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真相 蕭家往事
天色將明,林威正在小院中等。
見到陸追翻墻而入,並沒有與蕭瀾在寺廟中過夜,他不禁深深松了口氣,趕忙站起來迎上前:“事情怎麽樣?”
陸追向後指了指,單腳跳進屋裏頭去穿鞋。
蕭瀾緊隨而至,將肩上的大和尚丟到地上,“砰”砸起一地塵土。
陸追剛出屋門便被撲了一臉灰,於是默默離遠了些。
“他當真是常九死?”林威順手扯了扯袈裟。
陸追點頭:“在鎮風寺中不知欺辱了多少無辜婦女,死數百次也不嫌多。”
“原來是這般送子的方式。”林威搖搖頭,從井中取了一瓢水兜頭潑過去,將人激醒。
“咳咳。”看清周遭後,常九死坐在地上抖若篩糠——刺骨寒風中被澆了個透心涼,再加上恐懼,也著實很難不抖。
“說吧。”蕭瀾道,“當年蕭家的事情,翡靈的事情,若是遺漏一件,我便活剮了你。”
“我……我不知道,我當真什麽都不知道。”常九死依舊搖頭。
“嘴還挺硬。”林威道,“那假扮方丈住持,在鎮風寺中為非作歹的事情,總能知道了吧?”
“數年前,我因傷病躲進寺中休養,後來就心生歹念。”常九死對此倒是沒有隱瞞,“原先的方丈圓寂後,我便取而代之,恐嚇那些小和尚不許將事情說出去,霸占了鎮風寺。後來見無人認出我,就又得寸進尺,在外頭散布了求子的流言,引誘年輕女子前來燒香。”
陸追在心裏搖頭,待這消息傳出去,當初那些從鎮風寺中求得的孩子只怕會被遺棄大半,當真是造孽。
“單憑這個,你便活不了。”蕭瀾蹲在他面前道,“如此都不肯說出蕭家與翡靈的事,看來你是真怕會被我剮了。”
“我說了,蕭家的事情我不知——啊!”一句話還未說完,臂上血肉便生生少了一塊,痛楚突如其來,整張臉都變得扭曲。
蕭瀾將滴血的匕首插入地下,道:“你不說,我照樣剮了你。”
林威:“……”
林威道:“不如我幫你擡進山裏,再慢慢剮。”
我們二當家又白凈又文雅,對這血乎刺啦的玩意並無多大興趣,還是莫要看到才好。
“你們將我送官吧。”常九死掙紮。
陸追道:“想得美。”
常九死索性閉上眼睛裝死。
陸追右手握上他的肩頭,一拉一錯,掌下竟是清晰傳來了骨頭的碎裂聲。
常九死痛呼一聲,在地上滾作一團。
林威心裏訝然,若他沒看錯,方才那應該是冥月墓中的裂魄手。
“送官也是死,不如給我練練手。”陸追一揚嘴角,“你猜我將你這一身骨頭都捏碎,要花多久?”
蕭瀾靠在一邊的樹上看他。
林威覺得自己對二當家的印象,或許要更改些許。
常九死自知此番難活,與其在此白白受折磨,不如自我了斷痛快些。因此找準空擋,閉著眼睛便撞向身側大樹。
蕭瀾一腳將他踢了回去。
常九死眼冒金星,蜷在樹下咳嗽。
“你說你這是何必。”林威拉著他坐起來,“越不肯說,吃的虧便越多,既然你一心求死,為何不能乖乖配合?將當年的事情說出來,即便你想活,我們也不會答應。”
常九死囂張半生,還從未受過這種折磨,粗喘了半天方才開口:“我不知道翡靈在哪裏,我也一直在找她。”
蕭瀾道:“翡靈失蹤的時候,你不在她身邊?”
