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章
樂維就跟剛剛做了賊似的,心臟“噗通通”亂跳,整個人坐得筆直僵硬,活像只特大號的提線木偶。要是這功夫員警叔叔剛好駕駛著小車兒、閃著紅燈兒“嗚哇嗚哇”開過去,他說不定就高舉雙手跑出去坦白從寬了。
就這麼不聲不響地坐了一會兒,齊習自己醒了。他閉著眼緩了緩神兒,迷迷糊糊問樂維:“到了?怎麼不叫我?”
“噢……”樂維倆眼直勾勾盯著正前方,完全不敢側一丁點兒頭,後背都濕透了,“那個……看你睡得挺香,我就……嘿嘿嘿……”
齊習很舒服地伸了個懶腰:“看來牟老的話很有道理,沒事兒幹幹體力活,太陽底下出一身汗,連睡眠品質都跟著提高了。”他又把手有意無意搭在了樂維肩膀上,“要是週末有空,天兒也好的話,咱們去西郊爬山吧,也不知道楓葉紅了沒有。”
“爬山……啊,好……”肩膀上扛著塊紅烙鐵,樂維有點兒魂不守舍。這算是發出邀請嗎?邀我去約會?不管了,腦子太亂,轉不過來!
齊習別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那我先上去了。累了一下午,早點兒回家休息吧。看來這幾天你都要往牟老家裡跑,早上就不用來接我了,我可以自己叫車去公司。”
“知道了。”樂維朝向他點了點頭,又飛快把臉轉了回去,死盯著擋風玻璃不放,有仇一樣。
聽著齊習慢慢解開安全帶,跳下車,車門“嘭”地關起,樂維總算稍稍松了一口氣。又隔了幾秒,他小心翼翼從眼角兒偷瞄過去,直等到齊老師的身影走進了公寓大門,這才把外套脫下來往旁邊一甩,手扯著T恤後襟大力扇著風。媽蛋的,緊張死了!
這會兒得了空兒,他不由自主回想起剛才的那個吻來。吧嗒兩下嘴,這滋味……好比是豬八戒吃人參果,還沒等品出味兒來,就嚇得一屁股縮回去了,不但沒撈著享受,還擔驚受怕了老半天,簡直虧大了。
樂維皺起眉來斜眼兒望天,手指一下一下搓著下巴,心裡默默打定主意,對,回頭一定要好好修煉修煉接吻技巧,等到下次捲土重來,絕不手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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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樂維坐在車上信誓旦旦要給自己制定學習計畫的時候,齊習已經乘著電梯到達了公寓頂樓,正趴在視窗居高臨下看著他呢。
目送著樂維啟動車子,歪歪扭扭開出去,直到消失在了路口,齊習伸出舌尖兒,探到被樂維吻過的嘴角,調皮地輕舔了一下,臉上漸漸綻開比春風還要和煦溫暖的笑意。
其實車子剛一停下來的時候,齊習就有點兒醒了,他大腦能感知到周圍的一切,就是睜不開眼,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手腳。
因為身體的關係,他從睡眠狀態中清醒過來,總要比別人多花上很多時間,即便是完全清醒了,還要等待眩暈過去才敢起身。
就在這種渾沌的狀態底下,他察覺到樂維的氣息在漸漸靠近,緊接著,樂維略有點兒粗糙的手指尖碰到了他的下巴,鼻子裡呼出的熱氣也清晰地噴到了他的臉上,然後……有什麼東西潤潤的,軟軟的,輕點了一下他的嘴角……那是個吻!來自大維的吻!
雖然只是既淺且短暫的一小下,但那是大維發自內心的主動親吻,他極力抑制激動的心情,差點兒就衝動著要去抱住樂維了。
沒辦法,在感情這條路上,他的大維還是個蹣跚學步的小毛頭,要慢慢來,不能急,急了會把人嚇到。
仔細算來,這進展已經比齊習自己預計的要快上很多了。他本以為二十出頭的樂維還不瞭解同性之愛,突然發現喜歡上了一個男人,應該會糾結上好長一段時間,誰知竟這麼自然地就接受了。
看來單細胞也有單細胞的好處,大維每天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熱血又歡脫,既不會被環境所左右,也不會在意別人的眼光,只要心裡有愛,就會毫不猶豫地表達出來。真好。
是啊,大維本來就是屬於他的,冥冥中自有牽引。即便從愛人變回到了陌生人,也無非就是多轉幾個圈,多繞些彎路,最後總是會回到他身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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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維進門的時候,王大美正捧著電腦在記帳,聞見兒子一身酒氣,她頭也不抬地數落道:“又瘋到哪兒去啦?一天到晚不著家,連個正經女朋友都沒有,也不知道愁得慌。人張大爺家晶晶可是處上男朋友了,還是個開飯館的小老闆呢,那倆人登登對對地小胳膊一挎,把你媽羡慕得眼都綠了!”
