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程煜已經很多年沒見過賈悅了，從他爸進了監獄賈悅自己跑了之後。

高中退學那年他大伯給他隱晦表示過賈悅想接他走，程煜拒絕了，那個時候他對賈悅恨之入骨，恨不得一輩子沒有媽才好。

這會他站在車站出口，有些焦急的等著。幾天前他找到他大伯，說想見他媽一面。他媽同意了，今天下午就會到。

天又悶又熱，程煜出了一腦袋的汗，不停看著手錶。

等了快一個小時，終於看見賈悅女士拎著小行李箱從裡面出來，站口門口不停張望著。

程煜站著看了一會，遠遠看著賈悅並沒有多大的變化，只是那一頭的大波浪變成了俐落的短髮，臉上化著淡妝，沒有了原先的懶散，看起來像是精幹的女強人。

他走過去，接過賈悅手裡的行李箱，“走吧。”

賈悅被他嚇了一跳，怔怔的看了一會才認出來這是自己的兒子。

“小……小煜。”

程煜笑了笑，又點點頭，“是我，太熱了，先找個地方你歇一會吧。”

賈悅有些局促的跟在兒子身後，走了好久才說：“我訂了東門酒店。”

程煜抬手叫了一輛計程車，直接坐上了前座。

到了酒店，賈悅收拾了一陣，去了浴室洗澡。程煜站在窗邊點了一支煙，他有些忐忑，不知道賈悅肯不肯幫他。看賈悅的打扮，這些年過的應該比他好多了。當初大伯也說，賈悅想送他去國外讀大學，看起來，賈悅應該有經濟實力幫他打這場官司。

等賈悅洗完澡，他們去了樓下的咖啡廳。

程煜喝了一口，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比傻子在家給他泡沫咖啡難喝多了。

賈悅攪了攪勺子，終於開口了：“你……這些年過的怎麼樣？”

“挺好的，就是最近遇到點小麻煩，想請你幫忙。”

賈悅連忙說：“沒關係，你能想到媽就好了。”

程煜深吸了口氣，他走投無路了，除了賈悅他想不到有誰可以幫他。庭審第一場已經結束了，律師說勝率很低，畢竟他是林旭的唯一親人，他沒虐待過林旭，林旭現在所住的房子也是在他名下，一樣可以說明周志並沒有對林旭不聞不問。

“謝謝。”

程煜把來龍去脈給賈悅說了，省掉了他和林旭那不可告人的關係。

賈悅的眉頭越皺越深，不解的看著程煜：“為什麼你非要帶著他一起走？”

程煜看了賈悅一眼，很快別過了頭：“如果沒有他，我早就死了。”

賈悅愣了愣，握著勺子的手有些發抖，“我知道，但是……給他錢就行了，我可以幫你找人照顧他。”

“你不懂！”程煜有些急，差點摔了杯子。

“別急別急，我就是說說。”賈悅初見兒子，生怕自己一句話說錯了惹得程煜不高興，連找她幫忙都不肯了，“我確實沒有想到，你小時候見著他就躲著，現在卻一心要幫他。”

“他是我的家人，這些年除了他我什麼都沒有。我要他的監護權，帶他走，他什麼都不懂，我不放心他一個人留在這裡。”

賈悅歎了口氣，“我幫你，錢的方面你不用操心，我認識律師，他在業內挺有名氣，我可以請他來幫你。”

“謝謝，”程煜終於松了口氣，靠在椅子上，“錢我以後會還給你。”

賈悅勉強笑了笑：“說什麼呢，你是我兒子，我的錢還不就是你的。”

程煜沒說話，他知道自己自私，如果沒有這回事，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見賈悅。從跟賈悅見面到現在，他連一聲媽都叫不出口。即便心裡想著要討好賈悅，那個字還在堵在嗓子口出不來。

賈悅順了下耳邊的頭髮，“但是我有一個要求，勝訴後你要跟我走，可以帶著林旭。”

程煜想了一會，點了點頭，“好。”

賈悅看著程煜，眼睛都不敢眨，她走的時候兒子才十二三歲，現在已經是個成年男人了，眉眼像極了她的前夫，“你是不是很恨我？我走的時候家裡的財產都被充公了，什麼都沒有。我也想帶著你，但是我實在沒辦法給你穩定的生活，還不如讓你住在你大伯家。”

