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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郎》第33章
第33章

  因為我根本就不是楊楨。

  無法形容內心的莫名悸動,趴著的楊楨鼻尖酸澀,覺得他可能會永遠記住這一刻,一個這個世界的人,影影綽綽地窺見了他的靈魂。

  這要是放在古代的中原,就是一位知音人士了。

  楊楨懷著動容和感激,一語雙關地說:“以前的事我不記得了,如果真是品行不端,永遠記不起來最好。”

  頓了一頓他又說:“所以失憶算是讓我重獲新生了吧,現在我是另一個人,想斬斷跟高利貸的所有聯繫,心安理得地過日子。”

  作為一個掙脫出高利貸泥沼的過來人,權微內心樂於見到這樣的覺悟,可聯繫哪是那麼容易就斬斷的?

  他正將蝦尾往碟裏放,醬汁受攪泛起細微的動盪,很難,權微在心裏說,但不知道為什麼,他不想打擊楊楨的士氣。

  落難者的生活,每一步都已經在刀尖上了,刺他有什麼意思。

  楊楨說話的時候,權微正提起蔓越莓汁,準備給自己來一杯,重新做人須有掌聲,於是他的壺口一轉,先給楊楨的空杯加滿了,然後才給自己來了一份。

  權微提起杯子,自顧自地在楊楨杯子上碰了一下,“叮”的一聲響在楊楨耳側,然後他聽見權微說:“挺好的,我祝你心想事成。”

  這人的聲線有些冷清,但話裏的溫暖像那種燈罩上的熱度,淺淺淡淡的,但是帶著光。

  楊楨用單手摸到杯子,慢慢移到殘羹冷炙的盤子邊磕了一下,權當回應地說:“借你吉言。”

  權微喝著他的飲料,又不說話了,開始擺弄手機。

  孫少甯微信找他,咋咋呼呼地說他的一個龜兒子好像快掛了,吃不下飼料,發來一段短視頻,又用語音問權微是不是不正常。

  權微將語音轉成文字看完,只覺得是他不正常,孫少甯閑成狗,一天投喂好幾遍,而權微記得烏龜是不需要吃那麼多東西的。

  他以前養過一隻烏龜,碗口那麼大,是老爺子在河裏撒網捕魚的時候抓到的,權微養了2年多,總是想不起來要喂,它也活了很久,直到他們要回城市,老頭才將它送了人,說是自在天地裏的東西,帶進城裏有點可憐。

  權微回復說它餓了自然會吃,讓孫少甯別大驚小怪,孫少平就說他不懂還瞎指揮,對自己的“侄子”沒有愛,權微感覺自己在跟一個智障對話,發了個揮手.jpg,寧願去看楊楨的後腦勺。

  他按了home鍵,退出微信的時候孫少甯的消息正好發過來,於是唯一的一條正經內容權微過後才看見。

  楊楨趴得手軟脖子僵,面部朝下的將臉調到另一邊的臂膀裏,過一會兒又再轉回去,動作又輕又慢,權微登時就覺得,自己可能還是喜歡安靜的人。

  小混混總是有一大堆逼格要裝,楊楨趴得離睡著就差臨門一腳了,近處的桌面才被人敲了敲,聽見權微說“可以了”。

  兩人走出商場的時候,還是權微在前,楊楨落後一點,可相處的感覺似乎若有似無地變了一些,也可能只是楊楨的心理作用。

  到了商場一樓,他跟到扶梯附近就停住了腳步,權微走了兩步,怎麼感覺身邊沒了人,回過頭才發現楊楨杵著沒動了,他不由得挑了挑眉,發出了一記高冷無聲的疑問。

  楊楨微笑著朝背後指了一下,說:“我要到那邊坐車,就不跟你一起下去了,謝謝招待,拜拜。”

  權微車裏還有東西要給他,不能讓他就這麼走,他在嫌麻煩這點上停頓了幾秒,然後才說:“你是不是去南邊?”

  菜場和租房都在城南,楊楨“嗯”了一聲。

  權微以菜場為終點搜了下地圖,看見楊楨要去的那條路上全程飄黃飄紅,他揣起手機說:“我送你,從繞城外走,那條路下午往南邊堵車,堵到7點不是問題。”

  楊楨頻繁受他幫助,過意不去又不太好直接拒絕,因為權微一直比較強硬,楊楨不得不曲線救國地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他說:“你還要回菜場嗎?”

  上午權微去海內,太后說又給他備了新鮮蔬菜,他當時為了攆楊楨,連個面都沒露給他媽看,權微聞言就心想順路去拿一趟,於是說:“回。”

  楊楨不擅長自作多情,覺得既然順路,車主又有意捎他,那就謝謝了。

  權微走的繞城外高速,路上通行無阻,楊楨這次沒有打瞌睡,正襟危坐地看著窗外,一個半小時之後,他們進了城南的收費站。

  權微將車速慢慢提起來,猛不丁地來了一句:“怎麼走?你開個導航啊。”

  楊楨自動理解為他要去菜場,但是不熟悉這邊的路,便拿出手機在重點填了“海內菜場”,權微在開車,他不好讓人看,就放大了地圖臨時充當導航員,一段一段地念道路名稱。

  開始權微還在認真地聽,到了後來越聽越覺得不對,忍不住打斷道:“你這是在往哪兒導?”

