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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郎》第142章
第142章

  按理來說,展會架應該朝左右倒下,然而因為固定和掛重不均勻,貨架後面又有受驚嚇的人在推聳,使得它歪倒的方向竟然斜向了走道。

  會場裏陡然炸開了幾聲驚叫,本來悠閒的腳步一時間紛紛錯亂。

  這貨架雖然是加粗版,但因為重量有限,殺傷力其實不算大,但猝不及防總會造成恐慌。

  這時,在貨架倒下的陰影區裏,權微比孫少寧更靠近它,即使上面掛著一些木骨架支棱的紙傘,這百十來斤的物件權微也不是不能撐一撐,可壞就壞在其他人胡亂奔走,連頂帶撞使得他根本沒法站穩,現在根本也說不清被人撞倒和被砸到,哪個的後果更嚴重。

  倉促之間權微不得不側過身來,在近處的楊楨和孫少寧之間遲疑了片刻。

  要護的人是孫少寧,這點權微並不含糊,楊楨不會為此跟他鬧情緒,讓權微遲疑的原因不是別的,只是孫少寧身上的傳染病,優先為自己著想是每個人骨子裏的本能,所以面臨考驗的時候他也會猶豫和顧慮。

  他跟孫少寧一起長大,鐵到房子都能白送了住,但之所以能夠不離不棄,是因為權微篤定他對孫少寧好,孫少寧也會投桃報李,會尤其注意會傳染給他。

  專門買的小冰箱和從來不給他們洗碗就是證明,平常的相處沒什麼問題,可像這種突發狀況誰也沒時間深思熟慮,所以權微的第一反應還是害怕,擔心萬一中的萬一,在混亂之中沾到了孫少寧的血……

  孫少寧並沒有注意到權微的反應,小黃等3人還在他跟前,像很多有擔當的男人一樣,他的下意識反應也是保護女生,只是當他抬起手臂準備遮擋的時候,自己的毛病強勢躍入腦海,孫少寧目光一慟,寒意自心底滋生,將他整個人凍在了原地。

  如今他是一個讓人畏懼的易碎品,早就失去了為人遮風避雨的權利。

  孫少寧在混亂之中輕輕地將手握成拳頭,暗自將注意力集中在下盤,他心想只要自己不摔倒,蹲下來一點應該不會有什麼事,但心裏又開始自嘲,反省自己不該為了尋開心,跑到這裏來湊熱鬧。

  這念頭剛升起,還來不及形成情緒,孫少寧就感覺左手和右肩先後被人抓住了,他應激轉過頭,發現摁住他肩膀正往下壓的人是權微,而牽他的人是楊楨,這兩人在移動中一左一右地貼過來,胳膊一個豎著一個橫著,姿態雖然不盡相同,但氣場般配又神似,像是護崽的老母雞。

  權微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選擇了護著孫少寧,他這麼大的人在這裏,出不了什麼事的。

  而楊楨最開始準備擋的人是權微,緩過勁來才不約而同地轉向孫少寧,他們都知道這個時候誰最脆弱。

  孫少寧心說這一對也是絕了,關鍵時刻誰也不管自家物件,都選擇了保護弱勢群體,弄得自己好像一個藍顏禍水。

  他剛還在悲傷,立刻又被腦子裏的比喻逗笑,然後樂極生悲,接著他就看見了方思遠。

  這小孩正在飛奔,步伐很大,用力得帽子上的鬆緊帶都飄了起來,他說不出話但滿臉驚恐,默契隔著時光和黯然重新回歸,那瞬間孫少寧發現自己真是鬼迷心竅,竟然能從他臉上看到了擔心。

  方思遠已經26了,不少跟他同齡的遊戲朋友孩子都上幼稚園小班了,可孫少寧仗著這小弟是他撿回來的,默認為自己高他一輩。

  孫少寧呆若木雞地想到:小方是在……擔心我嗎?

  在場可能根本沒人能理解他的複雜心情,感動、錯愕、想不通、承受不起,完全符合那句一切盡在不言中,心寒不可說,感動不可說,很多事情都不可說。

  在這種悲傷逆流成河的文藝氣氛中,煞風景的人不在少數。

  小黃暴躁的嗓門忽然從喧嘩之中殺出重圍:“夭壽啦!誰踩著我裙子了!!!”

  “推你媽!”

  柳中青焦急:“你個傻子!擼起來走啊!”

  “別擠別擠,這兒有小孩。”

  灼其農藥打得有點多,張口居然來了一句:“穩住別慌,我們能贏!”

  ……

  或移或走,或推或擠,在一鍋亂粥似的人頭上方,展會架雷聲大、雨點小,帶著旋飛的油紙傘,算不上轟然地砸了下來,因為那些蹲著或勾著腰的人,雖然被砸得嗷嗷叫,但攤平的展會架卻被頂得東倒西歪。

  好在這是冬天,雖然為了出裝多數人穿得都不厚,但被壓壞的傘骨架強度還不足以刺穿衣服,大家都沒什麼事,只是被壓得跪下,或者一屁股墩在了地上。

  不過還是有些人倒楣受了傷,有的崴了腳,有的被砸中了後背,有的手指卡近鐵格子裏掰折了,有的被折斷的木棍挫傷了裸露的皮膚,會場這一角變得亂七八糟。

  小黃被裙子害得跌了一跤,灼其眼明手快地抄住了她的腋窩,還沒站穩架子就下來了,於是除了頭和手,其他三體都投了地,恍恍惚惚地不知道被誰踩了幾腳,裙子上灰塵伴腳印,人倒是沒受傷。

  她最憂國憂民,橫在地上問道:“大家都沒事吧?”

