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昔不可追
「中了毒還如此逞強,你們明國的江湖人不是不要臉,就是死要臉。看小說到」
唐無樂漫不經心地將一個瓶子中碧綠色的液體倒在三具屍體上,看著他們一點點地腐蝕成屍水。李尋歡目光平靜地看著面前可怖的一幕,方才他那般從容自若,應付了貪婪卑鄙的孫逵,談笑自如地騙走了林仙兒,誰能想到他自己已是強弓末弩?或許用不了多久,他也會變成地上的一具屍體,被融化成綠慘慘的屍水。
「閣下倒是體貼,不願讓那位姑娘看見,還特意將她支開。」李尋歡倍感遺憾地撫了撫酒罈,臨死前若能暢飲一番,魂歸九泉便也不算是缺憾了,「姑娘好心,涉世未深,便是不認識的人也不忍他們死亦難安,閣下自然不會讓她看見我臨死前的模樣的。」
唐無樂冷笑,方才那帶點暴躁和不耐煩的男子,此時卻如同換了個人一般,宛如深淵一般莫測得可怕:「你想太多了,你又算是個什麼東西?死了也就死了。只是她若在場,必定會因為你而求我相助,支開她不過是免得她還要為你這點破事而鬧心罷了。」
李尋歡頓時又笑又嘆,心中當真是五味參雜,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這世間竟還有這樣的人,心如磐石,冷若冰川,卻又會使盡手段,只為讓一人忘卻憂愁與煩惱。
李尋歡微微低頭,笑著道:「有閣下這般愛惜呵護,姑娘定然會一生幸福,在下就先祝兩位良緣夙締,百年好合了。」
李尋歡發自內心地送出自己的祝福,誰知道那高深莫測的男子卻突然炸了毛似的驚了:「誰要跟那矮砸百年好合了?你胡說八道些什麼?!那麼個小矮子沒胸沒腰的誰會喜歡啊!信不信勞資崩了你腦瓜子啊!」
李尋歡的表情頓時木了,好吧,你說你們沒關係,我信了你的邪。
作為一個情場老手,李尋歡得到過太多女子的傾心以待,自己也曾經體會過何為入骨的相思。他看得很清楚,也看得很明白,但是既然當事人自己並未察覺到這份感情的存在,那就證明相處的時日還不夠多,火候未足,那他自然也沒有點醒的必要。
更何況他自己的感情都是一團剪不斷理還亂的爛賬,如今人之將死,就不要反誤了人家。
那些撕心裂肺般的往事,李尋歡都不願意去回想,但是奈何此時站在他面前的是唐門無惡不作的小霸王,不是藏劍山莊那個乖巧體貼的小莊主。唐無樂興致勃勃地拉了一張椅子坐下,手指輕輕一彈,一顆藥丸便直接射進了李尋歡手中的酒盞裡,很快消融在酒水之中:「喝掉它你還能多撐兩天,作為報酬,就給我講講你過去的故事吧。」
唐無樂對剛剛那女人離開時的那句謾罵很感興趣,琢磨著聽完故事之後去跟矮砸分享分享。
李尋歡微微一愣,方才那一手已經讓他意識到面前的人絕對也是一位高手,而且還是暗器高手。他的心早已遍佈瘡痍,但是倘若能活下去,李尋歡也不會自尋死路。他舉杯飲盡了酒水,這杯中之物原是無色無味的劇毒,但是也不知道摻了什麼,居然帶出些微的甜。
他的故事其實沒什麼好講的,李尋歡因為兄弟情義而將祖宅以及未過門的妻子拱手相讓,幾乎成為了江湖中的笑話一場。
李尋歡覺得自己有些醉了,其實醉了也好,醉了想起往事,就不會再疼得那樣撕心裂肺。
他斷斷續續的說著自己過去的故事,說他表妹林詩音何等的美麗可愛,性格倔強要強,卻最是溫柔;他說自己的義兄是何等的義薄雲天,胸懷寬廣,對自己是何等的深情厚誼;他說自己是居無定所的浪子,給不了林詩音想要的安定,所以選擇了放手。
他說得越多,唐無樂的神情卻越發詭異,到最後,終於停下磕花生的手,忍不住開口打斷了他的話語:「你說你給不了你表妹想要的安定?你又怎麼知道她想要什麼?」
李尋歡微微一怔,那雙已經佈滿滄桑的眼眸微眯,眼角便有淺淺的痕跡:「表妹說過她不喜碾轉波折不斷的風塵,她最喜院子裡那口荷塘,夏時滿目花綻,夜裡月色盈湖,那畫面當真美極了,若能有人陪她日日這般在庭院作畫,心中也是歡喜的。」
所以,他將祖宅和她最愛的風景,一起送給了她。
唐無樂用一種形似木舒曾經注視著他的眼光看著李尋歡,以食指指節輕輕摩挲了薄唇,似笑非笑的道:「你有沒有想過,你表妹說這麼多廢……啊,說這麼多話,其實只是想讓你別四處奔波,多點陪陪她?」
「那個陪她作畫的人不是你,那對她來說還有意義嗎?」
李尋歡的表情一片空白,他怔怔地坐在椅子上,氣息卻彷彿一點點地頹唐的下去。
