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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郎》第44章
第44章

  甭管一手二手,有投資價值的權微都可以打算,至於買不買得起,那也得看過之後才能知道。

  有過被坑的經驗,權微這次上了心,親力親為地看起了房子。

  楊楨將房友網裏的頁面打開給他,自己進廚房弄蛋炒飯去了。

  權微就劃拉著他的手機自己研究。

  秦如許的房子在2環裏的一個購物區裏,房齡有點小老,外牆看著也破爛,但室內裝修應該翻新過,走的是美式田園風,窗明几淨地讓人心動,其他條件都不錯,而且方圓2km之內從小學到職高都有,妥妥的學區房。

  均價一平4w出頭,要不是社區的外皮不夠高檔,而且按揭還沒還完,那這價格還得飛竄一段。

  要是室內的照片沒經過ps,那這套房子絕對值得投資,權微滿意地將圖片翻了幾個迴圈,每次看到5成的首付就要蛋疼一下,但只要是賣家有誠意出,那這些都是可以商量的。

  作為炒房的專業人士,權微看房資訊又快又准,他看完純粹是下意識舉動地按了下home鍵,手機霎時彈回主頁,讓他看見了楊楨的屏顯。

  那是一張幾乎滿眼黑的圖片,唯一的亮點就是一盞油燈,寺廟佛前那種,淺口小碟裏盛點麻油,再放一條撚過的燈芯草的引火,豆大的光點呈黃色,只將碟口方圓照亮了一點。

  權微的屏保還是耐看的星空藍,驟然看見楊楨這個黑夜裏點蠟,下意識就覺得壓抑和衰氣四溢。

  現在年輕人的屏保都往花花綠綠上靠,因為鮮明的色彩讓人愉快,於是楊楨的審美又被嫌棄了一次。

  不過衰氣正好提醒了這不是他的手機,權微忍住了手指長、反應快地衝動,將楊楨的手機摁黑放到一邊去了,同時他心裏還冒出個念頭,覺得楊楨的安全意識好像是不太夠,手機雖然就給別人了。

  楊楨將飯轉到碗裏,先涮了鍋才出來,但也沒立刻吃飯,先到沙發處來聽了個反響。

  這確實是個好房源,不過楊楨沒說“我是專門留給你”或是“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之類的客套話,直截了當地問道:“房子還看得上嗎?”

  “看得上,”權微更中意這種話裏只有真貨的交流,省時省心地說,“就是沒錢。”

  沒錢這話放在工薪階層身上,差不多也就是不考慮的意思,但炒房的都有點賭徒性質,加上前頭那句,楊楨感覺他還是動了心的。

  以前楊楨在和興跟何曉軍搭檔的時候,見識過何曉軍促銷的手段。

  要是買家動了心,那就大肆吹噓這房子有多少人趨之若鶩,不趕緊買定離手,過了明天就得悔成狗。

  要是買家沒動心,那就吹樓市暴漲、市場緊俏、三五個月後政策會變,到時候想買也買不了。

  總之不管人動心不動心,都少不了仲介一番恨鐵不成鋼、輪番轟炸、讓人煩不勝煩的口舌。

  以楊楨目前的思維方式,他並不喜歡這種大事宣揚狼來了似的方式。

  在中原做生意,賣的覺得適宜,買的覺得值當,那麼牙郎的這條線就算是牽起來了。但這裏卻不一樣,楊楨看見的多是買方賣方還在猶豫,就被仲介嚇得簽了合同。

  這裏的人給他的感覺就是又飄又慌,他背了一身高利貸,都不明白那些人在慌什麼。

  楊楨當然不是說仲介就全是大忽悠,但那些虛張聲勢甚至是編造的謊言,不可否認也是一種欺騙。

  他不會說道什麼,但也不會這樣做,這不是不經人事的假清高,而是章家牙行300年來的信條。

  欲長錢,取下穀。

  下穀一謂穀物類的廉價貨物,二謂利來利往,趨義避利。

  權微不是一個很有耐性的人,楊楨毅然見好就收,他說完就去扒飯了:“那你拿捏好了,有看房需求的話,就給我打電話。”

