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我見青山07
鶴歲稍微抬起眼, 只見得清衡的神色寡淡而疏離,這讓他有點晃神,因為謝讓清也總是擺出一副冷冷淡淡, 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
不過鶴歲沒忍住又多瞄了幾下, 其實清衡看起來遠比謝讓清要冷漠得多,他甚至就連一個眼神望過來, 也浸著徹骨的冷意,令人不寒而慄, 更何況清衡的一舉一動都合乎他的身份——高高在上的神祇。
鶴歲在看清衡, 清衡未嘗不是在看鶴歲。深色的瞳眸將少年額頭上的花印收入眼底, 顏色綺麗的花瓣一如蔻丹汁水繪成,在他的眼底留下一點硃砂痕,清衡過了許久才將目光收回, 而後語氣毫無起伏地開口道:「他並不知道你誤飲月漿。」
鶴歲就跟有人給他撐腰了一樣,立馬偏過頭來沒心沒肺地對著顧十三做了一個鬼臉,「謝讓清不知道,你不許再說他的壞話了。」
「我說你這是向著哪邊呢?」顧十三屈指敲了敲鶴歲的腦袋, 「人家那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這只是送過去住了幾天, 也潑出去就收不回來了?」
鶴歲被顧十三數落的臉上有點紅,不過他還是咕咕噥噥地說:「反正、反正你不准說謝讓清的壞話了。」
顧十三這是好心當作驢肝肺,他斜睨著鶴歲,小鳳凰揍又捨不得揍, 說也捨不得說他一句重話,只能伸出手來捏一捏鶴歲的臉。鶴歲當然不肯乖乖地給顧十三捏,他一把摀住自己的臉躲來躲去,實在躲不開了就一頭鑽進被窩裡甕聲甕氣地抱怨:「疼。」
「這就嫌疼了?」
鶴歲在被窩裡拱來拱去,顧十三看得好笑,可是他笑著笑著就想起那天鶴歲被送回來的樣子。往日總是活蹦亂跳的小傢伙被人抱在懷裡,安靜到令人不適,幾乎失去了所有的生機與朝氣,他那捲翹的眼睫沾著幾顆滾圓的淚珠,將整張小臉沾濕,發紅的鼻尖兒只是看一眼就讓人不由心生愛憐。
「你被送回來的時候,靈氣在體內逆行,那比這要疼得多。」光是想到這裡,顧十三對謝讓清就更為不滿,他皺眉道:「反正之前你也鬧著不肯去謝讓清那邊,不如以後就留在鳳棲山,我就不信我們鳳族沒有什麼法子。」
清衡卻不鹹不淡道:「只有謝讓清能救他。」
顧十三顯然不把這個來自九天的仙君放在眼裡,「他謝讓清只是一介凡人,既然他可以,那麼我們鳳族也可以。」
「爾等鳳族罔顧天道,是以因果報應皆降於他身。」清衡與九天之上的諸多仙君不同,他由天地孕育,生而為神,後又得鴻鈞老祖的悉心教導,洞悉世間萬物因果循環,深受天道的青睞。「除非謝讓清出手相助,祝長生只有一個下場——」
清衡側眸瞥了一眼鶴歲,薄唇輕啟:「灰飛煙滅。」
灰飛煙滅即神魂俱滅,顧十三不可置信道:「長生只是沒有仙骨,即使撐不過涅槃,他也不會灰飛煙滅。」
清衡對此不欲多言,他緩步走至鶴歲的身旁,連一個眼神也沒有給顧十三。清衡嗓音淡淡地說道:「祝長生體內的靈力還沒有被完全壓制下來,我要為他疏通餘下的靈力,你不要留在此處。」
顧十三還在想清衡口中的灰飛煙滅,他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退出了房門。
鶴歲向來都是不怕生的,顧十三走了就走了,他從被窩裡面探出一顆小腦袋,慢吞吞地問道:「你知道謝讓清在瀛洲,那你知不知道他為什麼還在那裡呀?」
清衡沒有說話,他只是俯下身將手抬起,而後不急不緩地放到鶴歲的額頭上。但是清衡的手太冷,才放上去鶴歲就忙不迭地推開,他坐起來小聲地說:「你的手好涼。」
「不要亂動。」
清衡蹙眉,他用一隻手捏住鶴歲的下頷,另一隻手則再度抬起。源源不斷的靈力被清衡注入鶴歲的體內,原先橫衝直撞的靈氣在清衡的威壓之下逐漸安靜下來,沒過多久,清衡放開對鶴歲的桎梏。
「明明我也有試著安撫那些靈氣的,可是根本就沒有什麼作用,它們都不聽我的使喚。」鶴歲睜圓了黑白分明的眼睛,軟糯的聲音裡還透出點委屈:「為什麼你就可以?」
