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章
幾周之後,送走田曉星,迎接Andrew Lam。樂維的生活依舊忙忙碌碌,十分精彩。
先是菲席和國外的經紀公司達成了一項合作協定,大家互相託管對方旗下的模特,一來可以拓寬市場,再者也是給質素好的新人找機會出去闖闖,方便參加國際四大時裝周或其他一些高端秀的面試。
第一批試水的人選,齊習就欽點了田曉星。他覺得田曉星外形條件好,肯吃苦,又是外國設計師喜歡的那種典型東方面孔,只要稍加歷練,將來一定能成氣候。
田曉星的家人依舊沒能原諒她,所以臨走的時候,只有樂維和三四個相熟的模特一起去送機。好在如今的田曉星心態很平和,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目標又在哪裡。
家人的冷漠和誤解或許會讓她傷心難過,卻阻礙不了她前進的腳步。人生是自己的,喜怒哀樂也只有自己嘗得到,任何人都代替不了。
齊習有工作,沒能一起來送行,只是托樂維帶了些話給田曉星。
轉達的時候,樂維故意裝成齊習那種懶散的腔調兒,學著齊習有氣無力的聲音,慢悠悠說道:“田曉星,記住,這個世界到處都是戰場,你要學會置諸死地而後生的道理!活路兒都是人闖出來的,大膽地去吧!”
幾句話被樂維模仿得惟妙惟肖、形神兼備,把田曉星和幾個女模逗得捂著肚子前仰後合。
登機之前,樂維給了田曉星一個大大的擁抱:“加油曉星!等你混出頭了,在世界上能排上那麼一號了,哥們兒也跟著沾沾光!”
田曉星也熱情地擁抱了樂維,又附在他耳邊悄悄說:“加油大維!趕緊把齊老師那個魔頭拿下,把他關在家裡洗衣燒飯,好好治治他,省得跑出來欺壓我們這些可憐的小模特!”
然後他們兩個人相視一笑,用力握起拳頭彼此打氣道:“嗯,一定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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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田曉星冷冷清清踏上征途相比,知名華人服裝設計師Andrew Lam回國的聲勢就要大上許多了。
好幾家雜誌和媒體早早就預定了採訪檔期,還有一家藝術院校請他去擔任客座教授。有些無足輕重的邀約,他直接就讓助理擋掉了,可有些牽扯到各種複雜的人際關係,就沒那麼好推了。
在很多行業裡,成功人士往往會遭人詬病,說他們一旦成名,作品反而出得少了,品質也大打折扣。外人以為這是江郎才盡,其實不然。名利從來都是一把雙刃劍,當一個人成了公眾人物,成了業界代表,就開始要本末倒置地疲于應對各方干擾了。既要時刻維護自己的形象,又要顧及朋友同事的情面,一來二去,還有多少精力和時間可以留給創作呢?
所以Andrew Lam給人的感覺總是急匆匆的,說話、做事風風火火,面對任何人都刻意保持著距離,不輕易表達自己的看法和態度。
因為在紐約時曾約好的,Andrew Lam一下飛機就立刻聯繫了齊習。而齊習則是提前好幾天就訂好了餐廳,一方面是想幫Andrew Lam接風洗塵,盡盡地主之誼,另一方面,他也想預先在一個偏私下的場合把樂維介紹給對方,這樣或許能接觸得更容易些。
莊森不知從哪裡收到的風聲,也跑來插了一腳,想要拿到些第一手的新聞材料,順便看看能不能找到機會和Andrew Lam合作,搞個專題或是一次獨家專訪。
席間聊到這次中法文化交流活動,Andrew Lam表示有些無奈。活動雖然是半官方性質的,但是他提出的設計構思卻要交給幾個文化和宣傳部門的領導最終拍板,這是典型的外行領導內行,條條框框畫得太多,恐怕就做不出什麼好東西了。
莊森適時打探道:“那林先生這次有些什麼具體的想法呢?”