  歷來仲介都是左勸右告,權微聽得耳朵起繭,哪料得到這次只說了一句話,迎面就坐了個冷板凳,他看著楊楨走向餐廳的背影,一時有種沒法往下接的錯覺。

  這不符合套路。

  不過人性本賤,理他蹬鼻子上臉,不理又要妄加很多無中生有的猜測。

  權微晚上就在想,是不是相中這套房的主顧太多,自己不買接手的還大有人在?又或是這房子是個畫皮房,看圖金碧輝煌,實景一塌糊塗?

  第二天楊楨跟失憶了一樣,關於房子的隻言片語都沒有,說了個拜拜就上班去了,晚上回來也就知道吃飯,然後第3天也是。

  權微幾乎懷疑那套房子已經賣出了。

  房子肯定是沒賣,因為楊楨這兩天才準備去拿委託書和鑰匙。他去醫院看了秦如許,因為對方也是房東,所以他連假都不需要請,直接在公司掛了去實地看房的條子。

  秦如許在市第三腫瘤醫院裏住院,母親杜娟從小縣城趕來在床頭照料。

  這家醫院探病的門檻很高,每天每次僅限3人同時上樓,領導和同事輪番來看過她,床頭看起來是絡繹不絕,但除了同事之外,幾乎就沒有別的圈子了。

  杜娟任勞任怨地照顧著女兒,來了探視的她高興,人一走她又有點愁。

  姑娘今年都28了,是家裏的獨生女,因為至今未婚,在縣裏是出了名的老姑娘,但以前有個對象掛靠著,閒話總歸少一點。

  幾個月前她忽然分了手,杜娟和老伴都急得睡不著,但當年閨女的面,也從來不敢說什麼。

  她們家條件實在一般,她是紡織廠退休的老技工,如今在縣裏開了個小改衣鋪,老伴是電工,在公立中學裏管門房,偶爾幫學校換幾管點燈。

  但閨女爭氣,自己在大城市打拼了一套房,比同齡裏很多家的男孩都強。

  可出身這種東西就是命,小如那個談了好些年的男朋友家裏嫌他們窮,自己物色了一個門當戶對的城裏媳婦,而那男娃連個屁都沒有放,所以杜娟一想起這事,就覺得分了才好。

  然而分了女兒就成了單身,她這個年紀,對男方上嫌離異下嫌小的,加上自己又強勢,特別不好找。

  她的閨女是全世界最好的姑娘,從小就省心,上大學起就沒再要家裏一分錢,參加工作以後雖然不在身邊,但她跟孩子爸一年四季渾身的衣服都是女兒買的,杜娟不是催她出嫁,哪怕她一輩子不領證那也不要緊,她們老兩口只是希望能有個人來照顧她。

  半夜出差回來能有個人去接,頭疼腦熱的也有人遞杯熱水。

  然而這幾天杜娟觀察下來,來訪的人群裏顯然沒有可發展的物件,她失望又不敢表現出來,於是只好又去接熱水,遁到水房去歎氣。

  楊楨在一樓的窗口開了票,提著水果進了電梯。

  沿途消毒水的氣味都很濃厚,楊楨沿著索引找到病房,看見秦如許帶著脖套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本來將手機跟臉舉成平行刷得好好的,可楊楨還沒走到床尾,就見她忽然像做賊一樣將手機迅速塞進被子裏,然後頭不動眼珠子打斜地瞥過來笑。

  笑容本來特別諂媚,但落到楊楨身上的瞬間,迅速完成了一系列的變化,從驚訝、尷尬變成了得體地微笑。

  她脖子上剛動了刀,醫生建議當個屍體,手機也別玩,杜娟奉為聖旨,看她比死刑犯還嚴,秦如許以前忙得團團轉,節奏猛然被停下來,她才發現每一個夢想在實現之後,都會立刻被棄如敝屣。

