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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歸》第95章
第九十四章-移魂換影 長生不老的墓中怪物

  玄鐵鑄成的監牢從天而降, 蕭瀾並沒有反抗, 甚至看上去連半分驚慌也無,很平靜就接受了自己面前的牢籠。

  在一片彌漫煙塵中, 鬼姑姑道:“看來你是早有防備。”

  “若早有防備, 我今日就不會來這暗室, 甚至當初根本就不會答應回冥月墓。”蕭瀾冷冷道,“我早就說過, 生平最恨被人欺騙。先前那段丟失的記憶究竟與姑姑有沒有關系, 現在尚不得而知,不過今日這機關, 姑姑怕是推不到別人身上了。”

  “我若殺了陸明玉, 你會如何?”鬼姑姑與他對視。

  蕭瀾搖頭:“說得這般直白, 想來無論我是何回答,姑姑都會有應對之法。”

  鬼姑姑冷笑一聲,轉身向外走去。

  蕭瀾在她身後大聲道:“姑姑不想知道紅蓮盞的下落嗎?”

  鬼姑姑停下腳步:“在你娘手中,還是在陸明玉手中?”

  “都不是。”蕭瀾道, “姑姑可還記得, 我同你說過的那食金獸?”

  鬼姑姑道:“滿身毛發, 不知來路,你幾次三番提及,我自然沒有忘。”

  蕭瀾道:“我幾次三番提及,是因為他曾離奇出現在冥月墓中,更兩次廣發密函,引得天下人都去搶奪紅蓮盞。如此一個人, 分明就與我們有著莫大的關聯,為何姑姑卻能一直對他視而不見?”

  鬼姑姑道:“你怎知我什麽都沒做?”

  蕭瀾反問:“那姑姑都做了些什麽?”

  “你現在倒是想起來關心冥月墓了。”鬼姑姑嘆氣,“不過已經遲了。我早就已經看透,陸明玉一日不死,你的心便一日收不回來,這陣說得再多,我也只能當是花言巧語,還是省省力氣,閉嘴在此安靜思過吧。你省事,我也清凈。”

  數十名墓中弟子魚貫而入,手中都拿著淬過毒的武器。

  “好好看著少主人。”鬼姑姑吩咐,“他若是跑了,你們一個也別想活!”

  眾弟子答應一聲,虎視眈眈圍著那玄鐵監牢。

  “所以紅蓮盞也不要了?”蕭瀾道,“或許我還知道更多關於那食金獸的事情,姑姑連問也不多問兩句?”

  鬼姑姑卻已聽若無聞,獨自向外走去。

  蕭瀾繼續道:“那食金獸每一次出現的時間地點,都與黑蜘蛛有著莫大的關聯,姑姑與其派人監視我,不如去徹查一番,看這墓中究竟有沒有內賊。”

  鬼姑姑腳步更快,幾乎連半分猶豫也無。

  蕭瀾一路目送她離開,直到看那背影徹底消失,確定她沒有要回來的繼續聽自己說話的跡象,方才嘆了口氣,盤腿坐在地上,掃視著周圍的弟子與守衛。

  都是陌生的面孔,自己先前從未見過。不過這冥月墓中弟子眾多,自己平日裏又經常待在紅蓮大殿中,會有不認識的人出現並不意外。

  能被派來監視自己的,怕八成都是鬼姑姑的心腹。

  蕭瀾道:“我要喝水。”

  並無人搭理他。

  蕭瀾道:“姑姑又不打算當真殺了我,諸位何至於連一碗水都不肯給。”

  依舊沈默無聲,那些人只當他不存在,團團圍著玄鐵監牢,面無表情。

  蕭瀾道:“看你們這反應,莫不是姑姑改了主意,要將冥月墓傳給黑蜘蛛?”

  ……

  在自言自語問了十幾個問題後,蕭瀾終於放棄與這些人溝通,閉起眼睛不知是運功,還是在神遊天外。

  暗室中依舊寂靜無聲,只有一支蠟燭,在桌上發出昏暗的光。

  鬼姑姑徑直去了前殿。

  藥師早已在等著她,身旁桌上放著幹枯的藥草,空氣中也充斥著說不明的詭異香氣。

  “久等了。”鬼姑姑揮手屏退一旁的弟子。殿門被緊緊關上,屋內只剩下了兩個人。

  藥師道:“少主人呢?”

