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福壽康寧06
然而這幾日東宮一霸柯抱抱遭遇了他的人生低谷。
「寫不完。」鶴歲的筆還沒拿起來, 人就已經放棄掙扎了。他趴到連一滴墨水都沒沾到的紙張上,愁眉苦臉地問余笑言:「你說我找別人來幫我寫,會不會被先生逮住?」
「就你那手狗爬字。」余笑言要比鶴歲強一點, 起碼他已經抄了好幾頁了, 「先生要是認不出來那就是他瞎。」
鶴歲伸手撈了一個蜜餞喂到自己的嘴巴裡,哭唧唧地說:「大概是我心裡苦, 就連蜜餞也嘗不到一丁點的甜味了。」
余笑言也拿了一顆蜜餞,頭也不抬地說:「趕緊寫, 你又不是不知道先生喜歡告狀。之前你還在說太子殿下明天就要回來了, 你再給他抓個正著, 估計真的要給你請個先生到這裡來教你了。」
鶴歲擰著眉頭,蔫巴巴地說:「都怪你。」
其實這一回被罰,鶴歲真的很無辜。自打他到了開蒙的年齡, 聞山棲就把鶴歲送到了白雲書院裡來。他雖然平日裡不學無術,就喜歡趴在桌子上睡覺,但是先生講課卻是從來都不搗亂的。
而余笑言就與他不一樣了。他們一個是有太子撐腰,一個又有身為禮部尚書的爹撐腰, 一樣的不學無術,簡直一拍即合,鶴歲與他並稱學院兩大毒瘤。這回鶴歲被牽連就是因為余笑言一個紙團砸過來, 不僅靶子不准,還直接丟在了先生的腳下,先生一罰罰一雙,讓他們一人把《中庸》抄一百遍。
「不寫了不寫了。」余笑言見鶴歲是真的一個字也不打算寫, 也跟著把筆一丟,決定捨命陪君子:「走,我們出去玩。」
「去哪兒玩?」
「你知不知道萬花樓的十二花仙?」一說起這個余笑言就來了精神,他湊到鶴歲的耳邊,故作神秘道:「今晚要從十二花仙裡選出洛神。」
知道是知道,鶴歲幸災樂禍地說:「我還記得你上回也去了一趟萬花樓,結果在床上躺了大半個月才能下地,還非得讓我去看你。」
「我那不是前腳進門,後腳就被我大哥給抓住了,他還專門跑去給我爹通風報信。」余笑言瞪了一眼鶴歲,信誓旦旦地說:「這一次我肯定不會再被抓住了。我都打聽好了,我爹今晚在李閣老的府上作客,大哥二哥也不在京城。」
鶴歲半信半疑道:「你確定?」
余笑言一把搭上鶴歲的肩膀,大義凜然地說:「反正怎麼著明天一准要被夫子告上一狀。橫也是死,豎也是死,還不如出去痛痛快快地玩一場,死得其所。」
鶴歲稍微想了想,聞山棲還在江南那一帶賑災,肯定趕不回來,他又不想老老實實地抄罰寫,便美滋滋地說:「那我們出去玩。」
本來余笑言到東宮找鶴歲一起抄罰寫就是挑的是最後關頭,再等到他們吵吵鬧鬧,可算決定好要去萬花樓湊個熱鬧的時候,天色也早已完全沉下,長街裡的挨家挨戶都掛起了燈籠,馬車的布簾一撩,入眼就是一片火樹銀花。
這是鶴歲第一次來萬花樓這種地方,他看什麼都覺得新奇,一雙烏溜溜的圓眼睛也到處亂瞟,余笑言趕緊把鶴歲一把拽住,說:「人太多了,你別亂跑,走散了我可找不著你。」
鶴歲還不大高興,「我沒有亂跑。」
「我要是不把你看好,等到太子殿下回來了非得撕了我不可。」對此,余笑言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不由緊張地提醒道:「說起來,你可千萬別告訴太子殿下我帶你來萬花樓了。」
鶴歲又不傻,當然不會自投羅網。他瞟了一眼余笑言,慢吞吞地說:「我又不是你。」
余笑言:「……」
要不是京城裡的人都知道,當今太子聞山棲對這個柯晚賢寶貝的不得了,余笑言惹不起他,一准要下手揍人了。他「唰」的一聲搖開手上的折扇,臭著臉來擺闊,一出手就是一條金錠,活生生的一個土財主。
