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快點登入,你們這些看小說都不登入就離開的。
登入可以幫助你收藏跟紀錄愛書,大叔的心血要多來支持。
不然管理員會難過。
《封刀》第11章
第11章 夜談

  那一晚斷水山莊徹夜燈火通明,孫憫風直至卯時才推門而出,一身素衣染了斑斑血跡,看起來狼狽萬分。

  葉浮生用手虛虛遮住天光,出言調侃:“哎喲,您這是治病去了還是殺人去了?”

  “宰豬!”孫憫風人已累極,冷笑著回了一句,暴躁地推開守在外面的眾人,“該做的我都做完了,現在都別來煩我!”

  言罷,他一頭撞在楚惜微身上,沒骨頭般靠著主子的後背,登時打起了呼嚕。

  楚惜微把他扔給守在身後的屬下,歉然一笑:“既然如此,我等就先告辭了。”

  薛蟬衣迅速打點諸多事宜,把一幹人等都安排妥當,這才帶著謝離打開了房門,小心翼翼地走進去。

  葉浮生很有自知之明地留在外面,隱約聞到一股混合血腥氣的濃濃藥味,謝無衣的聲音透過門扉傳出來,頗有些虛弱,精神卻是很好。

  也不知究竟說了些什麽,沒一會兒,薛蟬衣和謝離就走了出來,小少年眼眶微紅,時不時吸吸鼻子。

  葉浮生揉了揉酸脹的眼睛,正要領少莊主回去悶覺,卻被薛蟬衣叫住:“葉浮生,我師父要見你。”

  她說話時眉頭一抖,臉上滿滿的疑惑,實在想不出這麽一個初到此地的浪子能跟斷水莊主有什麽交集,是以美目一眨,示意他趕快坦白從寬。

  孰料這半瞎偏偏在此刻犯了病,楞是把這番“眉目傳情”視若無睹,欣然推門而入,徒留一大一小在外面幹瞪眼。

  走進屋裏,那股藥味就越濃,好在房中只點了一支蠟燭,昏暗的光芒讓他的眼睛很快適應過來,只見床鋪上空無一人,屏風後卻有熱氣蒸騰。

  低啞的聲音從屏風後響起:“你,過來。”

  葉浮生猶豫了一下,走過去一看,謝無衣胸膛以下的身軀都浸泡在黃花梨木浴桶裏,內中是褐色的藥湯,散發著濃郁的藥味。

  他的嘴唇上有破口,想來是拔針時疼痛難忍,被自己生生咬破,現在依然有一絲血跡殘留。

  葉浮生剛到身邊,謝無衣就睜開了眼睛,道:“替我加些熱水。”

  “莊主喊我進來,不會就是為了找個使喚小廝吧?”葉浮生笑著提起水壺,一註深褐色的滾燙藥水兌入,謝無衣卻絲毫不覺熱,仍然面色不改。

  葉浮生和他這才是第三次見面,知道這位謝莊主的脾氣不似傳言那樣溫文爾雅,反而淩厲逼人,深感傳言不可信。然而現在,謝無衣卻像名刀入鞘,收斂了所有鋒芒,讓他恍惚有種錯覺。

  一種透過眼前的謝無衣,看到另一個人的錯覺。

  他這麽一走神,冷不防謝無衣的手從水中電射而出,登時扣緊他脈門,把了片刻,道:“你的內功,並非出自我斷水山莊。”

  葉浮生滿臉無辜:“在下本也不是斷水山莊的人。”

  “葉浮生,是真名?”

  “如今是。”

  “在此之前,我曾疑心你是在說謊,現在……”謝無衣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怎麽死的?”

  葉浮生道:“所謂的‘他’,是誰?”

  聞言,謝無衣的手勁一大,扣住葉浮生脈門的三根指頭幾乎要嵌進他肉裏去。好漢不吃眼前虧,葉浮生立馬改口道:“哦,是給我那塊玉的人。”

  謝無衣重覆道:“他怎麽死的?”

  “萬箭穿心,可慘了。”

  謝無衣一怔,葉浮生趁機抽回手,“他死在關外,屍骨埋在荒山野嶺,如果莊主要報仇的話,可以打消念頭了。”

  “報仇……呵。”謝無衣勾了勾唇角,“他……你叫他什麽?”

  葉浮生笑道:“在我們那兒,所有人都是沒有名字的。直至死到臨頭,他才把那塊玉佩托付給我,在下看到上面那個字才知道他以前是姓謝的……嘖,他倒是和莊主頗有緣分,說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謝無衣:“你想知道他叫什麽嗎?”

  葉浮生放下水壺,道:“請賜教。”

  謝無衣便道:“他叫謝瑉,字無衣。”

  房間裏一時間靜得可怕。

  半晌,葉浮生才“咦”了一聲,苦惱道:“莊主這回答,在下可聽不懂了。天下第一刀獨步江湖,人人皆知謝莊主盛名,難道他還有膽子冒充莊主?哎呀,要真是如此,我倒慶幸他死在關外,否則被斷水刀一刀兩斷,那是更可憐了。”

  謝無衣嗤笑道:“你怎知死在刀下的人一定會是他?”