  “關起來了。”鬼姑姑嘆氣,“他若是肯聽話一些,又何至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藥師低聲道:“姑姑辛苦了。”

  “瀾兒看上去也並沒有過分驚慌。”鬼姑姑道,“他或許是想和我談條件的。”

  藥師問:“條件?”

  “他說曾在墓中見到過一種野獸,奔跑速度極快,獠牙外翻,以金銀為食。”鬼姑姑道,“你可還記得?”

  “自然記得。”藥師點頭,“那陣少主人尚且年幼,被嚇得迷迷糊糊昏迷不醒,說了許久的胡話,好不容易才退了燒。”

  “藥師信嗎?”鬼姑姑問。

  “當時是不信的,姑姑那陣想來也沒有信。”藥師道,“不過此番既然又提了起來,莫非確有其事?”

  “瀾兒說他這回出墓,在洄霜城內又見到了那怪物,對方絕非獸類,而是由人假扮。”鬼姑姑道,“他甚至說曾在暗處廣發信函,引誘諸多江湖中人搶奪紅蓮盞的幕後黑手,也是同一人。”

  “都是那食金獸?”藥師皺眉,“說得這般肯定,少主人可有證據?”

  “此事的證據不該是由他說,而該是由你我去查。”鬼姑姑道,“瀾兒說那食金獸很可能與黑蜘蛛有關。”

  藥師沈默不語。

  黑蜘蛛。

  過了片刻,藥師又問:“那明日還要替少主人施蠱嗎?”

  “先等等吧。”鬼姑姑道,“不急於這一兩天。”

  藥師繼續道:“那這食金獸一事……”

  “說說看你的想法。”鬼姑姑坐在椅子上。

  藥師沈思片刻,道:“若扯上黑蜘蛛,那至少有六成是真的。”

  鬼姑姑也微微點頭,誠如蕭瀾所想,這麽多年來黑蜘蛛的所作所為,鬼姑姑的確早就有所察覺,只是一直未點破,裝糊塗而已。

  黑蜘蛛自幼在冥月墓中長大,與其他侏儒不同,旁人都是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被鬼姑姑灌下了藥物,他卻是自願要縮小身形,只為能在狹窄墓道中穿梭自如,方便做事。

  他對冥月墓充滿了探索的欲望,自然也就想要得到紅蓮盞,只是礙於鬼姑姑的存在,多年來一直不敢越過底線,只敢在暗中行動。

  當鬼姑姑第一次發現他的異常時,本是想按教規處置的,後來卻被藥師攔住。

  “為何?”鬼姑姑問。

  “姑姑還能在這冥月墓中,找出一個比黑蜘蛛更適合尋寶探秘之人嗎?”藥師道,“他守衛冥月墓多年,又身形瘦小,定然去過許多連你我都不知道的所在,知道許多連你我都不清楚的秘密。”

  鬼姑姑道:“藥師的意思,是聽之任之?”

  “聽之任之,卻要暗中盯著,不可放松警惕。”藥師道,“看他能折騰出多大的風浪,將來說不定當真就能打開冥月墓,那豈不是替我們省了許多事。”

  鬼姑姑點頭:“也罷。”

  自那之後,至少在表面上,她幾乎是不動聲色給了黑蜘蛛最大的自由。任他在墓中自由行走,建立起屬於自己的幫派,甚至人心不足,開始記恨蕭瀾,對掌門之位虎視眈眈。

  這一切並沒有逃過鬼姑姑的眼睛,包括黑蜘蛛這些年私藏的寶藏,那些不知從那處隱藏墓穴中挖出來的珍寶,被悄悄堆積在暗室中,在黑暗中閃著幽幽的光,像是一只只空洞無神的眼。

  她越來越覺得,藥師當初的決定是正確的。

  因為除了黑蜘蛛,這墓中的確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能和他一樣武功高強,心思縝密,並且足夠膽大妄為,敢在自己眼皮底下挖掘冥月墓,探求著所有隱藏數百年的財富與秘密。

  在黑蜘蛛私下的動作越來越頻繁時,藥師也曾問過鬼姑姑,可要將這張大網收起來,卻被拒絕。

  “人的貪婪是無止境的。”藥師提醒。

  “我需要一個人來提醒瀾兒,這冥月墓掌門的位置,多的是人想要。”鬼姑姑道,“況且黑蜘蛛運出冥月墓的那些寶藏,與他這些年開鑿出的暗道、發現的墓坑相比,不足一提。”

  藥師了然,此後也就沒有再提過,只是愈發緊密地監視著黑蜘蛛的一舉一動。

  鬼姑姑又問:“黑蜘蛛呢?”

