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驚聞噩耗
「大哥!」圓滾滾的雪糰子吭哧吭哧地走進了院子,左看右看沒有看到自家經常抱劍觀花的大哥。一抬頭,就看見笑容格外慈祥和藹的羅浮仙溫柔地看著她,木舒一張口,脆脆嫩嫩的嗓音像兔子般綿軟可愛,道,「羅姨,我來找大哥。」
羅浮仙是葉英的侍女,也算是看著葉英長大的,年紀自然不小了。木舒第一次見她時,羅浮仙還是恭敬有餘親暱不足的態度,但是怎奈何木舒這具殼子實在太軟萌了,能抵擋過三個回合的基本沒有,完全拉高了整個藏劍山莊的整體萌值。羅浮仙被這麼可愛的小娃娃軟綿綿地喊了幾聲「羅姨」,就立刻繳械投降了,看著木舒的眼神就跟看著自家孫女兒似的慈祥。
「大莊主在書房哦,小莊主。」羅浮仙看著小女娃圓滾滾的眼睛,臉上的笑容簡直掩都掩不住。
聽到這麼個稱呼木舒下意識地歪了歪頭,帽子上長長的兔耳朵晃了晃,懨懨地垂下,頓時萌得人心肝發顫。木舒心中微窘,覺得家裡七個兄弟姐妹一溜煙排下來從大莊主到七莊主的稱呼實在詭異得不行,但是誰叫他們的爹如此不偏不倚講究一個同胞齊心協力,藏劍山莊的弟子也是以此掛名在不同門下的。
例如大哥葉英的「正陽」,二哥葉暉的「碎星」,三哥葉煒的「無雙」,就連病弱的姐姐葉婧衣,都有「長生」之名。
木舒這才知道,原主習武那一年,因為鋒芒太盛,恐有慧極必傷之哀,是以葉英給原主定下了「懷刃」的稱號,根據二哥的腦補來說乃是希望她收斂鋒芒,藏刃於心,名號更多的是一種祝福,但是木舒隱隱覺得不是如此。
是以前陣子自家二哥說要給她門下改一下稱號時,她特別怕自己門下的掛名弟子會是「長壽」。以後出門打架自報家門,別人都是「我乃正陽門下某某某」和「我乃長生門下某某」,只有自己門下的掛名弟子是「我乃長壽門下葉xx」,那特麼就尷尬了。
然而事實證明,藏劍山莊果然不愧是君子如風的大家門派,自家二哥也並沒有取這麼一個尷尬的名號。
她如今筋骨俱廢,不得習武,葉英卻換了她的名號,重新定下「懷安」二字。
木舒不懂葉英這個人,就像她不懂葉英對她跌宕起伏的態度一般,但是她本來就欠別人一個妹妹,便也沒有資格去要求別人什麼。她只能努力地去對幾個親人們好,縱使到最後不能被原諒,一切也都是她應得的,沒有什麼可以抱怨。
「小莊主來找大莊主做什麼呢?」羅浮仙看著軟綿綿的小姑娘露出一副恍惚迷茫的神情,頓時忍不住逗了她一句。
「我昨晚寫了字,想拿給大哥看看。」木舒自顧自地從輕容百花包中摸出了幾張字帖,彷彿沒發現羅浮仙微微僵硬的面色一樣,無辜地道,「但是我寫得不是很好看,這是最好看的十張啦,另外十張太醜,就不拿來給大哥了。」
原本聽見孩童天真無邪的要求「給大哥看看」時,羅浮仙心中便禁不住微微一緊。葉英因方宇謙襲擊天澤樓一事白了發,盲了眼,幾乎是讓整個藏劍山莊都心神大慟,根本沒有人敢這般直接地觸及這個敏感得隨時都可能爆炸的話題。但是等木舒掏出了字帖,羅浮仙卻嗅到了一股濃重的墨香。她定眼看去,便看到那字帖上大小不一的字,分明是用極重的墨寫出來的。
寫字的人顯然很認真,字不好看,但每一個都很端正,只是墨水研得這麼濃,寫出來紙都要透了。羅浮仙抬頭看向木舒身後的兩個侍女,兩個侍女有志一同地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不知情。羅浮仙便知道這是小姑娘自己研墨書寫的,用了這麼重的墨,也是為了葉英能夠用手撫摸出字的痕跡。這樣細膩精巧的心思難免讓人感到訝異,羅浮仙不由得微微笑了笑。
木舒頂著羅浮仙迷之慈愛的眼神,一顛一顛地滾進了葉英的書房。以她現在的身高,看誰都得仰著腦袋,是那種標準的「再說我矮我跳起來就打你膝蓋」的高度,看人的時候脖子別提多酸了。看著站在書桌前提筆作畫的白髮男子,木舒也不開口打擾,只是靜靜地欣賞了一下面前這幅謫仙弄墨的畫卷,明媚地憂傷著。
……大哥這麼帥都找不到情緣,那天下那麼多單身狗真的還嫁的出去嗎?
