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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歸》第37章
第三十七章-遇襲 有人要買你的眼睛

  李府內外早已騷亂一片, 街道上的百姓也忙不叠躲回了家中, 紛紛撫著胸口後怕。也不知為何好端端的,突然這群江湖人就提著大刀長劍炸了窩, 可千萬莫要出什麽大亂子。

  “老爺, 老爺!”李府管家連滾帶爬沖到書房, “擋不住了啊!”

  “這……教主可有派人前來?”李銀心急如焚。

  “還沒見著。”管家氣喘籲籲搖頭,“門口那些江湖人也不知是受了什麽蠱惑, 個個嚷著要找老爺問紅蓮盞的下落, 還說什麽‘有財一起發’,我們的人無論怎麽解釋, 對方都聽不進去, 反而越來越躁動起來, 認定是我們私藏了紅蓮盞。”

  李銀連連嘆氣,在屋內焦慮來回走。在鷹爪幫那兩人初消失時,他便已經隱隱覺察出了不妙,暗中向裘鵬上報了幾回, 想讓他提高警惕, 卻都只換來一句輕描淡寫的“不必驚慌”, 現在可好,當真出了亂子,他竟連人都不派來一個。

  而這陣聚集的江湖人在初時,其實也並未想過要為難李府,畢竟被鷹爪幫的人偷走了紅蓮盞,李銀也算是受害者之一。他們原只想著上門多問些線索, 卻不料連門都進不得,院中站了數十名護衛,長刀長槍盾牌在慘日下泛著寒光,虎視眈眈,明擺著是將門口這些人當成敵人。

  如此一來,事情可就變得蹊蹺了。

  畢竟還沒聽過誰家被偷了東西,旁人要幫忙抓賊,主人家非但不感謝,反而還要將人趕走——此等情形,八成都是監守自盜,私藏了好東西。

  “大家夥還楞著做什麽,進去找啊!”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人群頓時更加騷動起來,打頭的也不知是哪個門派,擡腳便踹開了緊鎖著的大門。

  先前便說過,守在洄霜城中的江湖門派大都品行不端,雞鳴狗盜之事做慣了,此時自然不會有什麽顏面上的顧忌,只恐晚了會吃虧。一個個舉著刀劍潮水一般爭湧入李府中,轉眼就同家丁叮鈴哐啷打成了一片。

  林威慢悠悠在街上走。

  “諸葛軍師,軍師啊!”身後,影追宮三人正在趕死趕活往過跑,口中連連埋怨,別人都沖去李府搶好東西了,為何也不知道回來報個信,險些吃了天大一個虧。

  “急什麽。”林威壓低聲音,故作神秘道,“現在江湖各門派都在前院打鬥,真正的寶貝卻藏在後院書房的暗道中,我們偷偷過去,正好趁著無人註意,漁翁得利。”

  那影追宮三人一聽,果真不疑有他拍腿大喜,跟著便朝李府的方向跑。

  李府院內此時已開成了沸水鍋,聞訊趕來的門派越來越多,甚至連一些先前顧慮名聲未露面的所謂“正道名門”,也有些急眼地沖在了前頭。

  朝暮崖的人也正混在裏頭,接到負責盯梢的同伴暗號後,冷不丁扯著嗓子大吼了一句:“快!有人去了後院書房搶寶貝!”一邊喊著,一邊沖開人群就往後沖,聲嘶力竭踉踉蹌蹌,仿佛已經看見了閃閃發光的金山。

  “都給老子沖!”一聽有了線索,各門派的首領眼底也開始冒光,高舉著武器一路砍殺,將貪財嗜血的本性毫不掩飾地寫在了臉上。

  土地被鮮血浸濕,空氣中泛著濕潤而又新鮮的鐵銹腥氣,慘叫聲此起彼伏,血霧噴濺時,連視線都是一片模糊。

  宛若修羅地獄。

  陸追獨自站在穿雲塔上,遠遠看著李府的動靜。寒風吹起衣擺與發絲,有些刺骨涼意。

  他從袖中抽出一塊折疊整齊的帕子,擦了擦通紅的鼻尖,在轉身之際,余光卻瞥見了模糊人影晃動。還未等回過神來,一道寒光便已逼近面前。

  憑借著多年習武本能,陸追雖及時側身飛旋閃開,也仍有幾縷黑發被利刃所斷,飄乎乎落到了地上。

  狂風驟起,錚鳴聲後,清風劍怒而出鞘,陸追單手握劍擋開一記殺招,冷冷站定看著面前人。

  對方以黑巾蒙面,只露出一雙毫無情緒的眼睛,像是極專業的殺手。

  陸追道:“閣下可知我是誰?”