  “一直待在他的大殿中,一切如常。”藥師道,“他一直就對掌門之位多有覬覦,先前少主人處處與姑姑作對時,也曾傳過一陣謠言,說這冥月墓將來八成會落到他手中。這回少主人被囚的消息傳出去,只怕那頭的人會更加囂張上幾分。”

  “叫他來見我。”鬼姑姑道。

  藥師答應一聲,轉身出了大殿。

  紅蓮大殿中,阿魂此時正揣著手,來回圍著臥房裏的桌子轉圈,時不時便停下腳步,聽一聽外頭的動靜,一臉惶急。

  桌上線香又燃盡一截,長長的香灰掉下來,落出托盤將桌子燒出一塊深色。

  阿魂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一道揪了下。

  也不知少主人說得那人何時才會來,更不知姑姑接下來會做什麽,千萬莫要當真把冥月墓傳給黑蜘蛛,那哪裏還有自己的活路。

  空空妙手從窗外翻進來,伸手拍了拍滿身的土。

  阿魂先是被嚇了一跳,後來又戰戰兢兢問:“閣下就是……救兵老前輩?”蕭瀾當初只說過若自己出了事,會有一位老先生前來搭救,卻並未說名號,這陣見了,也不知該如何稱呼。

  空空妙手道:“想救瀾兒出來嗎?”

  阿魂趕忙點頭,點完之後才覺得似乎太過魯莽,於是問:“姑姑這回是當真生氣了嗎?”

  空空妙手看他一眼:“你問這做什麽?”

  “自然是要問的。”阿魂道,“若姑姑並沒有真的生氣,只是想責罰少主人,好讓他冷靜清醒一些,那其實也不必做什麽,等上三五天,姑姑自然會將人放出來,若我們去鬧事,反而會讓局面變得不可收拾。”

  空空妙手道:“你腦子還挺會想。”

  阿魂道:“不如先讓我去打探打探,看姑姑是何態度?”

  空空妙手道:“你可有辦法見到瀾兒?”

  “自然。”阿魂點頭。

  “這就行。”空空妙手道,“你先替我送一封信給他,再去打探別的也不遲。”

  阿魂答應下來,坐在一旁看他寫信,覺得自己也頗有那些街頭巷尾的小故事裏所寫的,大俠之風。

  而在另一處地界,陸無名與阿六守了整整一夜,也未探到蝠的下落,此時正圍坐在火旁,烤兩個幹餅做早飯。為了能在爺爺心裏留下一個好印象,阿六又摘了一串野果來,雖說酸,但好看,賞心悅目,也是優點。

  陸無名道:“你先回去吧。”

  “我不回去。”阿六搖頭,“我一個人回去,將爺爺留在這裏,爹該擔心了。”

  陸無名道:“你我二人在這山中一夜未歸,又沒有消息送回去,他莫非就會放心不成。”

  ……

  那也不回去。阿六揉揉鼻子,道:“至少再找一個白天,到了晚上若還是沒有消息,再回去也不遲。”

  陸無名便也沒有再說話,只對著日光看那半夜撿來的刀鞘。

  玉質是上好的,細膩而又白皙,握在手中沈墜溫潤,裏頭當真有一絲一縷的淺金色斑紋,在陽光下隱隱發著光。

  如此奇妙的匕首,打鬥時毫無用處,但要落在傾國美人手中,倒當真是相映生輝,璀璨奪目。

  白玉夫人。

  陸無名又想起了這四個字。

  不過他依舊有一件事不甚明了,若當真如此有名,為何在家中那些關於家族與歷史的舊書冊上,卻只字未提,反而要在民間故事中尋找蹤跡。

  被人抹去了?

  他微微皺起眉頭。

  阿六啃了一大口野果,酸得呲牙咧嘴,於是偷偷摸摸從爺爺面前拿走,免得被揍。

  陸無名揮手一掌拍來。

  阿六被嚇了一跳,趕緊側身躲開,心有余悸道:“我我我這就去摘新的!”

  陸無名揮手拔出佩劍,寒光刺目。

  阿六被他一袖掃得踉踉蹌蹌,扶著樹方才站住。

  樹叢中傳來憤怒的低吼聲,而後便有一人躍出,四肢撐著地,雙目赤紅。

  阿六道:“啊!”

