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窗外薄暖
「大哥, 如果扶蘇先生要寫你或者西門的故事, 如何才能得到你們的首肯呢?」
木舒半趴在書桌上,有些茫然地詢問道。自從扶蘇先生的馬甲被自家大哥發現了之後, 木舒就徹底放飛自我了,遇到想不明白的事情也不再一個人扛著, 而是全部搬到了葉英的面前, 整個人朝著鹹魚無限靠攏。
「我的故事?」葉英放下手中的書卷,拿起一邊的白布輕輕擦拭手指上的墨屑。
「嗯嗯, 大哥和西門都是劍道上的先驅者,如果把你們的故事和對劍道的感悟書寫出來,也會為習劍之人打開一條坦途。」木舒討好的笑笑,試圖讓自家大哥吃自己的安利,「不會幹涉他人的武道的,只是通過書寫你們的故事去詮釋人生的理念與劍道, 讓更多的人學會君子之禮!我以前也寫過一些類似的書籍,不過那都是虛構出來的故事,這次卻要寫真人真事呢。」
葉英知曉自家幼妹向來很有分寸,既然是好事,自然不會去阻止,只是……
「緣何需要我等首肯呢?」
木舒微微啞然,不知道如何跟自家大哥解釋個人肖像權這種現代版權意識流的觀念。在這個武俠世界的江湖中,多的是百曉生萬事通這樣的存在,似楚留香陸小鳳這樣的,他們的故事不知道被編成多少話本故事供人傳閱, 甚至還誇大奇談胡編亂造,但是江湖人也多是見怪不怪了。這個世界不存在這樣的版權意識,甚至他們覺得為他人揚名,是一件不需要向當事人報備的好事。
但是對於木舒來說這多少有些難以接受,雖然她是想要將這些人的事蹟當做一種榜樣,但是不向當事人報備,終究是顯得不敬的。
「好,那就寫信吧!」木舒輕輕挽起袖子,打算連著葉英的份一起寫,直接寄回藏劍山莊,也避免他人懷疑。人選上,為了不讓好友們產生奇怪的聯想,木舒決定五國遍選,模糊概念——明國選擇了西門吹雪和花滿樓;唐國選擇了葉英和裴元大夫;宋國選了四大名捕中的無情和金風細雨樓蘇夢枕;大理王室選的是自己按照喬峰的形象虛構出來的角色;金國則選了黃藥師以及昔日明教逍遙二仙中的范遙。
然而看著這份名單,木舒卻微微沉默,覺得自己大概離死不遠了。
#這根本就是天下男神風雲錄吧?#
#不不不,我不想被人當成基佬!#
木舒捂著臉欲蓋彌彰地在名單上加了一個天策府宣威將軍曹雪陽,安慰自己沒關係這次是連載小說,名單慢慢充實不是問題。
沒錯,扶蘇這個馬甲寫了這麼多本小說,第一次準備嘗試連載形式了。
「那麼第一本就選擇花滿樓、裴元大夫和蘇夢枕吧。金國明教護法范遙如今還潛伏在蒙古部落之中,他自毀容貌忍辱負重,以後總要將他的事蹟宣之於眾的,但是若是現在點明了,可就害他前功盡棄了。我現在先給三人寫信,詢問他們是否甘願,若是不情願,那我就換一個人來寫。」木舒想到裴元就有些慫,弱聲弱氣地囁嚅道,「……大哥,裴元大夫應該會同意的吧?」
葉英微微沉吟,半晌,才道:「你若是在書中多寫一些可給平民百姓使用的傷寒藥方,他或許就不會推拒了。」
木舒默默地嚥下了一口血,點點頭便開始研墨書信,說起來這還是扶蘇先生第一次給人寫信而不是給予回覆呢,感覺還挺新奇的。
寫信自然不是單純的詢問意見,木舒還將故事的大綱以及重點給寫了進去,講清楚自己打算寫哪一段的經歷與故事。因為心虛也因為第一次嘗試給非讀者的人寫信,木舒的言語措辭十分溫和有禮——幾乎不匹配扶蘇先生這個身份應有的清高。
然而木舒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妥,往日裡給讀者寫信,她也並沒有這種高高在上的心態,更多的是將自己當做一個諄諄教導的長者。而如今她既然選擇了這些人,也是因為他們是值得她尊敬的存在,她才會想要將他們的故事寫出來。
懷著敬佩的心情寫完了書信,木舒對此感覺甚是新奇,卻不知曉,收到來信的幾人,比她自己還要覺得震驚與詫異。
「師兄!為什麼扶蘇先生會給你寫信啊?」紅袖刀蘇夢枕的同門師妹「小寒山燕」溫柔此時瞪大了一雙漂亮的眼眸,看著自家師兄手上獨屬於扶蘇先生的精美紙箋。那印有銀色繞花紋樣的信紙,收到一封就足夠她炫耀好一陣子了。但是扶蘇先生向來很少回覆讀者的來信,更不用提並沒有太大意義的閒話家常,溫柔滿是水分的書信就至今都沒有收到過一封出自扶蘇之手的回信。
此時完全陷入了無理智的羨慕嫉妒恨之中的溫柔甚至壯著膽子瞪自家師兄,看著他捂嘴輕咳,認真地翻看扶蘇的來信。信箋翻動時,那繞花銀文也隱隱顯出三分流光溢彩之色,襯得那清逸雋永的字跡越發扣人心弦,令人痴迷。
蘇夢枕看完了信箋,兀自陷入了沉思,溫柔見他半晌無言,不由得心癢癢地道:「扶蘇先生寫了什麼?」
蘇夢枕卻不答話,他將紙箋折起,許久,才道:「茶花,將扶蘇的書各送一本過來。」
站在他身後的壯漢低聲應是,溫柔瞠目結舌,還想說些什麼,卻看到蘇夢枕懨懨的垂眸,那蒼白如紙的俊俏容顏因嗆咳而泛起了紅暈,向來沉靜內斂的男子,此時一雙眼眸卻燃燒著兩簇寒焰,明明是火,卻那樣冷,那樣的涼。
「董紅梅……?」溫柔忽然想起了一個人,忽而下意識地呢喃出那人的名字,回過神來後便對上了蘇夢枕略帶疑惑的眼眸。她心中略微慌亂,也顧不得詢問扶蘇信箋上到底寫了什麼,便匆匆告辭離去了。
溫柔輕輕敲著自己的腦門,覺得自己也是傻了,怎麼會覺得師兄同扶蘇先生書中那冷焰般的女子相似呢?