龜奴見他出手闊綽,趕緊引著余笑言和鶴歲到樓上的雅座裡坐著。他又是端茶倒水,又是噓寒問暖,余笑言抬起下頷,問道:「十二花仙什麼時候出場?」
「快了、快了。」龜奴連連賠笑,「公子再稍等片刻。」
余笑言滿意地點點頭,一把拉過鶴歲的手,在他的掌心裡放了不少金珠子,說:「待會你瞧上了誰,就這些珠子給她。」
鶴歲低下頭來玩手裡的金珠子,話也只聽了半截,他心不在焉地問:「給誰?」
「給——」余笑言一張口,樓下搭起的檯子就有人款款走出。他斜著眼瞧了瞧還在拿手指頭一顆一顆戳著金珠子的鶴歲,沒忍住拿手肘撞了一下,說:「開始了。」
鶴歲被他這麼一撞,手裡的金珠子嘩啦啦地滾落一地,臉也皺成了一團,「好煩。」
「快點撿起來。」余笑言盯著檯子上的人簡直要挪不開眼來,一點來幫鶴歲的意思都沒有。他嘖嘖歎道:「這身段,這眼神,真是尤物。」
鶴歲不想理余笑言了,自己氣哼哼地撿起金珠子來。
「公子。」一隻纖纖玉手忽而伸到了鶴歲面前,襯著皓白的膚色,手心的那顆金珠子格外顯眼。入耳的也是極為清脆婉轉的聲音,還帶著幾分南方口音裡的吳儂軟語,女子輕聲道:「這是你的金珠子。」
鶴歲抬起頭來,還有點沒反應過來,女子就自顧自地握住了鶴歲的手腕,把金珠子放回他的手裡。
「我總覺得公子有些眼熟。」女子說著,卻還是沒有把鶴歲的手腕放開來。她遲疑了片刻,出聲問道:「公子可是鎮國公之子?」
鶴歲眨了眨眼睛,好奇的問她:「你怎麼知道?」
女子捂著嘴笑了笑,半晌才緩聲道:「小女子仰慕將軍已久,更何況……公子的兄長曾經救過小女子一命。」
「我的兄長?」
鶴歲有點臉紅了,他差點都要忘記還有柯長昀這個人。即使他給系統保證得再好聽,一長大就好好做任務,結果真的長大了,鶴歲還是整日游手好閒,三天兩頭都在跟聞山棲發脾氣,鶴歲心虛地說:「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他。」
「你和你的兄長沒有半點相似之處。」女子鬆開放在鶴歲腕上的手,款款福了一個身。她笑道:「小女子稍後還要登場,不能在此久留,還望公子海涵。」
鶴歲還以為她是在說自己一點也不如柯長昀,就算是大實話也垮下了臉。鶴歲理直氣壯地說:「聞山棲都比不過柯長昀,我怎麼會比得過。」
女子拿餘光瞟了一眼鶴歲,沒有再接他的話,只是不緊不慢地走遠,倒是面上的笑意始終未曾斂去。
「你小子可以的。」
余笑言半天沒等到鶴歲回來,畢竟這萬花樓裡魚龍混雜的,只好認命地出來找人。結果才出門就看見美人展顏一笑,三魂七魄都要給勾了個盡。余笑言倚在勾闌上咂舌道:「剛才給你說話那個……那個叫什麼來著?」
鶴歲鼓著臉說:「我怎麼知道她叫什麼。」
余笑言稍微想了想,實在想不起來就算了,他接著說:「我忘記她叫什麼了。不過她也是十二花仙之一,出了名的冷美人。哪怕你綾羅綢緞、金銀珠寶不當錢地送,也不當回事,壓根都不看你一眼。」
說著說著,余笑言就嫉妒不已地捏上鶴歲的臉,憤恨不平道:「你就是出來撿個金珠子也能把人逗笑,我怎麼就沒遇見這等好事?」
鶴歲毫不客氣地把余笑言的手打開,還瞪了他一眼,然後咕噥著說:「我比你討人喜歡也怪我咯?」
余笑言被他噎了噎,抬眼一掃鶴歲,還真的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來。
鶴歲與余笑言雖是同歲,但看起來卻還是一副半大不大的少年模樣。他的膚色偏白,眉眼也生得極為好看,一對烏溜溜的眼眸總是水汪汪的一片,眼神還透著股不堪事世的天真。更別提他還很容易臉紅,生氣了臉上是紅撲撲的一片,惱羞成怒了臉上還是紅撲撲的一片,再睜圓眼睛把人一瞪,心都要軟成一灘爛泥。