等到葉英擱下了筆,木舒才顛顛地跑上前去,仗著身高也就比葉英的小腿高一點,木舒啪地一下把自己的字帖糊到了葉英的腿上,昭顯一下自己的存在感。葉英卻不管她調皮搗蛋的動作,只是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大手一伸,就將還不到椅子高的兔毛球兒給抱了起來。
葉英容色淡淡地撫了撫她毛茸茸的帽子,平靜地問道:「今日感覺如何?」
木舒將字帖鋪到桌子上,搓熱了雙手去捂自己冷冰冰的臉頰,乖乖地道:「我覺得挺好的,大哥。」
葉英輕嗯了一聲,也不多說什麼,只是伸出一隻手輕輕地捂在木舒的臉頰邊,不一會兒,木舒就覺得他的手掌變得暖暖燙燙的。她暗想有內力真是方便,她體寒虛弱,時常覺得手腳冰冷,便也將手爐放在了桌上,捧著葉英的手當暖爐用。
若是別的人對她做出這般親暱的舉動,她怕是會覺得十足的不適,但是葉英的性格實在跟她上輩子的大哥很像,讓她難免懷念不已。
「大哥,這是我寫的字!」木舒坐在葉英的懷裡晃蕩著小短腿,抱著葉英的一隻手捂在肚子上,實事求是地道:「是不是很醜?」
葉英聞言便也抬手摁在字帖上,過於濃稠的墨水乾在紙上,顯露出明顯的痕跡。葉英的動作微微一頓,但仍然繼續摸索了下去,直到用自己的手「看」完所有的字帖,才分外耿直地頷首道:「確實如此。」
木舒抱著他的手神情木然地抬頭瞅他,覺得自己大哥至今沒成親是不是因為太耿直的原因?
似乎越成功的男人越喜歡單身,比如自家大哥木清也是如此,木舒這樣想著,便開口這般問了。她滿心好奇地等待著葉英的回答,葉英卻沉默不語地撫了撫她的後腦勺,溫聲道:「……小妹,是還在想西門家的小公子嗎?」
不是問他為什麼不找情緣的問題嗎?怎麼扯到她身上來了?木舒可疑地沉默了一下,趕忙搜腸刮肚地去回想原主給自己留下的些許記憶,但是怎奈何那些記憶不夠齊全,是以木舒並不清楚葉英說的是誰。無可奈何之下,木舒只能裝傻道:「大哥為什麼這麼說啊?」
葉英語氣平靜得讓人聽不出半點波瀾,分辨不清裡頭的喜怒:「小妹之前不是一直鬧著將來要嫁給西門家的獨子西門吹雪嗎?」
木舒:「……」今、今天的風實在太喧囂了……
驚聞「喜訊」的木舒直接變成兔斯基臉了,整個人懵逼的同時腦海中彷彿還有九天雷劫轟然作響,大腦在短暫的死機之後迅速刷過去一排又一排密密麻麻諸如「我是誰?我從哪裡來?要往哪裡去?生命的意義是什麼」此類的問題。
西門吹雪是誰?是古龍親筆送上劍術巔峰的劍道之子,是鑄造了「月圓夜,紫禁巔,一劍破飛仙」神話的絕代劍神,是不知多少人孩童時期遙不可及的夢想。同理,哪怕木舒穿越到了這個神奇的世界,但是西門吹雪這樣的人物在木舒的心中,就是另一個世界裡的神明一般模樣。乍然聽葉英提起這麼一茬驚悚的事情,木舒的神智頓時被震飛到九霄雲外,唇角都要飛出白色的靈魂來。
屋中頓時一片死寂般的沉默,甚至有隱隱的絕望感在屋中肆意地蔓延。