涉及到專業問題,Andrew Lam眼神兒活了起來,手勢也漸漸增多了:“我有個很唯美的構想,做一鈔動起來的古典’。以前一提到‘古典’兩個字,大家都會儘量去表現端莊、高貴、沉穩、大氣,那總會給人一種老氣橫秋的感覺。沒趣兒,沒意思。我在想可不可以服裝本身不要色彩,讓色彩和圖案流動起來,把衣服當成一個載體,就像……”
“就像電影的螢幕一樣!”樂維在旁邊聽得興起,忍不出插了句嘴。話一出口,他立刻察覺到自己魯莽了,趕忙偷著朝齊習討好地笑了笑,又很有眼色地拎起酒瓶幫Andrew Lam倒了酒,客客氣氣讓道,“林老師,您慢用,慢用。”
Andrew Lam的目光順著酒杯一路向上,最後移到了樂維身上。剛剛樂維只憑三言兩語就猜到了他的創意,讓他倍感驚訝。原本他以為,這個長相不太正經的傢伙一定是齊習靠裙帶關係硬塞給他的草包,現在看看,這小子肚子裡倒是有點兒真材實料的。
等樂維重新坐好了,Andrew Lam裝作很隨意地問他:“我把這個想法提出來之後,很多人並不看好,都覺得應該把心思放在服裝本身,而不是搞些鬧著玩兒一樣的小把戲。大維,你怎麼看?”
見Andrew Lam指名道姓問自己,樂維也不客氣:“我覺得什麼藝術啊時尚啊,都是人發明出來取悅人的,幹嘛要受那麼多約束。就好像做遊戲,制定一個大體的規則,大家就隨心所欲去玩嘛,誰能玩出新花樣,誰就玩得最開心。相反那些玩著玩著就太過認真的人,恐怕再也找不到遊戲的樂趣了。”
“這不是你的想法,是‘席勒斯賓塞理論’,也就是西方的遊戲起源說。”莊森不放過任何居高臨下鄙視樂維的機會,“它把藝術看成是脫離了社會實踐的純娛樂性活動,且偏重從生物學意義上看待藝術的起因,過分強調了藝術與功利的對立,太絕對、太片面了。”
樂維裝模作樣地咂吧著嘴:“裝主編,你心裡八成在偷偷想著,‘這混球兒一定聽不懂我說的話’對吧?”他很不要臉地嘿嘿一笑,“那你猜對了。不過你倒是很好地表演了一把我前面說的那種人,那種一直找不到遊戲樂趣的人。”
莊森正想說句話反駁樂維,卻被齊習親手倒過來的一杯茶給堵住了:“嗓子眼兒不幹嗎?喝口茶潤潤。”
這擺明瞭就是不想給他機會說話嘛。莊森無奈歎了口氣,認命地端起杯子抿著。沒辦法,現在人家兩個已經肩並肩一致對外了,更不巧的是,自己剛剛好就是那個“外”。
Andrew Lam酒量極好,千杯不醉,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他拉著樂維沒完沒了地喝了起來。
幾杯酒下肚,樂維開始大腦發熱了,嘴上也沒了把門兒的。在Andrew Lam的引導下,他肆意胡侃著,把齊習出門前叮囑他要低調、要穩重的那些話都給拋到了腦後:“古典,古典,顧名思義,不就是古人留下來的經典嘛。我們中華民族是個既好面子又愛玩兒的民族,發明了火藥就拿來射煙花,有了指南針就拿來勘風水,可偏偏有人總愛把我們的老祖宗塑造成是又嚴肅、又刻板的一群人。古典為什麼一定要是正襟危坐的,儀態萬方的?為什麼不能拿來玩兒玩兒?”
Andrew Lam敬了他一杯酒,他大咧咧幹了,回頭瞄一眼被齊習堵成了啞巴的莊森,得意洋洋接著說道:“最煩那種人,拾人牙慧還充大個兒,動輒西方如何如何,歐洲如何如何,非得喝咖啡品紅酒才是上流人士嗎?張口閉口的義大利歌劇,我就納了悶了,老祖宗留下的京劇、昆曲都聽得懂嗎?要是我,就算想裝小王八蛋,也要裝個有中國特色的王八蛋。”
開始齊習還試圖用眼神制止樂維說話,屢次無果之後,乾脆就放棄了。他一個人扶著額坐在旁邊翻白眼,只希望這頓飯趕緊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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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睡醒覺,樂維傻乎乎打給了齊習:“齊老師,昨晚是你把我送回家的吧?我有點兒喝大了,飯桌上沒說什麼不該說的話吧?”
