後一戰。
戴小山緊緊護在頤和公主身後,眉頭緊蹙地望著白面具,心中感覺不妙。
白面具打得太決絕了,他們以往雖然也足夠拚命,可從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根本不管對方的刀劍、不管身上的傷,只要有一口氣,就要往結界裡撲。
慘烈。這是戴小山腦海中唯一剩下的詞。
他們明明才是佔據優勢的一方,可卻比修士們更像是背水一戰。
忽然,一個白面具發出一聲痛苦的吼叫,在眾目睽睽之下忽然撐破衣服變成了一隻面目可憎的妖獸。
眾人還未來得及反應,另一聲吼叫便又響起。
「他們變成妖獸了!」
「又變成妖獸了!」
百姓們躲在最後方驚慌失措,修士們則飛快回憶起了前些時候的爆體和那個變成妖獸的白面具。
剎那間,吼叫聲連成了片。
戴小山匆匆掃了一眼,發現竟有小半的白面具都變成了妖獸,這個數量甚至還在繼續攀升。如果不是親眼所言,這樣的場景簡直讓人難以置信。
「噗!」他揮動利劍刺入一隻妖獸的心臟,熟悉的腥臭味傳來的同時,他眼尖地發現了這只妖獸身上與眾不同的地方。
它的身上有不同尋常的波動,即便戴小山不殺它,它自己也要爆體而亡了!
難怪、難怪他們打得如此決絕!
「公主殿下!」戴小山立刻將自己的發現告知頤和公主,頤和喘著氣微微蹙眉,目光所及之處,已有一隻妖獸在修士群中爆體,那瞬間的衝擊力拍打得修士們頗為狼狽。
而防線的後面,已然響起了哭喊聲和尖叫聲。
不行,一定得想個辦法,不能任由情況繼續惡化。
白面具們自己找死,可他們還要活命!
「湖!」忽然,她腦海中電光一閃,眸光乍亮,「那些變成妖獸的都已經喪失理智了,我們讓出一條道兒來,把他們統統引到湖裡去!快!」
可就在此時,悠揚的笛聲從遠方傳來。即便在喧囂的哭喊聲、廝殺聲中,也清晰可聞。
喪失理智的妖獸們,身子忽然齊齊顫了顫,而後接二連三地發出了響應。
戴小山和頤和霍然轉頭,目光穿過黑夜落在遠方的屋頂。
阿秋站在那裡,用一曲故鄉調,送別他的同伴。
殺吧,盡情地撕咬吧,溫暖的朝陽若還吝嗇於照耀我們,那就讓它永遠不要再升起了。
與此同時,神京。
坐在牢中的季月棠透過小小的鐵窗,與金陵的阿秋遙望著同一輪明月。縱然滿身血污,可他的坐姿仍是端正且優雅的,身上的傷口亦在快速的以旁人難以想像的速度癒合。
只要他在這座城中,就沒有人可以殺死他。
但也因此,他有些遺憾,此時此刻他應當與阿秋他們並肩作戰才是。
今天,應該是今天吧,金陵大戰快要落下帷幕,那些孩子們就要去死了。如此想著,季月棠斷了的肋骨處,又開始隱隱作痛。
這種痛,遠甚於他在牢中遭受的皮肉之苦。
如果時光能倒流,那該多好啊,他想。
就讓一切回到他自斷肋骨,為堯光續命開始,將所有的災厄都扼殺在搖籃裡。
他忽然笑起來,一個人自言自語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讓一直密切監視著他的獄卒再次感到心驚膽顫。
隔壁關著的老頭倒是挺安分的,可這個長著少年臉龐的人就是個怪物!
哪有人會殺不死的?無論他們用什麼辦法、什麼刑罰都沒有用,就在昨天,負責行刑的刑老劉就被逼瘋了。
殺不死他,又不敢放他出去,再這樣下去,所有人都要瘋了!
獄卒捂著自己的嘴不敢發出聲音引起季月棠的注意,僅僅只是遠遠監視著,他都感覺背上一片涼意。
忽然,有人從背後拍了他一下。他嚇得差點跳起來,急忙回頭看,卻見是趙將軍親自來了。
「趙、趙將軍。」獄卒驚魂未定。
「還是老樣子?」趙海平問。
獄卒連連點頭。
趙海平往季月棠的方向望了一眼,隨即大步走過去,隔著欄杆看著他。
季月棠發現了他的到來,轉過頭大方得體地跟他打了個招呼,道:「趙將軍日理萬機,今日怎麼又有空來探望我了?」
趙海平蹙眉,無論接觸多少次,看著這張過分年輕的臉,他都有些無法接受。
「陛下近日龍體欠安,可是你搞的鬼?」趙海平單刀直入。
「學生還想考狀元,怎麼會呢?」季月棠搖頭,而後不待趙海平蹙眉,他又緩緩說道:「這是他原本該有的結局,神京這座城,不是他能駕馭得了的。」
趙海平沉聲:「什麼意思?」
季月棠仍舊溫和平靜,道:「意思就是,他既非明主又非梟雄,不過是一介庸才,是時候該退位讓賢了。」
趙海平凝眸:「這就是你的意圖?篡奪帝位,改朝換代?」
季月棠搖頭:「將軍說笑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麼?」
「現在坐在龍椅上的那位,不過是堯氏旁系的野種。堯光根本就沒有後代,他那樣的人,本就該斷子絕孫,又哪兒來的香火繼承呢?」
說著,季月棠驀地露出一抹微笑。
趙海平卻被他這驚世之語驚得怔住,回過神來時,背上一片冷汗。
同一時刻,神京的東城門處,一道黑影正火速趕往金陵。
夜風獵獵,吹起他的兜帽,露出鬼羅羅那張愈發白皙年輕的臉。
就在半個時辰前,他收到來自金陵的線報——金陵大戰損傷慘重,頤和公主身受重傷,情況危急。
他也不知道怎麼的,坐不住了,只想盡快趕過去見她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