木舒慶幸自己此時是背對著葉英,不會被輕易察覺出異樣來,但是偏偏向來心思清正溫和的葉英居然還不怎麼體貼地詢問道:「算起來,西門和我們葉家也算是常有來往,私交甚好,小妹若確實喜歡,大哥便去為你提親,如何?」
「不如何!」木舒心塞得無以復加,萬萬沒想到原主居然還留了這麼一個驚喜給她,「不過是一時戲言,大哥不必放在心上。」她如今都這般模樣了,注定活不過二十歲,和未來劍神無冤無仇的,何必給人家平坦安順的一生橫添波折?
木舒坐在葉英的懷裡,自然看不到葉英聽見她的回答時,唇角清淺得近似於無的笑意。
安然溫寧之中,卻隱約透出一分難以壓抑的悲傷與憐惜。
木舒心中哀嘆,原以為再悲慘也不過如此了,誰料葉英沉默良久,忽而又道:「倘若只是一時戲言,小妹下回見了西門公子,可要好生道個歉了。上次畢竟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拽著西門公子不放手,還喊著要西門公子娶你,雖說只是玩笑,但西門公子定然是惱了。」
木舒:「…………」啊——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滴故鄉在遠方,為什麼流浪,流浪遠方——
請問,還有什麼比你殘廢了之後,發現自己曾經企圖玷污未來劍神的清白而得罪了未來劍神更可怕的事情?
沒有了,我能怎麼辦?我也很絕望啊。吾心已死,難道還在乎*的滅亡嗎?
木舒無比哀傷地抱著被自家冷酷無情的大哥丑拒了的字帖,焉嗒嗒地垂著兔耳朵慢慢地走出了天澤樓。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好好整理一下原主的過去,免得在渾然不知情的狀況下被扣上好大一口黑鍋,真心是無處伸冤有口難辯了。
葉英站在屋前的長廊,雙目輕闔,聽著那稚嫩沉重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他的眉眼仍然靜謐安然,唇角清淺而真實的笑意隨著腳步聲的遠去而漸漸淡去。直到再也聽不到腳步聲之後,葉英才轉身回到了書房裡,不動聲色地摁住了放在書桌上的一本藍皮書冊。
方才將這本書冊擱在桌上最醒目的地方,但是書的原主人卻似乎並沒有認出它來。
他沉默了許久,不知在思索著什麼,半晌後,才輕輕捻起書頁,翻開了那本已經有些陳舊的書冊。
修長有力的手指一點點摩挲著書冊的內頁,他探得格外仔細,以至於挪開手指時,指肚上都沾了點點的墨屑。拂開的衣袖露出下方書冊上的字跡,一筆一劃寫得格外的認真,但是字卻真的醜得不行,同方才木舒拿過來的字帖,卻是一般無二。
葉英雙手撐在書桌上,面前攤放著這本書冊,屋中的空氣卻彷彿混入了什麼膠質的液體,變得粘稠、壓抑和逼仄。
翻到書冊的最後,是一行清逸雅緻的行書。陳舊的墨跡已經能看出些許時間的消逝,但是那略微有些急促的收尾,都能讓人清晰地感覺出下筆之人當時那種震盪不安以至心神大慟般的心情。
「開元二四年,吾妹木舒,恐已不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