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及笄之禮
「碧海潮生曲?!」木舒手一抖, 險些毀了一杯上好的碧螺春, 磕磕巴巴得半天都沒回過神來,「讓我學?」
不怪乎木舒感到震驚, 看過金庸原著的讀者都知曉黃藥師的獨門絕技之一,就是這極具代表性的碧海潮生曲。小說 那是黃藥師遠避桃花島, 常年與海洋相伴, 逐漸領悟出來的一門武功樂曲。其曲子變幻莫測,纏綿婉轉, 卻又如萬里驚濤,浩渺無邊,暗潮洶湧。那日在桃花林裡聽得兩人斗曲,正是黃藥師和歐陽鋒在比拚內力,灌入內力的曲子可以喚起人心中的魔障,勾起萬千哀思, 可見其恐怖之處。
木舒只覺得坐立不安,她一來不會武功,二來無甚根骨,何德何能如此接受對方的心血之作?
「黃兄說,就當是認了義妹的見面禮。」葉英容色淡淡,態度倒是坦然,並不覺得有何虧欠,到了他和黃藥師這等境界,武學功法已不必敝帚自珍,能傳承給後人方才是正理, 「你不能習武,這曲子也不過是給你打發時間的罷了。黃兄一生精研武學之道,但對音律雅趣也很是歡喜,這碧海潮生曲若以樂曲而非武功的方式傳承下去,黃兄想來也不會覺得遺憾的。」
「話雖然是這麼說啦。」木舒哭笑不得的看著擺放在自己面前的曲譜,也略微有些新生好奇的道,「我記得,黃前輩用的是玉簫?」
「碧海潮生為樂曲,箜篌笛簫皆可用。」葉英的指腹輕輕拭過樂譜的封面,語氣溫和地道,「笛簫音色雖美,演奏高音時卻略顯吃力,你不曾習武,氣息稍弱,雖習得些許換氣法門,卻還是吹不出大海濤生的壯麗,不若換做陶壎,如何?」
壎的音色樸拙抱素,調子略低,吹起來的確較為省力,但是壎音低沉渾厚,多是起和樂之用,也有人曾說「正五聲,調六律,剛柔必中,輕奪迷失,將金石以同恭,啟笙竿於而啟批極」,就是不知曉用來吹奏這碧海潮生曲,是怎樣一番光景?
木舒對這本《碧海潮生曲》甚是喜愛,就如同當初看到扶蘇的字一樣,也唯有喜愛與興趣,能喚起她心中為數不多的幹勁。
從水路進入金國境內,一路向西,隨水而去,穿過金國和明國的分界,進入杭州水道,才算回了唐國。
順道一起歸來的唐曉魚和碧翠絲告辭離去,只說有任務在身,要前往五毒一趟,木舒聽罷也不好多留,只能微笑著揮手看著身量漸成的唐門炮姐拖著滿臉不捨哭兮兮的傻貓兒離去,臨走前還給碧翠絲準備了很多很多的小魚乾。
此次出行因為有大哥相伴在側,可以稱得上是順風順水,一路無憂。雖然中途從大哥的口中知曉了那樣令人傷感的真相,但是能夠和兄長坦言,放下這擱置在心頭將近十年的負擔與愧疚,放下那塊壓在心口沉甸甸的大石頭,也算得上是收穫不淺吧。
另一方面,從唐國到明國,從明國到金國,木舒親眼目睹了這麼多人命運的改變,甚至還插手改變了一段屬於別人的人生。木舒也第一次意識到這個世界的命軌本來就是雜亂無章的——不同的時代不同的人,不同的命運軌跡相互交織,最終網羅出一張不可捉摸的巨網,誰也不知道未來是什麼模樣。就如同她這個本不應該存在的葉七,就如同她被他人篡改的命運,是否還有轉折,誰又知道呢?