齊習無聲地歎了口氣:“還好。”說了又怎麼樣?難道能當大米飯吃回去?
等到下午,倒好了時差的Andrew Lam也打給了齊習:“小習,昨晚謝謝你們把我送回酒店。那個叫大維的傢伙還挺有意思的,不錯,讓他儘快過來開工吧。”停頓一會兒,不知道想起了什麼,Andrew Lam忽然忍不住“呵呵呵”笑出了聲,“我等會兒有個訪問,不多說了,這就要去裝有中國特色的王八蛋了……”
一頓飯被樂維吃得歪打正著,不知道哪句話對了Andrew Lam心思,態度竟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輕容易就從“愛理不理”變成“主動邀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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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Andrew Lam交給樂維的第一項工作,就給了他個下馬威。
這次Andrew Lam的設計因為要把服裝當成是色彩和光影的載體,所以款式都很簡單,整體輪廓要追求靈動與飄逸,而那些所謂的深厚底蘊,就只能依靠細節來表達了。Andrew Lam很想邀請一位盤扣大師牟老先生共同合作,幫他製作出一系列為服裝量身打造的傳統盤扣。
牟老年近古稀,是聯合國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聽說從前有過不少人想請他出山,也有人登門拜師學藝,卻都被他給一一拒絕了。
老先生孤身一人住在城郊的小四合院兒裡,脾氣古怪,行蹤不定,手機啊電腦啊這些現代化的通訊工具一概沒有。齊習輾轉打探到的消息說,至今都沒有哪個傢伙能成功進了他的門兒,更別提搬動老先生了。
所以樂維接下的,就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可這是Andrew Lam交代下的首個任務,總不能第一下就打了退堂鼓吧,就算有閉門羹,也得親自去嘗上幾口啊。
起了個大早,齊習陪著樂維一起去拜訪牟老先生了。城郊大大小小的胡同錯綜複雜,兩人按照事先準備好的地址一路找過去,花了好些時間,走了不少冤枉路,才總算摸到了目的地。誰知一個大鎖頭掛在門上,老先生不在。
樂維跟隔壁鄰居打聽了一下,那大媽說牟老爺子可能去公園遛鳥兒了,遛完了鳥很有可能再跟別人下一盤象棋,至於什麼時候回來,誰也說不準。
樂維和齊習兩人對視一眼,打定主意,等吧。來都來了,管事情能不能辦成,人總要見上一面吧,索性就在院門口的臺階上坐著等。
車子停在了胡同口,兩人是長途跋涉走進來的,都出了一身汗,此刻各自脫掉外套吹著風,試圖儘快涼爽下來。
吹了一會兒,樂維忽然想起什麼,把齊習的外套拎起來給人披上了,還緊了緊衣襟:“出了汗別吹風,小心等會兒感冒。”
齊習正熱得心煩,兩隻胳膊一撐,又把外套甩了下去:“我心裡有數,等會兒再穿,現在正熱著呢。”
“你要有數兒就不是現在的豆芽菜了。”樂維不厭其煩地幫齊習把衣服披上。
齊習有點無奈地笑著瞪他:“好了,樂大媽顧好你自己吧。”
兩個人就這樣“穿上”,“不穿”地爭論了好半天,臉上的笑容卻一個賽一個的甜膩,從遠處看,活脫脫就是一幅《打情罵俏圖》。
忽然,小路拐角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樂維朝齊習做了個“噓”的手勢,小聲通報:“注意,老爺子可能回來了,等會兒我先上噢,我臉皮厚。”
齊習有點緊張:“別上去就跟人套近乎,看再把老爺子嚇著。”
“嗯嗯,擎好兒吧!”樂維一拍胸脯。
兩人眼睛直勾勾盯著巷子口,有黑影兒從那裡探了一下,又探了一下……結果卻是只黃毛大狗,正優哉遊哉地踱了過來。
那狗看了眼齊習,毫無興趣地甩甩頭,又看了眼樂維,慢慢湊過去,在樂維腳邊繞著圈兒聞了一會,拿後爪象徵性刨了兩下地面,抬起一條後腿,旁若無人地撒起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