清衡輕描淡寫道:「你壓制不住月漿。」
「那我是不是以後都不能再喝月漿了?」鶴歲撲閃撲閃地眨巴眼睛,有點糾結了,「可是我喜歡月漿的味道,好甜的……對了。」鶴歲想起來清衡還沒有回答自己先前的問題,他仰起臉接著追問道:「你還沒有告訴我,謝讓清為什麼還在瀛洲。」
鶴歲這會兒正坐在床上,清衡只要一垂眸就能望見少年水汪汪的眼瞳裡眸光瀲灩。鶴歲的眉目本就殊麗,他身上的每一處都精緻到好似被細細雕琢過千遍萬遍,更遑論此刻的鶴歲睜大了眼睛軟軟地盯著清衡,心都要給他看軟了大半。
可饒是如此,清衡望向鶴歲的目光仍是一片無波無瀾,他嗓音平穩道:「既然你不知道謝讓清為何還在瀛洲,那麼我又怎會知曉。」
「你是神仙,神仙應該什麼都知道的。」鶴歲一點兒也沒有被清衡這麼冷淡的態度嚇到,他甚至還理直氣壯地嘟囔道:「而且、而且你都知道謝讓清在瀛洲。」
稍微想了一下,鶴歲軟綿綿地商量道:「你告訴我好不好?顧十三給我帶了好多靈果,我可以給你嘗一個。」
不管鶴歲怎麼胡攪蠻纏,清衡壓根都不搭腔,他站直身體,不鹹不淡地朝鶴歲丟下了一句「這幾日不要吃靈果」,說罷便自顧自地抬腳向外走去。
鶴歲揉著自己的臉,不大高興地抱怨道:「討厭鬼。」
清衡的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過頭,唯有那對半闔著的瞳眸裡沾上笑意,而這幾分笑意又將他神色裡的漠然與平靜驟然打破,恰如寸草不生的凍土荒原掠過十里春風,莫名生出的柔和與暖意在他的眼底盪開一片。
清衡走後不久鳳皇終於趕到,鶴歲還在為清衡不搭理自己而生氣,他抱著被子趴到床上跟系統嘀嘀咕咕地說著清衡的壞話,鳳皇卻把鶴歲提溜起來警告道:「上仙說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把你送回去了,這幾天你給我好好修煉。等我得了空,我還要檢查你的口訣,再背不出來的話一句話抄五十遍。」
鶴歲當即就把一整張小臉皺了起來,口訣那麼長,他背不出來的遠不止一兩句。鶴歲思來想去,最有可能告黑狀的人只有許秋客,於是他悶悶不樂地說:「許秋客也討厭,嘴巴那麼大。」
不管怎麼樣,鶴歲在鳳棲山上的日子再也沒有以前那麼自在了。鶴歲不是被罰抄口訣的恐懼支配,就是被清衡過分冷漠的態度氣得要命,這個人連他故意歪著腦袋裝可愛都視若無睹,壓根都不把自己放在眼裡。
就這樣,鶴歲不怎麼高興地在鳳棲山這裡度過了小半個月,終於要被送回三清山了。
這一回是顧十三送的鶴歲,清衡口中的灰飛煙滅到底讓他上了心,顧十三對謝讓清不滿歸不滿,但是鶴歲卻是決計不能出事的。只不過臨走前顧十三還在對鶴歲說:「一定要給謝讓清一個教訓,讓他以後不敢再隨隨便便把你丟給別人。」
鶴歲巴不得謝讓清去哪裡都帶上自己,他聽見顧十三這樣說,忙不迭地點了點頭。鶴歲脆生生地附和道:「一定要給他一個教訓才行。」
不過還沒過多久,鶴歲就有點捨不得了,他跟顧十三約法三章:「你不可以打他,也不可以罵他。」
顧十三:「……」
他沒好氣地說:「教訓他根本用不著我出手,你自己就已經夠煩人了的。我只要把你丟到謝讓清那裡,你這個小祖宗只能供著寵著,還不能說一句不是,已經夠折磨人了的。」
鶴歲的嘴上倒是哼唧著「才不是」,結果他一被顧十三放下來就蹬蹬蹬地跑到謝讓清那裡。
鶴歲一把撲進謝讓清的懷裡,擰著眉心抱怨謝讓清不肯帶自己一起去瀛洲,「都怪你非要把我留下來。月漿害得我疼了好久好久,鳳皇還讓我抄了好多遍口訣,我的手腕到現在都還在疼。還有……還有那個清衡上仙也討厭,他理都不理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這麼討厭的人。」
他一口氣抱怨完了還不忘在謝讓清的脖頸裡蹭來蹭去,鶴歲撒著嬌軟綿綿地說:「你要是再不回來的話,我都以為你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