「花七哥自幼雙目失明,卻心懷驕陽明月之美,剔透溫柔一如春風,寫他,是告知世人瑕不掩瑜,清風霽月自在於心,幸與不幸則在於人。」木舒靠在葉英的背上,一點點地闡述著自己的想法和理念,「裴元大夫的活人不醫看似不近人情,但實際卻是源於心中仁義,拒絕了達官貴人的無病呻吟,也不斷卻天下醫者的生路。不驕不躁,自有道義,甚至能捨能擇,這是坦蕩隨心,也是大智大德。」
「而蘇夢枕,其實是最難寫的人啦。」
「他位高權重,體弱多病,幾乎可以說是命在旦夕。但是這樣的人,卻以國家興盛為畢生己任,將驅除韃虜,收復失地當做目標,為此堅持至今,不動不搖。而他孤高傲然,卻極重情義,恩以待人,真正做到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然而這是他的優點,也是他的弊病。」木舒對蘇夢枕有極高的評價,比起無暇之美,她更欣賞與欽佩這樣堅毅且心有信仰的人。
「他自幼身罹重疾,體質羸弱,但是他不信命,將自己的一生過得風生水起,為國為家為江湖,何等的風骨凜凜?」
木舒說罷,笑著站起了身,伸著懶腰歡快地道:「好啦大哥,桃花島風景極美,我去起草故事,之後拿來給大哥一觀,如何?」
「可。」葉英頷首應了,聽著她輕快的腳步,忽而開口道,「黃兄擇婿,恐怕雙方皆有交手,憂其傷及無辜,你便莫要去湊熱鬧了。桃花島上清靜,若是喜歡,便多留數日,閒時可四處走走,但莫要迷路,讓知秋或煦風陪著你。」
「好的好的,我知道啦,大哥。」木舒並不想去湊這個熱鬧,對郭靖和黃蓉這兩位故事中的主角,也在一時的新鮮之後失去深交了興趣。比起摻和進那些混亂的江湖事裡,她更情願用珍貴的光陰去做更有意義的事情。桃花島上的風景很美,的確值得一觀,而且在這樣鐘靈毓秀之地,也會讓她的心情平靜,更容易梳理自己的故事,這般想著,便老老實實地告辭離去。
聽著幼妹漸遠的腳步聲,葉英才緩緩放下手中一頁未翻的書籍,半晌沉默,卻仍然覺得心如絲麻纏縛,既憐又嘆。
——她可知曉自己筆下的人物,多少都帶著點自己的影子?
——花滿樓心懷日月的溫柔,裴元能捨能擇的智慧,蘇夢枕曇花一現的璀璨,何嘗不是她生命的寫照?
——若不是心有共鳴,她又如何能剖析這些人的性格,寫出那些觸動人心的文字?
這是他的妹妹,他天不假年卻又燦若驕陽的妹妹,讓人驕傲,讓人痛心。
葉英闔目,微微抬首,窗外的暖陽如精靈般俏皮地躍進屋舍,停留在他的身上,帶來一絲微薄的暖意。
許久,他才輕輕地一聲嘆息,微一攏袖,從袖袋中取出一封紙箋,翻折開來,攤平在書桌上。修如白玉的指尖在信上一點點地拭過,那並不算陌生的字跡仍然是記憶中那般桀驁不遜,言辭更是可稱猖狂。若是字如其人,這定然是令人不喜的,但是葉英卻察覺出了些許的違和,以至於心生猶疑——倘若當真是目中無人之輩,又怎會心細如髮地用針將字刺出形態?
在小妹當初被擄走之後,藏劍山莊特意調查過唐無樂此人——狂妄自大,囂張任性,哪怕是在行事帶著三分邪氣的唐門之內,也是被人稱之為「小霸王」的存在。這樣一個欺男霸女無惡不作的紈袴子,幾次三番擄走體弱多病的幼妹,葉英很難對其產生良好的觀感。
直到從幼妹的口中得知那些往事,葉英相信幼妹的判斷,也相信她不會騙他。
但是幼妹既然說斷了聯繫,自然就是下定了決心,無論緣由是什麼,他都應該理解他的選擇。是以當他收到這封來信,面對對方「還望一見」的請求,葉英並沒有給予任何的回覆,而是選擇將幼妹帶到了海外。
不管對方的君子之思是否真心實意,但若只是知曉愛卻不懂尊重,葉英不覺得有交談的必要——既然斷了,那便斷個乾淨吧。
原本,是這麼想的。
可是……
「哥哥,我還喜歡無樂,很喜歡很喜歡,但是,我不敢說。」
他不知曉那人是否是幼妹的良人,但是——都已經是這樣的人生了,何必連這窗外的一絲淺薄暖意,都不給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