木舒跟著葉英回到了藏劍山莊,第一眼見到的不是二哥葉暉,而是閉關數年再次出關,氣息越發凝練的葉凡。
閉關這麼長時間,普一出關,面色尚好,衣著打扮卻實在不敢恭維。木舒看著遠處披頭散髮身量修長的人,正在暗自思忖到底是哪個小姐姐居然生得如此高大威猛。冷不丁見那人扭頭看來,目光落在木舒身上之時,眉眼還略帶茫然,下一刻,卻被狂喜所掩蓋。
「小妹?!大哥把你救回來了?」
木舒被人一把摟進懷裡時才發現這面若好女的是自家五哥而不是什麼小姐姐,聽著他的話語只覺得滿頭霧水,只能道:「五哥,好久不見了,我回來的時候你還在閉關,現在感覺可還好?」
木舒不說話還好,一說話葉凡幾乎要哭了,他抱著她蹲下,伸手在她臉上又揉又捏,滿臉自責地道:「都是五哥害了你,才讓你被那唐門小霸王給擄了去,看你瘦成這般模樣,定然是吃了不少苦頭吧?那唐門小霸王在唐家堡裡本來就是欺男霸女無惡不作,你受了五哥牽連,他定然對你不好。唉,唉……好在大哥把你救回來了,否則我定要跟他拼了。」
葉凡閉關三年,武功見長,腦補能力也見長,聽得木舒汗顏無語。半晌,木舒才忍不住開口道:「五哥,你睡糊塗啦,如今都天寶七年了,我已經回來很久啦。我不是瘦了,只是長高了,而且無樂少爺對我很好,也同意你和小婉姐姐的婚事啦。」
葉凡愣愣地抬起頭,果然發現當初那個還帶著點嬰兒肥的女孩如今已經抽條成了娉娉婷婷的少女了,一眨眼,又錯過了這麼多歲月。
——大哥說得對,他的確妄為兄長。
木舒不知曉自己說錯了什麼,但是看著葉凡忽而低郁下來的眉眼,下意識地展顏一笑,略帶歡欣地說道:「不過五哥出來得好巧,正好能趕上我及笄呢!我前陣子跟大哥去了金國桃花島,那裡真的很漂亮哦!五哥肯定沒去過那裡吧!」
木舒三言兩語便將葉凡有些感傷的情緒拉扯了回來,直到站起身後,才有些侷促地磕巴了一聲:「……大、大哥……」
這回木舒可不幫他了,一扭頭就躲在葉英身後乖巧一笑,權當做沒看見葉凡求救的眼神。
面對著弟弟的葉英可遠遠沒有面對妹妹時那樣的溫和,他容色淡淡,語氣平和,卻自有一番不怒自威的氣勢:「氣息凝練,內斂,可見你已悟得藏鋒精髓,不錯。只是日後依舊應當勤奮不綴,問心責己,不可有疏,再有下例,家法處置。」
葉凡三年苦修只得了葉英的一句「不錯」,他卻不敢反駁什麼,只是乖乖應了是。木舒躲在葉英身後看著,突然忍不住捂了嘴偷笑,想到自家三哥四哥五哥這些叛逆的孩子都曾經被大哥抓到院子裡去打板子,心中就有訴之不盡連綿不休的同情與悲憫。
沒辦法,誰讓家中兄弟姐妹年齡差距甚大,除了葉暉以外,其他的弟弟妹妹基本是被葉英當兒女來養的呢?