  為何沒穿衣服。

  蝠呼吸劇烈,身體一起一伏,臉上的恨意幾乎要化成利刃,死死盯著兩人,盯著陸無名手中的白玉匕首刀鞘。

  那是她的物件,也是他的珍寶,現如今卻被別的男人握在手裏,那骯臟的掌心,緊緊貼合著溫潤的玉石,在上頭留下消散不去的惡心氣息。

  他喉嚨間發出低沈的聲音,像是野獸被激怒時,要攻擊對方的預警。

  陸無名心裏也有些詫異。看身形和眼神,這人應當是蝠沒有錯,可不知為何,上回在洄霜城中遇到他時,還是白發蒼蒼的老者,這陣卻變成了一個……年輕人?或者說是怪異的年輕人。

  臉上皺紋全消,皮膚是近乎透明的白色,飽脹而又充滿彈性。赤裸著的身體也是年輕的,有些地方皮膚翻卷而起,結出深褐色的血痂。

  而在那憤怒的表情之下,陸無名甚至看出了幾分莫名的熟悉,似乎曾經在哪裏見過這個人。

  那會是誰呢?還未等他想明白,蝠已經尖叫一聲,用極快的速度飛撲而上,雙手從土中拔出,指甲閃著幽幽的寒光。

  陸無名揮劍與其過了幾十招,一大半都是在閃避,他並不想將這怪物打死,關於冥月墓,關於陸追缺失的記憶,關於那個詭異的木偶娃娃,他還有許多事要問。

  阿六原想幫忙,可卻被陸無名用眼神制止,只好站在原地,幹瞪眼。

  為何爺爺不讓自己露兩手。

  “將東西還給我!”蝠表情扭曲,厲鬼索命一般。

  “什麽東西,那白玉刀鞘?”陸無名問。

  “是!”蝠怒吼著,聲波帶動周圍樹葉都在發抖。

  阿六呲了下牙,這聲音。

  陸無名又問:“你認得那白玉夫人?”

  蝠的臉上愈發猙獰,尖銳地叫著:“我不許你說她的名字!不許!”

  陸無名猜出幾分,又試探:“莫非你是她的情人?”

  “我……我不是,不是。”聽他這麽說,蝠慌亂搖著頭,甚至連手中的動作也滯了片刻,被陸無名當胸一掌拍落樹下。

  蝠後退兩步,大口喘著氣,表情越發奇異起來。

  阿六覺得自己或許是瞎了,竟然能從那醜陋而又詭異的面容上,看出幾分類似於嬌羞的情緒來。

  而就在這一瞬間,陸無名突然就意識到了,自己為何會覺得面前此人眼熟。那是屬於季灝的身體,屬於季灝的面容,只不過被飽脹的淤腫撐得扭曲變形,讓人看不真切罷了。

  面前這個怪物侵占了季灝的身體,帶著他的生命與內力,變成了一個全新的……陸無名不知道他還能不能被稱之為人。

  蝠很快就回過神來,繼續呼呼怒吼著,尋找下一次攻擊的機會,搶回白玉刀鞘的機會。

  假如能這樣一輪又一輪,寄宿在別人的身體中活下去,那這蝠或許當真是來自數百年前,認得那白玉夫人?想到此處,連陸無名都覺得自己有些荒唐,可面前那原屬於季灝的身體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這並非天方夜譚。

  蝠再度攻了上來,這回卻完全變了個武功路子。

  阿六雖還未弄清楚究竟出了什麽事,卻也能看出這怪物的身體裏,像是住了不止一個人,前後功夫天差地別,詭異得緊。

  兩人一個滿心奪命,另一個卻只想將對方帶回去審問,自然是後頭的人顧慮要多些,無法徹底施展身手。蝠找準一個空擋,將陸無名重重撞在樹上。

  “爺爺!”阿六驚呼一聲,趕忙上去幫忙,蝠卻已經將那白玉刀鞘從陸無名身上搶走,轉身躍入樹叢中,那是真正堪比野獸的速度。

  阿六將陸無名扶起來:“沒事吧?”

  陸無名擺擺手,臉色有些煞白。

  阿六道:“先回去吧。”

  陸無名雖心有不甘,也別無他法。先前在洄霜城中撞到時,對方的功夫遠沒有詭異兇猛到這種程度,卻不知為何在短短數月內,竟會突飛猛進至此。

  兩人一路出山回了日月山莊,恰好遇到陸追。

  “你要去哪?”陸無名問。

  “還能去哪。”見他二人都安然無恙,陸追方才松了口氣,道,“昨天徹夜未歸,今天眼看著天又要黑了,還不準我進山去找不成。”

  “葉谷主同意爹出門了?”阿六稀奇。

  陸追道:“葉谷主身體不適,躺了一整天。”

  阿六愈發稀奇起來。

  原來神醫也會身體不適。

  三人回到院中,阿六又道:“若葉谷主也病了,那我去外頭再請個大夫來吧。”

  “不必了。”陸無名擺擺手。

  陸追道:“爹受傷了?”