  楊楨一臉坦蕩:“菜場啊。”

  權微本來是打算送他回去,但他既然還要回菜場,那就更省事了。楊楨的手機一直在提示前方500米有限速拍照什麼的,權微覺得有點吵,就說:“導航關了吧,我知道怎麼走了。”

  繼續往前走了半個小時,前方警笛呼嘯,兩人堵在路段裏,開著窗,聽見旁邊的車主議論什麼肇事逃逸,他們隨著車流經過事故地點時,受傷人員已經被轉移走了,就剩下追尾的兩輛車還留在原地,一輛是小型大貨,還有一輛是駕校的教練車。

  不管是雞蛋碰石頭還是石頭碰雞蛋,破的都會是雞蛋,教練車嚴重變形,車門上血跡斑斑,曾經坐在裏面的人這一刻不知道是死是活。

  楊楨第一次親眼目睹車禍現場,驚得臉色發白,半天都沒有回過魂。他一直覺得這裏的車速有如神助,快捷便利有無限的好處,這一刻直面慘狀,才悲天憫人地生出一種無可名狀的畏懼來。

  中原車馬緩慢,但不至於將人重傷至此,這裏的車迅如雷電,所以掠命奪魂也在一瞬,易得者亦易失,楊楨恍惚地想道,是這個道理嗎?

  權微卻已經習慣了,他每天開車出門,有時一周能碰見好幾起車禍,每年保險公司、新聞媒體報導的車禍資料都嚇死人,可有陋習的人從沒少過。

  權微特別相信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句話,所以他看見現在的楊楨,才會覺得這人以前也不該是個無可救藥的爛人。

  他準備超車的時候,才從後視鏡裏看見楊楨的臉色不對,權微瞥了他一眼,未雨綢繆地問道:“你想吐嗎?”

  楊楨目光裏的焦距這才凝起來:“不想。”

  權微見他反應這麼大,又不覺得他膽子很小,就以為是以前有過車禍的陰影,反正楊楨都失憶了,權微也懶得過問,就一路將車開回了菜場。

  楊楨下車關了車門,道完謝正要離開的時候,忽然被權微遞了個牛皮紙信封。

  楊楨疑惑不解地去看權微:“這是什麼?”

  權微用手晃了晃,示意他趕緊接:“你救那個羅女士的老公的心意。”

  楊楨驀然覺出眼熟了,想起那大哥那天來送錦旗,口口聲聲說的都是“你們”,那大哥已經來給他送過心意了,那麼這一封應該是送給權微的,因為權微也參與了救人。

  他不是很能理解權微此舉的用意,楊楨沒接,目光清明地說:“這是他給你的心意。”

  權微見他不接,一本正經地反問道:“他老婆又不是我救的,他要給我什麼心意?”

  權微直接救的人是他,楊楨一下不知道該怎麼反駁,只是覺得自己不能拿:“你受不起就還給他,給我幹什麼?”

  權微被他擋來擋去,感覺自己像是跟他在鬧著玩一樣,真是,誰跟他鬧了?他不耐煩起來,將信封當貼紙一樣往楊楨身上一貼,然後鬆了手:“他說給恩人的,不給你給誰?”

  他一鬆手信封就往下掉,楊楨下意識撈在了手裏,羅女士的丈夫是事出有因,可權微這種理由就說不通了。

  楊楨哭笑不得地將臉湊在車窗上說:“我的份兒已經收了,你這個我不要,沒有這種道理。你不拿走,我也有的是時間給你爸媽,你說你爸一看我見義勇為還不求回報,會不會被我的高風亮節傾倒,要跟我當忘年交?”

  權微被他唬了一下,想想覺得可能性太大了,這年頭竟然還有人不喜歡錢,當然他自己除外,他只喜歡自己賺的錢,權微新鮮地笑著說:“給錢還不要,為什麼?”

  楊楨將手伸進來,把信封穩當地放在了副駕席上,理所當然地說:“覺得不該要,就不能要。”

  權微眼神一動,登時就明白了,這是一個石頭人,認定的死理比法律還鐵條,他撇了撇嘴,樂呵了一下摸出了手機,說:“隨你吧,來,加我個微信,鎮紙的字兒要是被我刻毀了,可能還得要你幫我寫幾個。”

  這個容易,楊楨立刻調出二維碼給他掃了掃,彈出的新聯繫人叫小黃他爸,頭像是一隻將頭伸進飲料杯裏的尖叫雞。

  黃錦本來就在好友之列,因此權微算是楊楨自己的第一個好友,他鄭重地在備註裏寫上了權微的名字。

  備註完回來一看,小黃他爸給他發了條消息,楊楨點開一看,發現是個紅包,寫著“稿費”兩個字。

  稿費在中原叫做潤筆,楊楨百度了一下才明白權微這是在為他的字付錢,他不知道現在還有賣字的,覺得只是舉手之勞,就給權微發文字,說不用了。

  權微這時根本沒看微信,他看見了孫少甯之前發來的消息,正窩在車裏閉目眼神。

  大坑:[小微,有個事你知道一下,大維前兩天跟我說,他在白雲區出外勤的時候,看到梁丕軍那個垃圾了,你萬一碰到了,不要太驚訝。]

  梁丕軍是個職業催債人,道上的人叫他涼皮或者皮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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