“沒有，”程煜說的是真心話，“我挺感謝你。”如果當初賈悅帶走了他，可能他跟林旭就是兩條平行線，再也沒有見面的可能了。

賈悅瞪大了眼，眼睛有點發紅，“我知道了……前幾年媽過的也不容易，後來認識了你……叔叔，才慢慢好起來，本來我想接你過來，但是沒臉回來看你。只有把錢給你大伯，讓他幫著照顧你。”

“過去的事別說了，我過的很好，一直住在林旭家裡，學費和生活費大伯也給了。”

賈悅點點頭，“看著你平安長這麼大，我就放心了。”

程煜回家的時候林旭還在家裡打掃衛生，他向來有潔癖，家裡要纖塵不染才住的舒服。

周志坐在沙發上發脾氣，林旭沒理他，來回拖著地。

“你啞了！不會說話了！這麼有本事告我，別忘了你還住在我家裡！”

林旭扔了拖把，大聲吼：“我的家！”

周志連聲冷笑：“等我賣了這院子，我看你跟誰橫去。”

林旭使勁哼了一聲：“外公，給我的！”

程煜站在門口，叫住林旭：“你過來。”

林旭看到他立馬露出了笑容，走過去站在程煜前面，伸開手擋著，生怕周志會沖過來打程煜。

“不怕。”

程煜把林旭的手按下去，林旭又抬了起來，“不要動！我在！他不敢過來！”

程煜忍不住笑了。

周志把一疊報紙扔在桌子上，“你們這些白眼狼，有你們哭的時候。”

周志出門的時候林旭一雙眼睛緊緊盯著他，腳下還隨著周志的步子移動著把程煜護在身後，像只護著仔的大狼狗。

等他出了門，林旭才放鬆了警戒，把門使勁摔上，大聲罵：“壞舅舅！”

程煜走過去翻開周志扔下的報紙，是本地的小報。情感版的頭條是《青年拐騙智障男多年，只為霸其舅舅財產》。

他連內容都懶得看，直接把報紙扔進了垃圾箱。

“是什麼？”林旭撿起拖把，一邊拖地一邊問。

“沒什麼。”

“你幹什麼？沒在家！”林旭有些不滿意，他中午和程煜一起睡午覺，醒來就沒見著程煜了。

程煜走過去，把林旭手裡的拖把拿了靠在牆角，“歇一會，我找了人幫忙，以後你舅舅就管不了你了。我們可以一起離開這裡。”

“真的！”

“真的。”程煜點點頭。

林旭興奮的走到程煜身邊，突然彎下腰把他扛了起來。

“幹什麼？”程煜嚇的臉都白了，又因為大腦充血臉又燒又燙，耳朵直嗡嗡的響，雙手緊緊抓著他的褲子，怕林旭突然犯傻把他扔到地上。

“好開心！”林旭大聲說著，大步朝臥室走去。

“你先放我下來，我跑了一下午一身的汗，等我去洗澡。”

“不嫌你髒！”林旭把程煜扔到床上，自己也壓了過去緊緊抱著程煜，在他臉上又啃又咬。

“你……”程煜別過頭，擦了擦臉上的口水，“多久沒吃肉了！”

林旭不滿意的捧著他的臉，哼了一聲：“你沒陪我睡覺！要賠我！”

“我賠你，晚上再說。”

“不行！要脫衣服的！”

幾天後，賈悅帶著律師找到了程煜，程煜把上個律師的錢結了，案子全都轉手給了新來的陳律師。

林旭坐在沙發另一邊，時不時抬頭看賈悅一眼，又低下頭一副沉思的模樣。

陳律師合上檔，把林旭叫了過來。

林旭有些不安，眼睛四處亂轉著，就是不看對面的賈悅和陳律師。程煜在桌子下麵握住了他的手使勁捏了捏。

陳律師的聲音很溫和，慢慢的問林旭：“你叫什麼名字？”

“林旭。”

陳律師笑了下，指著程煜問：“他呢？”

“程煜，”林旭說完低下頭，死死握住程煜的手，又補充了一句，“我的。”

“你舅舅叫什麼名字？”

“叫舅舅。”

“舅舅對你好嗎？”

“舅舅壞。”

陳律師沒有再問，對程煜說：“他這種情況不可能上庭作證。”

程煜在林旭手上輕輕拍了拍：“我猜到了。”