  “在山中遇到了蝠,被他擊了一掌。”陸無名倒了一盞茶,“只是內力兇了些,並未帶毒,也沒有傷及臟腑,不必擔心。”

  “這江湖中還有能傷到爹的人?”陸追問。

  “別哄我開心,輸了就是輸了。”陸無名拍拍他的腦袋,“也是我太輕敵,想著一直住在這日月山莊中,已經給沈家添了不少麻煩,便沒有再請沈盟主相助,才會讓那怪物僥幸逃脫。”

  陸追道:“可是當日在洄霜城中時,爹已與他正面交鋒過一次了,當時並不覺得他功夫有多麽不可測。”

  “我也想不清這點。”陸無名道,“還有,我覺得那怪物與季灝有幾分相似。”

  陸追聽完微微一驚,還沒來得及說話,院中卻傳來腳步聲。葉瑾氣勢洶洶一把推開門,見陸追還在桌邊坐著,方才松了口氣。可後來一想,萬一又是迷陣呢,於是上前擼起袖子掐住他的臉,用力一擰。

  陸追“嘶嘶”吸冷氣。

  陸無名也不解:“谷主這是做什麽?”

  是真的人啊。葉瑾咳嗽兩聲,四下打量找了個有軟墊的凳子,坐下嚴肅問他:“聽暗衛說,你要獨自去黑茅谷找陸前輩?”

  “我只想去找曹伯伯,請他幫忙。”陸追解釋。

  請誰也不行啊!一個病人,到處亂跑!葉瑾道:“不準再有下回了。”否則幹嚼黃連。

  陸追道:“嗯。”

  陸追又問:“沈盟主呢?”

  沈盟主是誰。葉瑾扶著酸痛的腰,手一揮:“不知道,不熟。”

  陸追:“……”

  葉瑾問陸無名:“前輩去追那食金獸,可有發現?”說好的滿身毛,想看。

  陸無名嘆了口氣,將山中的事情說了一遍。

  陸追道:“所以爹的意思,是那食金獸侵占了季灝的身體,變成了一個全新的怪物?”

  “我猜是這樣。”陸無名點頭。

  “若當真如此,這豈不就是傳聞中的……長不老之術?”陸追遲疑。

  “這算哪門子長生不老。”葉瑾搖頭,“巫毒鬼怪旁門左道,即便當真能多活一世,受的苦楚也絕對不會少,沒幾個人會願意這般茍且偷生。”

  “也不知究竟是用了什麽陰毒的辦法。”陸追道,“先前可只在話本中看過移魂術。”

  陸無名道:“不單單是身體,甚至還有內力,我懷疑也會被他一同侵占。”

  越來越離奇。葉瑾拖過陸無名的手腕粗粗一試,道:“沒什麽要緊,前輩身體底子好,連藥也不用吃,安心休息三五天便會痊愈。”

  陸無名道:“又麻煩谷主了。”

  陸追也道:“爹還是先好好休息吧,什麽食金獸食銀獸的,若目標是我或者冥月墓,將來定然還會出現,不急於這一時片刻。”

  等什麽將來,自己與陸家千回百轉一下,總是能找到一絲絲親戚關系的,一家人還用客氣。葉瑾出門招來暗衛,叮囑幾句後便讓他們去山中尋,這回卻是蹤跡全無,那蝠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只在一處山洞中,找到了一根遺落的腰帶。

  白忙一場,葉谷主單手撐著腮幫子,深沈嘆氣。

  沒見到滿身毛。

  陸追遞給他一盞茶。

  葉瑾問:“若不在山中,他會去了何處?”

  “八成是冥月墓。”陸追道,“聽爹所言,那怪物像是已經對白玉夫人入了魔,這回他險些弄丟了白玉刀鞘,好不容易尋回,自然要趕緊回冥月墓中道歉,也好乞得原諒。”

  葉瑾抽抽嘴角:“瘋了吧。”

  “本來就是個瘋子。”陸追道,“當初爹在他身上搜到一個木偶人,上頭貼著我的名字與生辰八字。”

  葉瑾驚道:“還有這回事?”