  “陸明玉。”對方一刀橫在他脖頸處,聲音寒涼刺骨,“有人出大價錢,買你這雙眼睛。”

  陸追眉峰猛然一凜,屈膝重重頂向對方膝下三寸,將之逼至五步外。行走江湖的人都知道,與殺手是無道理可講的,唯有拼盡全力一搏,方才能有生機。

  清風劍刃寒光四閃,如同電光斬斷片片寒風,打出一片幻影。與對方的雙刀碰撞在一起,鐵器清脆聲密如珠落玉盤,沒多久卻又戛然而止,只聽“咣當”一聲響,那殺手手中已失了武器。

  陸追一把長劍架在他肩頭:“你輸了。”

  對方冷笑:“倒是未必。”

  陸追問:“是誰雇的你?”

  對方將視線一錯,漫不經心揚了揚下巴:“他就在你身後。”

  陸追聞言微微一頓,四周寂靜無聲,他並不覺得這裏有第三個人。

  “怎麽?”對方語調一挑,有些挑釁的意思在裏頭,“不敢回頭?”

  話音剛落,便有一聲極細微的腳步聲傳入耳中。陸追眼中殺機頓閃,劍刃滑向對方脖頸,不料卻像是砍在了金絲網上。

  趁著這短暫的機會,那殺手縱身淩空一躍,袖中竟飛出數百枚銀鏢,直指他的面門而來,道道光影在空中交錯,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陸追本能騰挪後退,反手用劍光掃開暗器,肩頭卻依舊吃了一記痛,滲出絲縷鮮血。

  殺手趁勢卡住他的脖頸,銀絲手套中藏著一把寒光利刃。

  陸追猛然閉上眼睛。

  冰冷利刃穿破血肉,臉上被濺了濕熱的液體。

  殺手大睜著眼睛,不可思議低下頭,看著橫穿過自己脖頸的那根鐵棍,緩緩松開手,向後倒了過去。

  蕭瀾大步上前,將陸追接在懷中:“你沒事吧?”

  陸追搖頭,臉上有一道兩寸多長的傷口,是方才不慎被傷,肩頭也被鮮血染紅了大半,且不論傷勢重不重,至少看著頗讓人揪心。

  蕭瀾踢了一腳地上的黑衣人,抱著陸追便往塔下走。

  “不看看是什麽身份?”陸追問。

  蕭瀾道:“我知道他是誰。”

  陸追應了一聲,也沒再問。

  蕭瀾翻身上馬,帶著他先回了楊柳胡同的小院中。

  林威與阿六都在李府盯著,屋宅裏並沒有旁人。陸追坐在床邊,用手巾捂著半邊臉,看似很虛弱。

  “有藥箱嗎?”蕭瀾彎腰問。

  陸追點頭,伸手指了指木頭衣櫃。

  蕭瀾取過藥箱,又去廚房燒了一大盆熱水,端著進了屋。

  陸追道:“會留疤嗎?”

  蕭瀾道:“不會。”

  陸追道:“萬一留呢?”

  蕭瀾用幹凈的手巾沾了熱水,替他將臉上的血汙一點點擦掉:“你若別再說話,就不會留疤。”

  陸追道:“有疤就醜了。”

  蕭瀾道:“嗯。”

  陸追道:“你居然‘嗯’。”

  蕭瀾道:“或許會有些疼,忍忍吧。”

  陸追皺眉:“那你輕一點。”

  見他一直在閃躲,蕭瀾有些不忍心,但傷口總不能晾著,這般漂亮的臉,若真留了疤也可惜,於是還是狠心將紗布貼上去。

  陸追悶哼出聲,眼前白光層出不窮,宛若重重梨花開景年。

  他有些暈乎地想,自己還挺詩情畫意。

  蕭瀾將傷口小心包紮好,稍微松了半口氣:“好了。”

  陸追纏了一頭繃帶,軟綿綿靠進他懷中。

  見他一臉倦容,蕭瀾索性順勢從背後將人抱住,讓他找了個最舒服省力的姿勢,又用小心褪去半邊衣物,沾了熱水與藥粉替他處理肩上的鏢傷。

  陸追後腦靠著他的肩膀,道:“那人是誰?”