常九死搖頭,終於肯松口,將當年的事情慢慢說了出來。
翡靈溜出冥月墓那年剛滿十八歲,嬌俏可人刁蠻任性。當時的常九死還是個土匪頭子,原想搶了她做壓寨夫人,結果反而被一把火燒了老窩,心中自是不忿。扛著刀從北一路追到南,孰料最終卻生出愛慕,心甘情願伴在了她身後。
“翡靈性格囂張跋扈,我便自稱大惡人,好讓更多人都怕她敬她。”常九死道,“我自知面貌醜陋,也從未想過要娶她,甚至還主動幫他去勾引蕭家的主人,想著只要她快活,那我也就快活。”
當時蕭雲濤尚未成婚,卻有個心上人,是無念崖的大弟子,名叫陶玉兒。
“我爹喜歡她嗎?”蕭瀾問。
常九死搖頭:“蕭家的主人心裏只有陶姑娘,沒多久兩人便成親了。”
“那翡靈呢?”蕭瀾又問。
“她當時悲痛欲絕,去大漠待了數月,依舊意難平,於是晝夜兼程折返洄霜城,原想去蕭家大鬧,卻反被無念崖的人識破計謀,圍攻將我與她堵在了青蒼山中。”常九死道,“眼看就要掉下懸崖,幸好陶玉兒策馬趕到,將她救了下來,甚至還帶回了蕭宅。”
陸追聞言心裏搖頭,這可不像是陶夫人的脾氣。
當時蕭雲濤在外行商不在家,陶玉兒替翡靈安置了住處,兩人關系好時,甚至以姐妹相稱。翡靈原是想獨占蕭雲濤的,後來也有了松動,說若是肯娶她進門,那便願意與陶玉兒平起平坐,共侍一夫。
“我哪能比得過妹妹。”陶玉兒用指尖挑起她的下巴,唇角一勾,“長得這般像小姑娘,可是合了我那相公的胃口。”
“那他為何不肯娶我?”翡靈問。
“因為你當初,太兇。”陶玉兒在她耳邊低聲道,“不過若換做是八九歲的小姑娘,即便再兇,他也是喜歡的。”
翡靈不解。
“雲濤就喜歡年紀小的,年紀越小,他越喜歡。”陶玉兒松開手指,“只可惜我已過了那髫年豆蔻,可不比妹妹這張臉,嫩到能掐出水。”
“而後翡靈便如同中了蠱,為能獨占蕭家主人,不惜服下冥月墓中的毒藥,將她自己的容貌與身形永遠維持在了九歲。”常九死道,“等我知道時,一切都晚了。”
“我爹……”蕭瀾皺眉。
“後來蕭家的主人回來了,翡靈便滿心歡喜去見他。”常九死道,“可誰知一切都是假的,蕭家主人根本就不喜歡什麽年幼的小姑娘,在聽聞面前之人便是當初的翡靈,因服了墓中藥物才會變回九歲後,更是驚慌失措勃然大怒,將她當成了妖孽。”
陸追心裏嘆氣,意料之中。
當時陶玉兒已有了身孕,蕭雲濤一個普普通通的商人,原就不喜歡江湖門派,更何況這回還是墳堆中的妖女,只擔心她會傷了自家妻兒,在將人趕出去後,便花重金聘請了護院,將屋宅團團圍住,以防又出亂子。
“後來怎麽樣了?”陸追問。
“翡靈因此大受打擊,卻又不肯回冥月墓。”常九死道,“在城中行屍走肉一般過了大半年,直到蕭家的小公子出生那日,眼底方才重新有了情緒。”
“恨意?”蕭瀾問。
“是。”常九死點頭,“而在那時,恰好又有一人尋上門,約定一起行事。他說只要蕭家的財,不會動蕭家的人,待到事成,翡靈自可帶著蕭家主人遠走高飛,囚禁在墓中也好,海島也好,總能雙宿雙飛過一輩子。”
“那人是誰?”陸追問。
常九死道:“李銀。”
這名字有些耳熟,正是前幾日過壽的洄霜城首富,也是牛大頂的舅舅。
“怪不得。”陸追道,“蕭家沒落之後,這李銀沒多久就搬來城中,幾乎是一夜之間起來,成了富甲一方的員外大戶。”
“那日陶夫人帶著兒子去山中大金寺燒香,夜晚未歸,我們便趁機行動。”常九死道,“李銀不知從何處雇來幫手,功夫極高,幾乎殺光了蕭家所有的人,又放火燒了屋宅,誰知因為風勢太大,綿延焚毀了大半座城。”
三更半夜,百姓都忙著滅火,自然無人註意到蕭家的異常。而在天色將明未明之際,陶玉兒帶著繈褓中的孩子趕回來,一眼看到的便是滿地的屍骸,與瘋瘋癲癲,坐在灰燼中的翡靈。
“蕭家的主人……”陸追看了一眼蕭瀾,遲疑沒有說出來。
“蕭家的主人死了。”常九死道,“李銀並沒有遵守承諾留下他的性命。”
蕭瀾握緊拳頭。
“而後我便逃了。”常九死道,“無念崖的人太多,我救不出翡靈,她也不想讓我救,一直抱著蕭家主人的屍骨,瘋了一般,嘴裏念叨著紅蓮盞。”
“又是紅蓮盞?”陸追道。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麽,只聽翡靈在說,陶夫人嫁給蕭家主人,只是為了拿到紅蓮盞。”常九死道。
“後來呢,你為何又會回到這洄霜城?”陸追又問。
“我當時牽掛著翡靈,並沒有逃遠。”常九死道,“過了半個月,便又偷偷溜回來打探消息,誰知滿城都在說蕭家的人離奇失蹤,並無人提到滅門慘案。我心中生疑,趁著天黑去了一趟蕭府,可那裏莫說是屍首,就連被焚毀的痕跡也找不到,先前那場殺戮就像是發生在夢裏,我覺得邪門,便又倉皇逃走了。”
“在李銀搬來洄霜城後,你沒有去找過他?”陸追道。
“找,找過了。”常九死道,“我原是想問翡靈的事,可他說不知,明裏給了一大筆銀子做封口費,暗中卻派人殺我滅口,那夜我受了傷,便趁亂躲進了鎮風寺,後來的事情,你們就都知道了。”
“這麽多年,你就一直待在鎮風寺中,沒想過要走?”陸追繼續問。
常九死道:“我想弄清楚翡靈究竟去了何處,想著蕭家主人若葬在這裏,她遲早會回來,總比別處碰到的機會要多些,可也未能如願。”
陸追嘆氣,看了一眼蕭瀾:“你打算怎麽辦?”