  葉浮生慢吞吞地道:“因為他右手筋脈已斷,這一點……莊主不是該比誰都清楚嗎?”

  “那麽,你想知道我為什麽要廢了他的手筋嗎?”謝無衣擡起眼,“先告訴我,你究竟是誰?與他什麽關系?這三年來,他躲在哪裏茍延殘喘?”

  葉浮生張口便答:“我與他同是天涯淪落人,算是有幾番出生入死的交情,可惜都是沒名沒姓的人,只好替人做些見不得光的事來混口飯吃。”

  謝無衣看著他,把這番沒頭沒腦的話仔細想了半晌,身體驀地一動,左手捏住桶沿,指節發出細微的咯吱聲。

  三山五岳,五湖四海,縱使天高海闊,然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世俗人多眼雜,每每擦肩接踵,究竟要如何才能把一個人所有的痕跡抹得幹幹凈凈,波瀾不興?

  無非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呵,做了朝廷鷹犬,他倒是有本事……”謝無衣嘲諷地勾唇,“不過你比他更有本事,俗話說‘一入廟堂深似海,非死即難不得出’,他因此而死,你倒活著出來了。”

  “天網恢恢,也總有疏漏之時,在下占了個僥幸罷了。”

  “我既然說你有本事,就不必自謙,以為我生平誇讚一個人是很容易的事嗎?”謝無衣臉色一寒,“不過,鷹犬終究是鷹犬,改不了偷聞竊聽之性……借著蟬衣混入山莊,又趁亂和阿離擅闖望海潮禁地,你一個外人插手這麽多,是想做什麽?”

  葉浮生嘆了口氣:“為什麽熱心幫忙的人總會被認為是別有企圖的?”

  “將好心當做驢肝肺,總比被人背後捅刀要來得好。”

  葉浮生安慰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莊主此言可以理解。”

  “你果然見到了容翠。”謝無衣冷笑,“她跟你說了些什麽?”

  葉浮生面有菜色:“我本以為這位本該故去兩年的莊主夫人是要談論一番借屍還魂的奇聞怪談,可惜大概是女人天性喜歡八卦家長裏短,結果硬是給我灌了一耳朵恩怨情仇。”

  “什麽恩怨情仇?”

  “生養之恩,拋棄之怨,患難之情,生死之仇。”葉浮生退後兩步,攤開手,“莊主若是有興趣,且聽我慢慢道來。”

  謝無衣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大概是三十多年前,一位江湖前輩風華正茂,不僅武功高強受人敬仰,還娶了貌美如花的西域女毒魁為妻,可謂是羨煞旁人。可惜女毒魁常年浸淫毒道,身體有所虧損,婚後三年未有子嗣,那位前輩認為‘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遂開始流連於畫舫青樓,不僅與當時頗有盛名的藝妓來往曖昧,還讓對方先於發妻懷上了自己的骨肉,月份已是六甲。呵,江湖之人最重名聲,西域毒魁又是心高氣傲,這一下可不就後院失火,捅了天大的馬蜂窩嗎?”

  他說話間瞥了謝無衣一眼,那人伸出削瘦的手臂取過了放置在旁邊的外袍。

  “毒魁不屑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卻也不讓這勾引夫君的妓子好過,便潑了她一杯藥茶,把一張花容月貌活活變成了殘面夜叉。她的夫君又慚又怒,正要動手訓妻的時候,才驚聞妻子竟然懷上身孕,便忍了這口氣,溫情軟語,終於哄得毒魁放過此事,夫妻二人重歸於好,也不再管那位妓子已近臨盆,畢竟貪慕賤女風流所生的野種,哪比得上名正言順的嫡子來得可貴?”葉浮生搖了搖頭,“可惜啊,也許蒼天真有因果之說,毒魁毀了煙花女子的容貌,便相當於毀她半生,自己卻也沒落得好下場——她為了爭這一口氣,吞服禁藥耗損根基才懷上子嗣,但是她體內的毒素卻隨著母子血肉聯系而傳到了腹中胎兒身上。她的孩子自出生便帶有怪病,縱然練武根骨極佳,偏偏身上多生古怪紅跡,隨著年歲增長,紅跡越來越多,顏色也漸深,在七歲那年,顏色最深的幾處皮膚竟然開始潰爛。毒魁親自診治,發現自己的親子竟然毒屙深種,再過兩三年就會全身潰爛而死。”

  謝無衣慢慢起身,抓起掛在屏風上的外袍罩在身上,內力頃刻蒸幹了身上水珠,長發披散身後。

  “期待已久的繼承人竟然是這般模樣,前輩根本不能接受,驚怒交加之下和毒魁大打出手,最後毒魁含憤之下攜子離家,回到了西域想要設法救自己的孩子。”