  蕭瀾並未停下手裏的動作:“他是誰不重要,不過我知道,派他來的人定然是姑姑。”

  “鬼姑姑?”陸追皺眉。

  “還疼嗎?”蕭瀾問。

  “他說要挖了我的眼睛。”陸追道。

  蕭瀾頓了片刻,用溫熱的右手掌心覆上他的雙眼:“不會。”

  “你是冥月墓的人。”陸追低頭。

  “我現在這樣,哪裏還是什麽冥月墓的人。”蕭瀾替他換了幹凈的裏衣,“先前只當姑姑只拿走了我兒時的記憶,卻不知原來成年之後,過往也是斷斷續續。”

  “你想知道嗎?”陸追回頭看他,“曾經的事情。”

  “與蕭家有關嗎?”蕭瀾問。

  陸追搖頭:“只與我有關。”

  “那你想說嗎?”蕭瀾又問。

  陸追道:“我原想讓你自己想起來,可若你想現在知道——”

  “別說。”蕭瀾打斷他。

  陸追看著他的眼睛。

  “那我就自己想。”蕭瀾揚揚嘴角,“只與你有關,你若不願說,那就先不說了。”

  陸追笑:“這可是你說的,以後再想問,我也不肯說了。”

  蕭瀾倒了杯熱水,讓他捧在手中暖著:“休息一陣吧。”

  “也不知李府怎麽樣了。”陸追道,“不如你去看看?”

  “不怕再有人來偷襲?”蕭瀾搖頭,“姑姑的人既然能跟你到穿雲塔,這小院也未必就找不到。”

  “你想去見鬼姑姑嗎?”陸追問。

  “無論我想與不想,最後都是要見的。”蕭瀾道,“倒是你,往後要更加小心,無人知道姑姑的功夫究竟有多高,她若想傷你,我怕是攔不住。”

  陸追道:“嗯。”

  “不用怕。”蕭瀾道,“你休息片刻,我送你去青蒼山,與娘親待在一起。”

  陸追問:“你呢?”

  “蕭家的命債還沒討回來,我自然要留在洄霜城中。”蕭瀾道,“放心吧,姑姑也不會將我怎麽樣的。”

  院中傳來腳步聲,陸追道:“是林威。”

  蕭瀾起身打開臥房門。

  林威微微一楞:“二當家呢?”

  “受了些傷。”蕭瀾側身。

  林威聞言又驚又怒,三步並作兩步沖進屋內,見陸追滿頭纏著繃帶,肩頭也裹了厚厚一層,頓時倒吸一口涼氣:“是誰如此不長眼?”

  蕭瀾道:“冥月墓的人。”

  陸追道:“鬼姑姑派來的。不過我沒事,都是皮外傷,只這布帶多纏了兩層罷了。先說說看,外頭怎麽樣了?”

  林威道:“李府的地道被掀了。”

  陸追道:“然後呢?”

  “然後便暗器齊發,不過我事前已提醒過,所以受傷的人不多。”林威道,“李府家丁被打得落花流水,李銀也被綁了,一群江湖人正守著他,而事件從頭至尾,裘鵬都未出現過。”

  “官府呢?”陸追問。

  “有朝廷的令牌,自然全聽二當家的。”林威道,“衙役只去李府晃了一圈,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便離開,還順道驅散了街上百姓,說江湖事,江湖畢。”

  “辛苦了。”陸追道,“繼續派人盯著南邊的枯樹林。”

  林威點頭:“屬下明白。”

  “冥月墓的人快要到了,或者八成已經到了。”陸追道,“讓我們的人也多加註意。”

  林威領命離開,出了門看見酒樓,不忘讓老板燉一只老母雞送去楊柳胡同——畢竟受了傷,要滋補。

  陸追拿著勺子,吃得很慢。

  蕭瀾提醒:“你傷的是左臂。”為何右手卻連勺子都拿不穩。

  陸追索性向後靠在床上,一派懶散大仙之相。

  蕭瀾好笑,接過勺子餵他將碗裏的東西吃完。又重新泡好濃茶,燙在那被嘬得嘴兒發亮的茶壺裏。

  陸追道:“我這是大楚最好的陳年普洱。”

  蕭瀾道:“我不喝茶。”

  陸追沈默片刻,自己砸吧砸吧開始嘬茶,有滋有味。

  蕭瀾在旁看得哭笑不得,這一副小老頭的樣子。

  陸追道:“其實你先前也是喝茶的。”

  蕭瀾問:“除了喝茶,我先前還會做什麽?”

  陸追想了想,道:“做飯洗碗,挑水砍柴,耕地洗衣,織布殺雞。”

  蕭瀾道:“你接著編。”

  陸追繼續道:“按摩捶肩。”

  蕭瀾突然按住他的肩膀:“噓。”

  陸追微微不解,用眼神問他:“怎麽了?”

  蕭瀾低聲道:“外頭像是有人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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