  她實在是無聊到渾身長毛,本意是趁著她媽離開的分分鐘跟世界接下軌,卻沒想到會被自己以前的小弟撞破。

  大姐的威嚴估計是保不住了,秦如許只好安慰自己說這人早就不歸她差使了,她是見過大場面的人,還能若無其事地說:“謝謝你來看我。”

  楊楨將果籃放在她床頭,關心了一下她的現狀。

  秦如許客氣地說:“化驗結果還沒出來,但我感覺挺好的,我想過幾天我估計就會出院了。”

  楊楨希望如此:“吉人自有天相,會的。”

  秦如許看他精神面貌還不錯,臉上的淤青也消得不見了,就說:“那個涼皮說話算話嗎?後來找過你沒有?”

  楊楨感激地說:“沒有。”

  那天梁丕軍找到高捷,秦如許帶著保安,將那群人和楊楨關在會議室,沒打沒罵、好吃好喝地供著,就是沒收了手機不允許對外聯繫。

  關到第15個小時,梁丕軍還扛得住,他手底下幾個上有老下有小的熬不住了,怕家裏人擔心,再報個警讓人知道他們在幹催債的營生,家裏人就會被瞧不起。

  純粹的壞人和好人是稀有動物,大多數都活在稀泥裏,皮哥的小弟倒過來幫楊楨說好話,皮哥惱羞成怒地動了次手,然後就有點犯了眾怒。

  大家要是都不服他,那就沒法混成大哥的樣子了,梁丕軍也不是傻子,咬牙切齒地生了半天悶氣,倒底是要求高捷還他手機,給自家老闆打了電話,忽悠說楊楨的態度很堅決,只肯還死賬,公司要是非要收,那就替他收屍。

  借貸公司大老闆更懂逼急了人財兩空的道理,沉吟了一會兒答應了。

  合同的首頁是現打的,但利君的公章是秦如許讓保安去對方的公司蓋了回來之後才放的人。獲得人生自由以後,梁丕軍洩憤似的毆打了楊楨一頓,秦如許沒讓人攔,但說了這頓打完賬就兩清。

  秦如許覺得涼皮沒有長得那麼卑鄙,她眨了下眼睛,職業病發作地送了個祝福:“那就好,你這一年熬一熬,把賬還清了,以後走同一條路都會覺得寬出不少。啊對,你是來找我簽委託書的吧?我這樣沒法正常簽,你攤平了拿到我臉跟前來。”

  楊楨“嗯”了一聲,連找機會提起房子這心思都不用花了,笑著從公事包裏拿出了文件。

  於是秦媽進門的時候,因為局部但絕對有效的遮擋,看到的就是一副“有戲”的畫面。

  一個年輕男人坐在她的椅子上面,正前傾著看她閨女,秦如許在被子下面的腿腳她還看得見,就是臉和脖子那塊被前遺傳屈起來的膝蓋給擋了個正著。

  她還狀況都還沒搞清,心裏就先是一喜,因為這陣子來探病的男的,就沒一個上床頭去過的,這長得挺俊,穿得也還工整,看面相脾氣也蠻不……不是,他糊在自家閨女臉上的那一遝紙是個什麼玩意兒?