賈悅注意到了桌子下面的情況，不露痕跡的皺了下眉頭。

“勝率有多大？”

“不好說，沒有特殊情況監護人不可以隨便更改。”

程煜想了想，問：“他騙傻子結婚算嗎？”

陳律師笑了笑：“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但是在別人看來，是林旭不知好歹，不領他的情。”

程煜臉色一沉：“那個女人是他的情人。”

“證據呢？”陳律師攤開手，“一切用證據說話。”

程煜揉了揉臉，疲憊道：“我不知道那個女人去哪了。”

賈悅打量了林旭一會，說：“要不然想辦法讓他自己放棄監護權。”

程煜沒說話，賈悅這句話讓他突然想起這段時間周志上門過幾次，每次都帶著不同的人來看房，說是要把院子給賣了。不知道是故意來噁心他們還是真的。

“周志最近好像特別需要錢，他想把這個院子賣了。”

賈悅站了起來，“實在不行就給他一筆錢，把他打發走算了。陳律師，這個官司一定要贏，程煜是我兒子，這件事解決後他才肯跟我走。”

林旭突然抬起頭，怔怔的盯著賈悅。他鬆開程煜的手，死死捏著拳頭，極力忍耐著自己的情緒。

陳律師收拾好文件，準備離開：“我會去調查你說的情況，放心吧，就像你媽媽說的，實在不行就用錢解決。”

程煜點點頭。

賈悅繞過桌子，走到林旭身邊，彎下腰看著他：“林旭，你還記得我嗎？”

林旭紅著眼睛，沖了起來，差點把賈悅撞著，頭也沒回的直接進了臥室。

賈悅有些尷尬的笑：“可能我嚇到他了。”

程煜也有些莫名其妙：“我去看看他。”

賈悅和陳律師走了，程煜到臥室去看林旭，臥室門反鎖著，程煜進不去。

程煜使勁敲著門，“林旭！”

屋裡傳來林旭的大吼：“你要走！”

“不是我要走。”程煜有些無奈。

“我記得她！她是你媽媽！她要帶你走！她說的！”林旭斬釘截鐵的說，任程煜怎麼敲門都不開，“生氣！你騙我！不想看你！”

“我會帶你一起走，我們一起。”

“騙子！”

程煜愣住了，紅著眼睛用額頭抵著門，他沒想到林旭這麼敏感，賈悅一句話都能讓他爆炸。

他有些生氣，快恨死自己了。

為什麼自己當初要離開林旭？如果他不走，周志就沒辦法騙林旭結婚，也許就不會出這麼多事，周志不會因為那件事記恨林旭，更不會管他們死活。最重要的是，林旭不會一直覺得自己隨時會離開他。

“我去哪都帶著你，我跟你拉鉤。”程煜哽咽著說。

林旭聽到了，但是沒有回答。他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大團縮在床上，太討厭那種沒有程煜的感覺了，他覺得自己心裡好像有一團火，快把他燒死了。

門上突然傳來一陣鑰匙開門的聲音，林旭身上的被子被掀了起來。

林旭癟著嘴，不去看紅著眼睛的程煜。

程煜彎下腰，把林旭抱在懷中，“傻子，你聽我說，我愛你，我也捨不得離開你。”

他拉起林旭的小指：“我跟你拉鉤，你以後都不能再說我會走的話了。你看，你跟我生氣我都沒走。”

林旭看見程煜就發不出脾氣了，他看著兩人交纏的小指，問：“你愛我，什麼是愛？”

“就是一輩子想和你在一起。”

“不會離開就是愛？”

程煜點點頭，“是。”

“我也愛程煜，但是，程煜有媽媽，就不要我了。”

程煜輕輕撫著他的頭髮：“不會的，有媽媽也要你，你比誰都重要。”

林旭轉過身抱住程煜，像模像樣的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還是好生氣。但是，程煜愛我，就算了。”

第二次庭審前幾天，程煜接到了陳律師的電話。

“已經查清楚了，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先聽哪個？”

程煜有點不耐煩：“好消息。”

“周志需要錢是因為他在吸毒，只要街道願意出面，可以拿走林旭的監護權。”

程煜差點大叫出來，又問：“壞消息呢？”

陳律師笑：“林旭的舅舅染上了毒癮。”

程煜誠懇的道了謝，然後無聊的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