  謝無衣系好衣帶,拿起一條海棠刺繡的發帶慢慢束發,他將滿頭長發束高,使得臉上最後一絲病容也褪去,平增幾分盛氣淩人。

  這樣的人,你看他一眼,就像螻蟻看著參天大樹;而他若是看你一眼,就把你看成了塵埃裏最不起眼的泥。

  可葉浮生還在笑,笑容溫和如二月春風,吹開了漫天雲霧。

  他說:“毒魁回到西域之後,隱姓埋名,整日浸淫毒術,再加上昔日樹敵甚多,她怕兒子寂寞難過,就給他買了個長他三歲的女孩為仆人玩伴。女孩長得可愛,性子可喜,待他猶如親手足,好幾次不惜以身犯險保他安全,甚至有一次為了救他,被孤狼活活咬斷了半截手指頭。男孩感恩,不忍她只是個奴仆,就央了娘親收她為徒,教導毒術武功,又見其眉如遠山含翠,便起名‘容翠’。又過了一年,毒魁找到了一種名為‘百日罌’的毒草,以毒攻毒壓制住他體內的毒素。可惜的是事成之後,毒魁卻因為試藥而武功盡失,最終被找上門來的昔日仇家剁成了肉醬,餵給畜牲吃了,兩個孩子只能偷偷收殮殘骨,只能藏頭露尾地行走於西域各城,一邊顛沛流離,一邊苦練武功。”

  謝無衣披上外袍,從架子上拿起了斷水刀,慢慢拔出鞘,取棉布輕輕擦拭。

  “歲月如梭,女孩長成了美艷動人的姑娘,男孩也成了十六歲的少年,可惜因為身體曾遍生毒瘡難見好肉,他常年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只留下一張臉在外假充芝蘭玉樹。少年自幼天資聰穎,曾把家傳刀法囫圇吞棗地記在腦子裏,雖然不得要領,卻也窺出門道,自創了一套刀法,在之後五年的覆仇和挑戰之中,他把這套刀法逐漸完善,總共十三招,卻幾乎打遍西域無敵手。有很多人問他的名字,他便想起自己七歲離家的時候,除了自己的親娘之外,只有一樣東西是屬於自己的,那就是他出生之前,父親早早擬好的名字——君子如玉,其名為瑉。”葉浮生微微一笑,“他說自己叫謝瑉,這個名聲很快從西域傳入中原。當年他母子離家,那位前輩為了顏面,對外只說是去西域潛修,因此相識的人聽聞後都誇讚他後繼有人。他這位闊別九年的親爹終於寄來書信,問及這些年的經歷,要他速速回家。”

  葉浮生瞥了謝無衣一眼,看到他慢條斯理地放下棉布,手指握緊了刀柄。

  “他思量著娘親遺願是要藏入夫家祖墳,也想為這些年的流離討一個說法,便帶著容翠回到家鄉,中原群雄交口讚嘆,他九年不見的父親甚至親自快馬來迎,把他接回家中。父子重逢,血濃於水,天大的怨憤也能暫且壓下,他們把酒而談,這位前輩數言己過表示要好好補償,然而……酒過三巡之後,他看到了兒子手上暴露出來的猙獰傷疤。”葉浮生深吸一口氣,“他的毒素雖然被壓制,但指不定哪一日還會被再度引發,性命如懸在千鈞一發,再加上遍體毒傷,體內沈屙難去,縱然武功多麽卓絕,他也不能擔負繁衍後代的責任,何等可憐可惜?”

  謝無衣站起身,對著葉浮生慢慢勾起嘴角。

  “於是,入夜之後,前輩帶著他進了家中禁地,在那不見天日的密室中,他見到了一個人,一個與他年紀相仿、形容相似的人。在看到這個人的剎那,他驚呆了,也就在這片刻之間,他近在咫尺的父親突然出手,把他打昏在地……”

  話音未落,葉浮生只覺得眼前一花,謝無衣人已到了他面前,斷水刀自上而下斜斜劈來,勢如飛流直下,摧石裂崖!

  這正是謝離用過的那一式“飛流”。

  同樣的招式,同樣的刀,由不同的人施展出來,就是天差地別。

  沒有人能看清這一刀有多快,就算看清了,也難以躲開。

  葉浮生沒有躲,他的左手順勢而上,未觸刀鋒,已被無形刀氣割出細細的傷口,然而那只手就像紅樓女子婉轉拈花那般,指尖在刀鋒上輕輕劃過,手腕翻轉,鮮血從傷處流到虎口,刀刃卻被他拈在指間,離肩頸只有分毫差錯。

  葉浮生與謝無衣四目相對,繼續道:“在他昏迷之前,只聽到自己的父親對那人說了這樣一句話——‘從今以後,你就是謝瑉’。”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