  “爹一直對此耿耿於懷,想要查明原因。”陸追道,“那食金獸著實詭異,既想殺我,又想殺蕭瀾,神神叨叨行蹤詭異,誰也不知道他最終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會不會與白玉夫人有關?”葉瑾猜測。

  “說不清,或許吧。”陸追搖頭,“事情太覆雜,我得好好理一理。”

  “理不清就不理了。”葉瑾雙手搭住他的肩膀,“好,好,養,病。”

  神醫的醫囑,誰不聽,誰不舉。

  陸追笑:“我有分寸。”

  “你把這件事也寫下來,一並送去冥月墓吧。”葉瑾道,“一來讓他多留幾分心,免得吃虧,二來也方便查明真相。”

  陸追點頭:“今晚寫好,明日就送。”

  “幸好你是來了這日月山莊。”葉瑾道,“若在外頭,莫說是養病了,只怕連三五天的安穩日子也不會有。”

  陸追道:“習慣了。”

  習什麽慣!葉瑾挪著椅子往他跟前挪了挪,叮囑:“以後不是自己的事情,要少管。”

  陸追道:“我原本也不是愛多管閑事的性子。”

  “就算是自己的事情,也要學會推給別人。”葉瑾又道。

  陸追笑:“好。”

  “總之從今天起,你什麽都不能再管了。”葉瑾道,“往後即便是冥月墓送來書信,也要先給我看過一遍。”

  陸追:“……”

  葉瑾道:“會有情詩嗎?”

  陸追道:“或許有。”

  葉瑾咳嗽兩聲,那我也並不是很想看。

  但為了治病,還是要看。

  否則若是裏頭寫了什麽天崩地裂的事情,陸追看完之後急火攻心,不管是倒了,還是跑了,豈不是很淒慘。

  身為一個神醫,這種事情要不得。

  陸追試探:“情詩也要看啊?”

  葉瑾從牙縫裏往擠:“嗯。”

  尾音拖得略長,很像戲文裏棒打鴛鴦的王母娘娘。

  陸追:“……”

  葉瑾又問:“合歡情蠱還發作過嗎?”這回聲音更低。

  陸追配合他低聲回答:“沒有。”

  “有沒有想過蕭瀾?”葉瑾又問。

  陸追答:“有。”

  葉瑾問:“都是什麽時候想的?”

  陸追遲疑了一下:“看病還要知道這個?”

  “那當然啊。”葉神醫很嚴肅。

  陸追老老實實道:“睡覺前會想,白天有空也會想。”

  葉瑾篤定:“你這病聽起來挺嚴重啊。”很膏肓。

  陸追沈默:“我覺得我這不是病。”

  兩地相思,分明就很詩情畫意。

  怎麽不是病了,你看我,就從來不想那個誰,很健康。葉瑾清清嗓子,又問:“你先前有沒有送過他什麽東西?比如說,閑的沒事做的時候,再比如說,過生辰的時候。”

  陸追這回斬釘截鐵道:“我覺得這同看診沒關系。”

  葉瑾拍桌子:“我是大夫還是你是大夫!”

  陸追狐疑:“沈盟主要過生辰了吧?”

  並沒有啊!葉瑾冷靜道:“方才說食金獸,說到哪了?”

  陸追雙手撐著腦袋:“可谷主剛說過,不許我再關心食金獸的事情,要好好養病。”

  葉瑾被噎了一下:“我沒說。”

  陸追道:“說了。”

  我說沒說就沒說啊!而且你為什麽要笑!葉神醫氣勢洶洶擼起袖子,追得陸公子滿院子跑。

  下人在外頭看到,都很戰戰兢兢,千萬不要漫天撒藥,畢竟我們都很無辜。

  冥月墓中,阿魂抱著一摞被褥,從那監牢的夾縫中塞給蕭瀾,又憤憤然看了周圍那些守衛一眼,方才不甘不願離開。

  蕭瀾墊著被褥靠在鐵籠上,看著桌上那截忽明忽暗的蠟燭出神。這裏沒有白天黑夜,四周寂靜得像是死水,只能靠感覺來判斷時間。

  自己先前當真曾在這裏閉門思過嗎,還是,這又是鬼姑姑的一個騙局?

  蕭瀾換了個姿勢,將被子裹在身上,斜眼掃了一圈守衛:“你們當真不打算去替我將姑姑找來?”

  意料之中的,無人回話。

  蕭瀾索性倒在地上,將面前晚飯一把掃開,呼呼大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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