  秦如許有點近視,加上她脖子目前只有一個角度,楊楨要翻給她看價格和傭金,又要讓她落款簽字,折騰了有一會兒才簽好。

  他將合同收起來,說:“要是有人約看房,我先帶看一次,對方有意向我立刻就聯繫你,我需要借用房子鑰匙的時候,可能會電話打擾你幾分鐘。”

  秦如許:“沒問題,買房的人你也幫我篩一篩,挑剔佬和那種要買又不買的貨色你直接給我pass掉,最近醫生讓我注意身心健康。”

  又是一個跟權微差不多任性的人,楊楨想了想,感覺他倆交易起來應該會比較愉快。

  這天晚上楊楨回家,本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則,又去問了權微一遍。

  “上次我給你看那房子,我拿到委託書和鑰匙的使用權了,明天準備去實地看看,你要不要一起去?這是我作為仲介去核實房源,不需要你簽字付費。”

  權微已經去秦如許的社區看過入住率和環境了,學區房向來是升值最快的房型,而且也更好脫手,他覺得可以賣一套甚至兩套來投這個房子,楊楨要是再不問,他就要去別家的仲介裏點收……算了,還是等他來問吧,畢竟17w還得靠房單子。

  真想買也不差那點看房費,權微主要是想看看房子,於是立刻答應了:“要一起。”

  領客戶看房是走向成交的第一步,楊楨愉快地計畫道:“我預約了明天9點去和興的門店取鑰匙,大概10點一刻能到房子的社區門口,那就那個點在社區西門碰頭,可以嗎?”

  權微不想占他的便宜,一票否決地說:“我跟你一道出門,這樣上午你還能把鑰匙還了。”

  10點15分到房源那邊,看完出來少不了要11點多,再回去還鑰匙和興的門店鐵定在午餐時間,那楊楨就得下午再跑一趟。而且就是分開走,權微出門也就能晚個半小時,還不如攢點人品,讓楊楨心懷感激地到仲介裏去給他當個間諜。

  住了將近一星期,楊楨已經慢慢摸清權微的脾氣了,小事上不要跟他推來推去,聽他的皆大歡喜。

  因為要一起出門,用廚房的時間也錯不開了,楊楨炒菜不在行,於是起來就煲了鍋粥,權微喜歡喝粥,自覺下樓去提了點包子饅頭茶葉蛋,兩人湊一桌解決了早飯,開車一起看房去了。

  然而到了和興的門店,楊楨拿著借用鑰匙的範本單據去找對方的鑰匙持有人時,那個女仲介卻一改口風,當場賴了個賬。

  “誒,你明明說的是明天來拿,今天來找我幹什麼啊?今天鑰匙不在,你明天再來拿吧。”

  楊楨要是有經驗,就該在通話的時候錄音,不過以前他在和興,和興的鑰匙保存率在業界了出了名的高,業務員根本不需要操心鑰匙的事。

  楊楨所料未及地被坑了一把,還是在別人的地盤裏,對方要是不講理,那其實他說什麼都沒用,但他還是義正言辭地說:“我說的就是今天早上的、這個時候來拿鑰匙,不是其他的任何一天,你心裏清楚,你自己在撒謊。”

  “你可以不講信用,這在你、在你們看來,似乎也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但言不信者行不果,我就把話放在這裏,秦女士這套房子,你們成交不了。”

  權微在路邊聽了4首歌,楊楨才回到車跟前來,他還沒嫌這人慢,楊楨倒好,先下手為強地給了他一個打擊。

  “不好意思,權微,”楊楨有點難堪,但還是看著對方的眼睛在說話,“鑰匙沒拿到,房子我們過兩天去看,可以嗎?”

  其實哪天看房都行,就是說好的區區一匹鑰匙都拿不到,那楊楨還能幹成什麼?

  光榮被坑第二次,權微不是很高興地說:“你覺得我該不該信你?”

  楊楨:“這回鑰匙不到手,我就不叫你。”

  權微眯著眼睛說:“下次再信你我就是雞。”

  楊楨想起每天早上的追魂一刻,心想那你還是當人吧。

  不過這話他沒敢說,楊楨用手搭住車窗,說,“權微,我聽和興業務員的意思,秦女士家裏這會兒可能有人正在看房,我想去看看,耽誤你時間了,你先去忙吧。”

  “有人看房?”那連門都不用自己開了,權微打燃引擎說,“上來,我也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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