余笑言「哼」了一聲,言不由衷地說:「再討喜也沒人家十二仙子討喜,你就自我陶醉著吧,我要繼續看表演了。」
鶴歲沒心沒肺地要趕他走,「看就看,這裡面好悶,我要出去透透氣。」
余笑言當然不會放任鶴歲一個人在萬花樓這種地方到處亂晃,直接伸出手把鶴歲也拽了回來。他沒好氣地說:「透什麼氣,你就給我在這裡老實待著。」
鶴歲不服氣了,「憑什麼?」
余笑言懶得搭理他,隨手在桌上的小碟裡抓了一把瓜子,一股腦地全塞進鶴歲的手裡,哄小孩似地說:「嗑你的瓜子。」
嗑就嗑,鶴歲咬著瓜子尖,一口是聞山棲,一口是余笑言,全來洩恨了。
結果還沒坐多久,余笑言霍然起身。他看準了梅仙才下從台上下來,趕著要去獻慇勤,便喜滋滋地對鶴歲說:「墨梅姑娘當真是多才多藝。你先在這兒坐一會兒,我去找她說說話。」
鶴歲趴在桌子上胡亂地點點頭。
余笑言前腳才走,不一會兒門又給推開了。鶴歲嫌他煩人,連頭都沒抬就甕聲甕氣地說:「你怎麼又回來了?」
「柯晚賢,孤是不是平日對你太過縱容,讓你這麼不知天高地厚。」
聞山棲掀了掀眼簾,示意身邊的侍從將門闔上。他緩步走至鶴歲的對面,居高臨下地望著鶴歲,清俊的眉眼之間尚帶著幾分薄怒,眼神也有些發冷。
鶴歲嚇得手裡的瓜子都要掉了,他睜圓眼睛,慢吞吞地抬起腦袋,裝起了無辜來:「你、你怎麼也來了呀?」
聞山棲沒有作聲,他的眼風一掃,瞥見了鶴歲手心裡的金珠子,似笑非笑地問道:「想幫誰拔得頭籌?」
鶴歲眨了眨眼睛,立馬把手裡的金珠子全部都給了聞山棲。
這一點也不能怪他沒出息,畢竟聞山棲看起來倒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可收拾起鶴歲來一點也不手軟,下手還很黑。
鶴歲吃了十幾年的虧,已經看透了。聞山棲若是心情好,那麼就會叫他抱抱,自己怎麼作都可以,他一叫自己柯抱抱就說明動了怒,但是自己還是可以再亂髮一下脾氣的,不過如果鶴歲實在鬧得太厲害,聞山棲就會連名帶姓地叫柯晚賢,鶴歲一准又要被收拾。
聞山棲沒有跟鶴歲客氣,一個不剩地把他手上的金珠子全然沒收。鶴歲抬起眼,瞟他一眼、再瞟他一眼,好半天才好奇地問聞山棲:「你怎麼提前回來了?」
「怎麼?」聞山棲側眸看向鶴歲,「孤回不得?」
這又是一道送命題,鶴歲心虛地低下頭,支支吾吾說不上來話。他稍微想了想,決定倒打一耙,於是睜圓了眼睛蠻不講理地指責道:「你走了幾個月,結果一回來就先來萬花樓,也不看看我。」
聞山棲的眉頭一動,慢條斯理地問他:「你怎麼知道孤沒有先回東宮?」
鶴歲哼哼唧唧地說:「我就是知道。」
「孤不在的這幾個月,你又闖了多少禍?」聞山棲不緊不慢地跟鶴歲秋後算賬,「先是裝病不肯去書院,又在先生的課堂上搗亂。一百遍的抄寫到現在也只寫了幾個字,餘下的是要讓孤來給你寫?」
鶴歲扁了扁嘴,蔫巴巴地說:「我寫不完。」
「寫不完還有時間來這裡鬼混?」聞山棲的面上倒是還帶著笑,他的語氣雖淡,卻仍舊能聽出幾分不虞之意,「柯晚賢,孤若今日沒有回來,你還想做什麼?」
「你管我想做什麼。」鶴歲被他說得也來了脾氣,瞪圓了一雙眼睛不甘示弱地嘴硬道:「你都能來,我憑什麼不能來?」
聞山棲不鹹不淡地說:「你可以來,只要你向孤保證,來年考得中進士。」
「這裡一點意思也沒有,我以後再也不來了。」
要鶴歲考中進士,明顯就是為難他的。鶴歲立馬改了口風,他眨了眨眼睛,濕漉漉的眼神很是無辜,「我到這裡就嗑了一晚上的瓜子,余笑言這裡不讓我去,那裡也不讓我去,不信你去問他。」
聞山棲淡淡一笑,「孤在過來之前,已經派人通知余大人來接他了。」
鶴歲:「……」
年紀越大心越毒!