#噫!年齡差真是個悲傷的話題!#
#好學生無所畏懼。#
整個藏劍山莊目前也只有葉暉和木舒能夠從容自然地跟葉英相處,其他弟子看見葉英不是高山仰止就是心有餘悸,就連三哥和四哥在面對葉英動怒之時都安靜如雞。葉凡被訓了幾句,便灰溜溜地跑去整理自己的儀容,什麼放\\浪公子的風度都被拋到腦後去了。
葉英和木舒歸莊,自然是受到了堪稱隆重的歡迎,木舒收了一打又一打的點心,饞得不行卻還是老老實實地將甜點上交分配。
沒過多久,便是及笄之禮,這算得上是藏劍山莊裡的一樁盛事,很快便讓山莊內熱鬧了起來。及笄之禮所需禮節甚是繁瑣,木舒不得不暫時關閉了系統,決定在及笄之禮結束之後再一一查看,在此之前,完成整個儀式方才是重中之重。
及笄儀式宴請來賓,憑藉著藏劍山莊的好人緣,絕對不會冷清到哪裡去,甚至也有一些人不過是為了前來一睹藏劍七莊主的姿容,思忖之後的婚配之事。畢竟這位七莊主雖然病弱名聲在外,也無甚美名,但是她是藏劍山莊的掌上明珠,其中便有利可圖。
唐無樂儀容成靈隱寺一位僧人的模樣,一同進到藏劍山莊,為藏劍七莊主祈福。
坐在席位之上,容貌只是清秀的僧人低眉順目,一派寧和清淡,但實際眼觀四周耳聽八方,將附近壓低聲音的竊竊私語盡斂於耳。
聽著居然還有那等不自量力之人笑言要先娶了這病弱的七莊主,待她病死後再吞其嫁妝,相信藏劍山莊給掌上明珠的陪嫁定然不少。唐無樂目光冷如霜雪,帶著面具的臉上卻還是一片溫淡舒雅,任誰也看不出這樣出塵的僧人已經傲慢地決定了他人的死期。
藏劍山莊沒有女主人,是以被請來為藏劍七莊主梳髮加笄的正賓乃是葉孟秋本家一位德才兼備的五福太太。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葉孟秋坐在高位之上,另一邊的位置之上拜訪著女主人的牌位,而其餘葉家五子分而坐之,都在安靜地等候正賓為幼妹三次加衣。
賓客席間人數眾多,在場大多數是身懷武功之人,壓低聲音亦或逼音成線也不算難事。有人在討論著藏劍山莊的富貴逼人,有人在討論著及笄者的容貌,唐無樂暗中瞥了高座一眼,心想也不知這些惱人的話語葉家五子是否聽得見。不過約莫聽見了也只能隱忍不發,畢竟砸了什麼都不能砸了幼妹的及笄之禮,有什麼仇怨,自然要等典禮結束之後才一併清算。
——巧了,他也是這般想的。
及笄者有三加衣三拜禮,唐無樂耐心地等候著,直到身著深衣的少女步出房門,全場霎時一靜。
唐無樂靜靜地凝視著從容行禮的女子,她今日畫了淡雅的妝容,很美,但是再美的容貌也及不上她一身的氣質。面對諸多來賓,她並沒有流露出一絲半點的怯意,唇角帶笑,鎮定自若,但是僅僅是幾個步伐,幾個動作,就已然讓全場噤聲止語。
唐無樂晃神的間隙,木舒卻已經完成了三加衣三拜禮的儀式,她目光掃過四周,笑意溫柔,卻讓人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有人在暗中嘟囔了一句:「嗨,什麼藥罐子?誰家的藥罐子能這麼標緻,這麼有氣勢?」
及笄之後,便是聆訓與取字,木舒跪在堂前,葉孟秋卻久久不語。
半晌,葉輝心疼一直跪著的幼妹,不由得瞥了父親一樣,葉孟秋才如夢初醒,乾巴巴地道:「你往日做得很好,一切如舊即可。」
這樣的訓導聽得賓客們面面相覷,木舒卻眉眼溫潤,俯身下拜:「兒雖不敏,敢不祗承。」
葉孟秋的神情也溫和了下來,他面上威嚴如舊,話語卻已是柔了鐵鋼:「姓葉,名木舒,便字九如吧。」
天保九如——如山,如阜,如陵,如崗,如川之方至,如月之恆,如日之升,如松柏之茂,如南山之壽。
長生久視,如松柏之茂,歲歲安好。
這是此世的家人給予她的,最美好的祝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