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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刀》第42章
第42章 離間

  陸鳴淵覺得這姑娘不簡單,

  他們跟瞎貓一樣東摸西走,好幾次差點露了馬腳,深覺自己再亂竄下去,恐怕在碰到死耗子之前就先成了死貓,於是陸鳴淵趁人不備親自動手,抓回了一個活口。

  葬魂宮的人大概上輩子都是屬王八的,哪怕把書生逼成瘋狗,也咬不開閉得死緊的殼。關鍵時刻,還得秦蘭裳親自出馬,扳起那人下巴,迫使其與自己四目相對。

  陸鳴淵站在她背後,看不見她究竟做了怎般動作,只知道不過幾息時間,剛才還威武不屈的人就跟著了魔一樣,竹筒倒豆子般把地宮的情況說得一清二楚,連崗哨輪換都沒有放過。

  這丫頭年紀不大,到不了色迷心竅的地步,陸鳴淵心頭思忖,忽然想到了一門武功——攝魂大法。

  他雖然行走江湖的經驗少了些,卻是在三昧書院裏的“武院”長大,裏面關於武林的記載從來不缺,攝魂大法不過是只言片語,也難為他還記得當年找閑書時的匆匆一瞥。

  此功法被歸於旁門左道一類,總共分為三層,第一層只是暗示作用,第二層能催眠神志、趁機套話,第三層就蠱惑心智,能讓旁人為己用。

  攝魂大法雖只三層,也並非一家所專,江湖上不少門派都有收藏典籍,然而要練有所成卻不容易,縱觀江湖,能練到第二層的人不多,第三層更是屈指可數。

  這姑娘不過豆蔻年華,竟然在此道上已初窺第二層了,不曉得何方高人才能教出這般後人。

  他心裏轉著念頭,秦蘭裳問完了話,大發慈悲地把那人打暈之後藏在角落裏,道:“這家夥也不知道你師父被關在哪裏,怎麽辦?”

  “他們費這麽大的心思抓了我師父,當然會放在最緊要的地方。”陸鳴淵道,“秦姑娘,你怕不怕?”

  秦蘭裳從小無法無天慣了,哪怕吃虧學乖,也依然全身是膽,當下一仰頭:“怕什麽?你且說來。”

  “我們去火藥室,把雷火彈拿出來炸了。”陸鳴淵說得輕描淡寫,好像只是不小心掀了張桌子,“地宮一旦出事,他們除了來抓人,就是趕緊去首領那裏稟報,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位白虎殿主應該正與我師父深談,否則咱連這一路敲悶棍,不可能沒碰上硬茬子。”

  饒是秦蘭裳膽大包天,也被這一鳴驚人的書生震在當場。

  陸鳴淵看著她蒼白的臉,心道這小姑娘可算是怕了,於是隔著蒙面巾撓撓臉,溫聲道:“這很危險,我等下去炸雷火彈,你就趁亂趕緊跑吧。我看你武功不錯,見識膽量都不是一般小門小戶能教養出來的,只要能逃出地宮跟家人會合,蕭艷骨短時間內不會找你麻煩的。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你……”

  這番碎嘴讓秦蘭裳回過神來,她擡腳踢了陸鳴淵一下,道:“閉嘴,走吧!”

  陸鳴淵:“呃,要我送你?”

  秦蘭裳對這時精時傻的書生無可奈何:“我去偷雷火彈搗亂,你趁機去找你師父。”

  陸鳴淵反對道:“不行,大丈夫焉能讓女兒家迎難在前?”

  秦蘭裳撇撇嘴,她也不願意讓陸鳴淵輕省,奈何自己套上黑衣也著實不像樣,蕭艷骨但凡沒瞎,一眼就能把她認出來,那就不是找人,是找死了。

  懶得跟他分說,秦蘭裳一貓身就鉆了出去,只留下了一句話:“快滾吧你!”

  ……

  蕭艷骨進門的時候,阮非譽正在寫字。

  燭火照影,白紙黑字,氣度清寒的老者從容提筆蘸墨,蕭艷骨仔細看去,寫的卻都是人名。

  準確地說,是死人的名,從變法開始至今,不知為此死了多少人,其中有反對他的人,也有為他舍了身家性命的人。一樁樁事、一個個人,無論大事小情、身份高低,他竟然都是了如指掌,還記得清清楚楚。

  蕭艷骨的目光落在最上面的兩個人名上——秦鶴白,顧錚。

  她嫣然一笑,道:“先生好記性,手底下沾了那麽多人命,竟然都還記得名字。”

  阮非譽擱筆,道:“人老了總喜歡回憶前事,這樣也好,免得做夢時都不知道夢見的是誰。”

  “先生對故人念念不忘,那麽對身邊人就毫不關心嗎?”蕭艷骨瞥了一眼桌上已經被動過的食物湯水,“看先生在此適應良好,我都有些憐惜那位困於地牢的公子了。”

  食物裏加了料,阮非譽身上沒什麽力氣,也就懶得起身,微微一笑:“貴宮花了這樣大的心思,想必不是只為了燉鍋骨湯的。既然如此,鳴淵現在當是有驚無險的。”

  蕭艷骨笑了:“先生是聰明人,那麽是否該先道謝呢?”

  阮非譽掀了掀眼皮:“謝姑娘殺了前來接應的掠影衛和我的十二位門徒嗎?”

  “這可不敢。”蕭艷骨只手點唇, “我要先生謝的,是救命之恩呢。”

  阮非譽挑了挑眉:“哦?”

  “實不相瞞,自從聖旨昭告天下,先生這些年來所結的仇怨都聞風而動,回天京的沿途大道小路上都有人執刀以待先生。若非我葬魂宮先下手為強,先生恐怕也活不到今天了。”

  阮非譽垂下眼瞼,語氣微亂:“竟有這樣猖狂的事情?”