李尋歡想起了當初的自己,那時他憂心自己不能給所愛的女人帶來幸福和平和,人在江湖總是難免身不由己。衝著小李飛刀的名頭前來挑戰的人多如過江之鯽,詩音因為害怕他受傷而幾度垂淚,甚至因此惶惶而不可終日。他當時心中多少有些猶豫不決,偏巧龍嘯雲找上他,對他述說了一番自己對林詩音的情意,不斷暗示他願意為了林詩音而退出江湖,幾番痛苦的掙扎之後,李尋歡還是選擇了放手。
他想,他給不了林詩音想要的生活,但是大哥可以,詩音是那樣倔強的女子,知道他不可託付後,總會放下的。
「你是知道你表妹愛著你的吧?」唐無樂倍感無趣地甩了甩手,原本對李尋歡些許的欣賞此時也化為了烏有,「我是不太懂你們的想法,但是你既然喜歡她,她也喜歡你,那不搶到手反而讓出去是什麼道理?磨合之後是否合適是你們自己的問題,反正落到最終不是你為她妥協,就是她適應你。你那什麼大哥是不是義薄雲天我不清楚,但是我就沒聽說過誰家的好兄長會對弟弟說我深愛著你的未婚妻。」
「可別說你那大哥什麼都不知道,連方才那女人都知道那是你未過門的妻子,你大哥當年就真的對此一無所知嗎?」
「你倒是大方,祖宅錢財全部送給了表妹當嫁妝,自己跑去邊關塞外數年。哈哈,問題是人家領情嗎?說實在話,你當真不知道你表妹心裡恨著你怨著你的涼薄寡情?而你那個深愛著你表妹的大哥對你又是什麼想法?折騰到最後誰心裡都不舒坦,何必呢。」
——顧及兄弟情義做什麼,犧牲他一個,幸福你和她,多划算啊。
唐無樂端起裝滿花生粒的小碟子,滿臉無趣地朝樓上走去,他是傻了才會想聽這麼個故事,還浪費了一顆好藥,真是無聊透頂。
驟然安靜下來的廳堂裡,唯有略微黯淡昏黃的燭火拉扯出李尋歡長長的倒影,許久,廳內才響起了撕心裂肺般的咳嗽聲。
木舒換了一身乾淨的衣物,又整理出了兩間空房,將被縟換成新的,稍稍打點一番,才能放心休憩一晚。她正想起身去尋唐無樂,卻剛好跟他撞了個正著。木舒正想詢問李尋歡怎樣了,卻冷不防被他塞了一碟花生粒。
「謝謝少爺。」木舒有些微窘地接過了小碟子,總覺得唐無樂是在投喂倉鼠。看著唐無樂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木舒也沒了詢問他的心情,便只是笑著說道,「房間已經整理好了,要去看看缺些什麼東西嗎?」
唐無樂回過神,目光定在木舒的臉上。許久,久到木舒都以為自己臉上是不是糊了什麼東西了,他才慢吞吞地伸出手一把揪住她的臉蛋,一陣揉搓,道:「突然發現矮砸你其實長得也還可以,比剛剛那噁心的女人順眼多了。」
完全不知道方才的美人是大名鼎鼎的林仙兒,也根本沒意識到小少爺是在睜眼說瞎話,木舒便只是笑了笑,道:「多謝誇獎。」
唐無樂神情越發奇怪了,情緒複雜得木舒都分辨不出他在想些什麼,只得道:「那我回房了?」
唐無樂點了點頭,也沒有說話,木舒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當他又犯病了,便端著花生米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唐無樂抱著手臂靠在牆邊,微微傾斜的站姿將他修長高挑的身材一展無遺。他面無表情的注視著木舒消失的方向,有些煩躁地摩挲了一下手背上的皮革軟甲,李尋歡無意間的話語似乎打開了一扇從未被觸及過的門扉,露出些許明媚妍麗的春景。
唐無樂不蠢,對感情之事也並非純如白紙般的一無所知,但也正是因此,他才開始覺得事態麻煩了起來。
唐無樂越想面色越差,到最後終是忍不住一咬牙,低聲道:「該死,果然拐別人家的妹兒都沒好下場嗎?」
木舒並不知道小少爺滿心煩亂差點沒去撓牆,總算有了一處落腳處,她必須抓緊時間將《骨中花》的書籍給裝訂出來。系統這些天催起稿子來簡直是徹底放棄治療了,恨不得把木舒關進小黑屋逼她十二個時辰全天碼字,也是操碎了心了。
系統印刷製作的書籍依舊精美得讓木舒幾度懷疑是否會讓讀者捨本逐末,哪怕是白骨森森,在色彩的奇異渲染之下竟有幾分夢幻般的飄渺。那一朵開在白骨之上的曼陀華被施以濃墨重彩,整個畫面的底色清淡如煙,唯有那朵花紅得妖冶,幾欲滴血。
「骨中花」三個字的收尾有些卷有些繞,一眼看上去竟別有種詭譎的美感。
將書本塞進了出版社,聽見系統回覆審核通過的信息,木舒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些許影影綽綽的碎影殘光。
——倘若楚留香的任務線是在改變江湖上的一種風氣,那麼西門吹雪的任務,又是要奠定什麼東西呢?
她似乎,抓到這個任務線最重要的那條命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