  灼其和柳中青就是受了些壓迫,回應的聲音中氣十足。

  孫少寧是本場當之無愧的主公,被兩個侍衛捨身相救,他除了被權微壓得差點大頭栽到地上,其他倒是有驚無險,他說:“我沒事,權微呢?”

  權微整個人幾乎趴在孫少寧背上,因此脊背要比別人高一截,首當其衝地挨了砸,他穿得多,背上估計也青了,但孫少寧的話讓他放下了提起的心,權微無聲地笑了一下,說:“沒事,楊楨你呢?”

  楊楨是一行人裏最倒楣的,被一根折斷的竹骨誤傷到,剌出了一道傷口,不過他就是被割傷那瞬間覺得有點辣,現在勾腰低頭動不了,也看不見傷勢,就以為自己也挺好地說:“那就好,我也沒事。”

  場外鬧哄哄的,參展的人和保安先後上陣,過來抬架子和扶人。

  方思遠離得遠,衝過來連架子邊都沒摸到,就眼睜睜地看它倒了下去,他心裏特別急,但連孫少寧的名字都喊不出來,只能手忙腳亂地蹲下來掀架子,眼眶迅速被發洩不出來的悲憤給逼紅了。

  他覺得自己不爭氣,但有什麼辦法?他的腿不聽使喚,跑得比腦子快多了。

  架子挪開之後,底下被壓低了半截的人重獲自由,參差不齊地站了起來,方思遠很快就看見了孫少寧,被權微壓得縮得像個球,看那個密不透風的防護,應該沒什麼事。

  方思遠含在嗓子眼地一口氣鬆懈下來,才跑了不到10米,竟然感覺到了腿軟。

  大家“哎喲、臥槽”相互攙扶地站起來,小黃的角度最低最廣,爬到一半忽然叫了起來:“楊神你手怎麼了?”

  柳中青瞥到一抹特有的暗紅,登時兩眼翻白、胸悶氣短,連忙仰頭用鼻孔朝天,她暈血。

  孫少寧在站起來的途中,注意力就到了幾步之外的方思遠身上,這小啞巴胸膛起伏,似乎喘得厲害,孫少寧想起他不管不顧奔過來的樣子,心裏感激的成分沒有感傷多。

  他是情場老手,看得出方思遠對他餘情未了,這就有點糟糕了,一個小傻子,遠走了好幾年還沒走出來,而太重感情的人,一般都活不好。

  方思遠直直地盯著自己,孫少寧正愁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應對他,就聽見了小黃天籟一樣動聽的打斷,孫少寧就坡下驢,立刻去看楊楨的情況,這一看逃避都變成上心了。

  楊楨左手上血呼啦喳的,除了大拇指,剩下四根指頭上跟帶了4個戒指圈似的紅黑色,明顯是被劃傷了。

  孫少寧記得當時這只手是就捂在自己左邊的腦袋上,要是沒有楊楨擋這麼一下,那被割傷的地方可能就是他的頭皮了。這假設嚇得他寒毛直豎,什麼情啊愛的都顧不上了,脫口而出道:“楊楨手給我看看!”

  可是跟楊楨平行站位、導致繞了一圈才看到傷勢的權微不給他看,自己撈住楊楨的手搭在了手板心上,他不是咋咋呼呼的人,所以沒有驚呼或喟歎,只是將礙事的面具一掀,順手就塞給了孫少寧,自己低頭去看傷口。

  傷口應該是斷裂的竹絲劃的,不算太嚴重,但也到了皮開肉綻的程度,在權微看來是不用縫針,不過還是去醫院查一下肌腱比較保險。

  權微看完後手指一翻合攏,將楊楨有傷口的4個指頭用力地捏住了促進止血,疼不疼在這時就是一句廢話,疼肯定免不了,但也不至於不能忍,不然楊楨也笑不出來。

  大家,主要是孫少寧完好無損,讓權微的心情還算明媚,他用空閒的那只手指刮了下楊楨的腮幫子,氣場溫柔地教訓道:“都這樣了還有臉笑。”

  傷口大概是麻了,被權微用老大勁握著也沒什麼感覺,楊楨暫時沒受疼,不笑白不笑:“怎麼樣了?大家都沒事,不是挺好的麼。”

  權微知道他是個天生的和事佬,拉著人就要走:“我有事,後背疼,要去拍CT,你趕緊帶我去醫院。”

  楊楨信以為真,別著胳膊去摸他的後背。

  孫少寧受不了老鐵連傷患都忍心欺騙的爛德行,但看在天長地久無絕期的塑膠花兄弟情誼上,只是覺得油膩地皺了下臉。

  柳中青暈血,正在80°望天,灼其蹲在地上給她的裙子撲灰,於是“八荒”的店裏,只有小黃目睹了蹭腮幫子那一幕,她的直覺告訴她,這兩個人絕對有問題!

  權微根本顧不上她的猜忌,簡潔地跟小黃等人打招呼:“我帶他出去買個創口貼,衣服先穿走了,一會兒給你們還回來。”

  小黃忙不迭地說:“行行行,快去吧。”

  楊楨被他拽著,自顧不暇了還在操心,交幾個女生注意完安全之後,這才看見不遠處的方思遠,不過小方沒有看他,只是盯著孫少寧,楊楨腦子裏登時冒出了一排問號,小方和少寧認識嗎?

  權微抬腳就走,走了兩步想起自己似乎漏了東西,回過身來將孫少寧一起擰走了,留在這裏他不放心。

  外面天寒地凍的,離開之前還得回去取外套,權微拉著兩個人,慢慢離方思遠越來越遠了。

  孫少寧沒有回頭,但他覺得如芒在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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