  蕭艷骨覷著他的臉色,道:“先生是七竅玲瓏之人,看得比誰都要清楚,我也就不說暗話了,只是先要問上一句……先生,相信小皇帝是真的要起覆您嗎?”

  阮非譽奇道:“天子金口玉言,又頒布聖旨昭告天下,怎麽會是假的?”

  “昭告天下……呵,這便是了。”蕭艷骨眼波流轉:“若皇帝真心要重用先生,怎麽會大張旗鼓,將先生置於天下風口浪尖,引得四方暗箭相逐?”

  阮非譽望她不語,蕭艷骨繼續道:“如今新法推行已過了最險要時機,一切都只待完善和料理後續,先生又已年邁,對於皇帝來說,已經不再是必不可少的肱骨之臣了,他這樣做不過是……”

  “蕭殿主心思過人,口才也很是不錯,只可惜生作女兒身,不能入朝與百官並肩。”阮非譽忽然出聲打斷了她,“但是江湖人,還是不要妄議朝政為好,以免招惹麻煩。”

  蕭艷骨掩口輕笑:“我等已經是麻煩上身了,何足懼也?倒是先生,明知自己是被帝王做了誘靶,竟還能安之若素,叫人不得不佩服。”

  一陣風吹過,阮非譽咳嗽了兩聲,道:“明知背後厲害,葬魂宮還要沾手,是為什麽呢?”

  “葬魂宮是替人辦事的地方,這一次當然也不例外。”蕭艷骨拿起那張寫滿姓名的紙,湊近了燭火,眼中倒映灼色,“皇帝要拿先生屍骨做鞏固新法的墊腳石,自然也有人敬仰先生,不忍看英雄末路。”

  “這世上想讓老朽死的人很多,要留我活命的卻少。”阮非譽思量片刻,忽然笑了,“是……二爺?”

  紙張一角已經點著了火焰,蕭艷骨眨眨眼:“先生果然好記性,正是您的這位老友。”

  “不敢高攀、不敢高攀!”阮非譽擺擺手,咳得更厲害了些。

  蕭艷骨道:“二爺說‘鳥盡弓藏、兔死狗烹,是自古便有的道理,但知恩應報也是人之常情’,他當年受過先生恩惠,如今也不想看先生老無善終,還請先生給個機會予他,彌補這些年的錯處。”

  說完,她將手中一塊玉佩放在桌上,那是上好的羊脂玉,可惜被摔碎過,如今被能工巧匠重新修好,但仔細看去,還能看到細密的裂痕。

  阮非譽拿起這塊玉,沈默了很久,直到蕭艷骨都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才慢慢開口,流瀉出一聲喟嘆:“二爺是個有心人。”

  蕭艷骨心中一喜,還沒來得及笑出來,就聽他繼續道:“一如當年。”

  她尚未綻開的笑容凍結在臉上,仿佛有人提筆給畫皮添上一絲不自在的顏色。

  片刻,她扯了扯嘴角,道:“先生,可向來是個識時務的人啊。”

  阮非譽收起玉佩,看著已經化成灰燼的紙張,淡淡道:“活人會死,往事成風,天下人物,莫有不變的。”

  蕭艷骨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幽幽道:“先生,正如您剛才所言,想要您性命的很多,可現在願意保下您、又能保得住您的,可就只有二爺了。”

  阮非譽笑了笑:“老朽也說過,活人總會死的。”

  蕭艷骨暗自握拳,片刻後又掛起了笑容:“先生不擔心自己的弟子嗎?”

  “鳴淵已過弱冠,是該頂天立地的年紀了。”阮非譽的手指拂過余溫漸失的灰燼,神情淡漠,“老朽如他這般的時候,已經敢在老虎頭上撒野了。”

  聞言,蕭艷骨臉色一變,嫵媚的容顏橫生煞氣,她死死盯著阮非譽,忽然喝道:“來人!”

  一名黑衣人人推門而入,行禮道:“殿主有何吩咐?”

  “陸鳴淵呢?把他帶過來!”

  黑衣人遲疑了一下,道:“回殿主,屬下已經派人去了,只是……不知為何,現在還沒回……”

  話音未落,就聽見外面一聲巨響,像是有火藥炸開,使得整個地宮都晃了兩下。緊接著發出一陣喧嘩,隱有打殺之聲,像是有人突然搗亂,搞得這裏都鬧騰起來。

  蕭艷骨雙目生寒,看得那黑衣人背脊發涼,連忙出門查探情況,不料正好跟另一個沖進來的蒙面人撞在了一起。

  闖進來的蒙面人十分狼狽,身上多了好幾條口子,忙聲道:“大、大事不好了!殿主抓回來的那兩人,逃出來了,他們不知如何找到了火藥室,引爆了十幾枚雷火彈!”

  蕭艷骨神情劇變,這裏建在地下,全靠甬道和承重墻支撐,略顯密閉的空間裏一旦炸開火藥,後果不堪設想。

  “該死!你們看著他!”蕭艷骨一把推開手下,奪門而出。

  等她走遠了,之前的黑衣人剛想說點什麽,忽覺腦後生風,在間不容發之際抽劍格擋,掌與劍刃相交,劍身紋絲不動,肉掌被割出血痕。

  然而黑衣人蒙面的布巾下,卻溢出了鮮血,兩眼暴突,血絲密布。

  他身上毫發無損,掌力卻以劍為媒介,竄入經脈,摧折肺腑。

  隔山打牛,回天無力。

  屍身無聲倒下,蒙面人看也不看他,轉身對阮非譽急聲道:“師父,快跟我走吧!”

  一直低垂的眉眼擡起,明凈如泉,正是陸鳴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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