蕭瀾並未言語。
此番出墓,鬼姑姑只說讓他從陸追手中奪回紅蓮盞,替數年前那些枉死的弟子討命,卻沒想過紅蓮盞竟然與蕭家有關,更沒想過原來自己的雙親與翡靈之間,還有如此一段慘烈的糾葛。
“我知道的都說了,你們殺了我吧。”常九死胸口劇烈起伏。
蕭瀾袖中飛出三枚奪魂釘,穿透他的顱骨,堪堪釘在樹上。
常九死直直向後仰面躺去。
蕭瀾大步出了宅子,也不知要去向何處。
林威看著院中的和尚,愁苦道:“現在要怎麽辦?”
“帶去交給官府,將求子寺的真相告訴知縣,至於蕭家與翡靈的事,就暫且別提了。”陸追道,“用溫大人給的令牌,多抽調些人手,若有孩子被遺棄,便暫時收養起來,再想辦法讓這城內的閑話少些。”溫大人名曰溫柳年,朝中一品宰相,皇上面前的紅人,前些年剛同山海居大當家趙越成親,百姓都極喜歡——畢竟文曲星下凡。
林威點頭,弄了個廢舊馬車,載著常九死的屍首去了府衙。
陸追燒了幾壺熱水,回屋後泡藥浴。氤氳的霧氣散出藥香,紛亂的大腦也終於平靜些許。當初阿六說曾在白骨宅中見過翡靈手捧著紅蓮盞,現在她既已身亡,想來紅蓮盞也已被一並拿走,許是落在了陶夫人手中。
可紅蓮盞為何會出現在蕭家?
陸追眉頭微皺,翡靈被困二十余年,紅蓮盞若一直在她手裏,那八年前冥月墓中的紅蓮盞又是怎麽回事,總不該是……有兩個?
思緒紛飛,浴水也漸漸冷卻,陸追隨手拿過一邊的布巾,站起來剛想跨出,蕭瀾卻冷不丁從身後破窗而入。
陸追又淡定地坐了回去。
蕭瀾問:“你為何一天到晚在泡澡?”
陸追道:“算上山海居,這是我第二回 藥浴。”而你回回都撞個正著。
蕭瀾道:“這城中一些小魚小蝦的教派,如今是越聚集越多了。”
“我猜八成與那個首富李員外有關。”陸追道,“這麽多年他一直留在洄霜城,定然有別的目的。否則按照一般人的想法,在作案之後巴不得逃到天邊,誰會像他,反而買房買地,開始心安理得做大戶。”
蕭瀾道:“蕭家有紅蓮盞,你先前可聽說過?”
陸追搖頭:“蕭家的紅蓮盞我不知,不過既然你說起了,我便再多提一句,當年冥月墓的人不是我殺的,紅蓮盞也不是我拿的。”
蕭瀾問:“不是你,那是誰?”
陸追道:“這我如何能猜的出。”
“找不出旁人,那這罪名你怕是一時半刻洗不清了。”蕭瀾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對面。
陸追提醒:“你這是打算看著我出浴?”
蕭瀾答:“你可以一直泡在裏頭,直到我將話說完。”
陸追打了個噴嚏。
蕭瀾道:“你可知我此行為何要住在李府?”
陸追噴嚏接二連三,看上去完全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蕭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