不管怎麼樣,鶴歲可算是老實下來了。聞山棲拿過他用過的杯盞,低下頭來輕啜了幾口茶水,舉手投足間都是優雅。鶴歲的臉有點紅,聞山棲又不緊不慢地說:「今晚孤陪你寫。」
鶴歲忙不迭地搖頭,臉都皺成了一團。
聞山棲的陪他寫,就真的是坐在旁邊,陪著他寫。之前鶴歲有一回也是被先生罰了抄寫,那次他起碼還抄了十幾遍才把筆丟開,趴在床上裝死,結果聞山棲把他從床上提溜下來,鶴歲只要一打瞌睡就敲腦袋,寫到三更半夜鶴歲實在受不了,鼓著臉往聞山棲的肩上一歪,怎麼敲也不肯睜眼,這才沒有真的寫一整夜。
鶴歲一點也不想歷史重演,只好賣起了乖,烏溜溜的眼眸覷著聞山棲小聲地咕噥道:「我自己寫就可以了。」
「無妨。」聞山棲卻沒這麼好對付,他似笑非笑道:「幾個月不見,多陪陪你也是應該的。」
鶴歲:「……」
總之,他就是逃不過這一劫。
橫也是死,豎也是死,鶴歲選擇早死早超生。他氣哼哼地鬧著要回去,聞山棲當然知道他打的是什麼主意,語氣淡淡道:「既然來了,那麼就等選出了洛神再走。」
鶴歲垮下臉,要把自己的小金珠搶回來,聞山棲見他臉上都氣得紅撲撲的一片,低笑著說:「從小到大都一點氣也受不得。」
鶴歲悶悶不樂道:「誰讓你總煩我。」
聞山棲起身,「走吧。」
鶴歲有點沒反應過來,聞山棲便一把拽住他的手腕。直到坐上了馬車,鶴歲才後知後覺地問:「你不是要等洛神出來?」
聞山棲從小碟裡拿出一顆荔枝,慢條斯理地剝著殼。他漫不經心地說:「不是誰都做得了洛神。」
鶴歲沒怎麼聽明白,只好又皺著臉問他:「柯長昀是什麼樣的呀?」
聞山棲的手一頓,隨即狀若無事地把荔枝送入鶴歲的嘴裡,「你從來不肯叫孤一聲表哥或是太子殿下,就連你的兄長也直呼其名。到底是誰把你教的這麼沒大沒小,目無尊長?」
鶴歲對聞山棲做了一個鬼臉,含糊不清道:「你教的。」
「問他做什麼?」
「我在萬花樓的時候,有個人說我一點也不像他。」鶴歲鼓起了兩腮,氣哼哼地說:「連你都沒有柯長昀……」他瞟了一眼聞山棲,見他面上沒有什麼反應,便又接口道:「連你都沒有他那麼厲害,我怎麼可能像他那樣,幾歲就能作詩了。」
聞山棲對此不置一詞,只是道:「你也不差,話都還說不清就已經會撒嬌了。」
鶴歲有點惱羞成怒,他趁著聞山棲又往他的嘴裡喂荔枝的時候,一口咬上他的手指,然後不滿地咕噥道:「我會的明明是咬人!」
當天晚上,鶴歲抄到後來墨汁都蹭到了鼻尖上,困到一趴下去就起不來。幸好聞山棲還有點人性,沒有再把他敲醒,只是把鶴歲抱回了床上,而後又模仿鶴歲的字跡,把他剩下的那十幾遍抄完。
第二天去學堂,鶴歲照舊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余笑言瘸著一條腿來看望他的難兄難弟,還以為鶴歲也和他一樣倒霉。
「我聽說昨晚太子殿下也去萬花樓了,你是不是也被抓住了?」余笑言的良心有點難安,畢竟是他提議去萬花樓的。余笑言抓住鶴歲的手,自責地說:「好兄弟,又害你被連累了。」
鶴歲才被他吵醒,脾氣都還沒來得及發,就被余笑言這一出整得有點懵。
「昨晚我被綁回去跪了一晚上的祠堂,早上起來腿都要廢了。你是不是被太子抓回去之後,也抄了一晚上的罰寫?」余笑言的面色蒼白,腳步也有點虛浮,他咬牙切齒地說:「要是讓我知道是哪個孫子告的狀,非得扒下他的一層皮不可。」
鶴歲原本還想幸災樂禍一下,然後再無情地告訴余笑言自己並沒有被罰,但是他瞟了一眼余笑言,發現他是真的慘,為了他和余笑言的友誼著想,鶴歲還是忙不迭地點了點頭,非常的虛偽。
結果沒過多久,鶴歲還真把告狀的人給逮了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