“眼睛綠啦,那是月圓之夜現原形了吧。”樂維邊調侃老媽邊脫掉了外套和T恤,往髒衣簍裡胡亂一丟,“不就是晶晶領了個男朋友回來嘛,看你那點兒出息,早晚我也給你領回一個來!”
王大美並沒留意到“領回一個”這句是跟在“男朋友”後頭的,只管嘴角一撇:“呦呦呦,看把你能耐的。告訴你啊,別再跟那姓白的小狐狸精有什麼關係,像她那樣的,來一對兒我撓一雙兒,你媽我就是鐵面無私!嫉惡如仇!”
“行了大美,人家白清瑜在法國已經是金燦燦的大設計師了,就你兒子這樣的,倒貼人都瞧不上。你啊,就當好咱們社區的舞壇一枝花得了,別操那份聯合國秘書長的心!”見王大美撂下電腦站了起來,正打算把髒衣服拿去洗,他又一傾身牽起了王大美的手,摟著老媽水桶般的水蛇腰,饒有興致地跳起了廣場交誼舞,一二三,轉個圈,一二三,再轉個圈……
一轉兩轉地,就把王大美轉悠得哈哈大笑了:“小混球,又耍你老媽!”她自己扭了幾下,癮頭也被勾搭上來了,一路扭到陽臺上,還對著洗衣機直晃屁股,“蹦擦擦,蹦擦擦,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綿綿的青山腳下花正開,什麼樣的節奏是最呀最搖擺,誒呀最搖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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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頭施展小花招兒哄樂了王大美,樂維轉身走進浴室,痛痛快快洗了個熱水澡,沐浴液是薄荷味兒的,清清涼涼塗滿全身,連疲勞帶酒意通通一掃光。
等把自己打理清爽了,樂維又光溜溜站到鏡子前,左看看,右看看,真是怎麼看怎麼帥。就憑這張臉,這身硬邦邦的小肌肉,不信齊老師看不上!甭管“那個朋友”在齊老師心裡留下了多重的陰影,只要自己這顆小太陽“咻”地往上一竄,保管他立馬全都雲開霧散。
回到臥室,樂維興沖沖在自己的百寶架上搜羅了起來,先是翻出一副“V字仇殺隊”的面具,兩手端著舉到了面前,深情凝望片刻,眯起眼睛撅著嘴巴湊了上去……不對,這個有鬍子,而且顴大肌和口輪匝肌太突出了,跟素描課上畫的“扒皮人”差不多,光是摸著就倒胃口。他又翻出一個“驚聲尖笑”的骷髏面具,這個手感倒是柔軟,不過嘴巴咧得實在太大了。再換個蜘蛛俠怎麼樣?蜘蛛俠面具上頭根本就沒有嘴巴!
樂維洩氣地把手裡東西一推,四仰八叉倒在了床上。原來那種想要親一個人的衝動,只有對著喜歡的人才會出現。就好像看到食物會分泌唾液、受到驚嚇會暈倒一樣,都是人的一種本能。
當他和齊老師在一起的時候,總會忍不住想要去留意對方的一舉一動,聽齊習說話,看齊習的表情,關心齊習會不會太累,有沒有不舒服。甚至於,看到齊老師大口吃飯、放聲大笑,他也會覺得無比滿足。這種既甜蜜又興奮的小情懷,就叫做喜歡吧?
樂維總有一種感覺,好像他和齊老師很早以前就認識了,根本不需要適應與磨合,就可以輕易地達成默契。
站在他的角度,與其說是對齊老師日久生情,不如說是一個失了憶的人,在慢慢尋找回往昔的美妙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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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憾的是,週末的西郊登山之約並沒有成行。
得知樂維只是跑到牟老家裡幫忙砌了個狗窩,就成功搬動了老先生出山,Andrew Lam在倍感驚訝之餘,也開始對他有那麼點兒刮目相看了。
而Andrew Lam用來表達器重的方式很特別,就是給樂維增加大量的工作。
第一個任務是幫整個系列配輔料。因為Andrew Lam的設計還沒有最終定稿,輔料方面也只有一個大體概念,這就需要每個種類找出十幾甚至幾十款,用以給Andrew Lam做為參考,進而確定最終的選擇。
剛開始樂維以為這是個很簡單的工作,無非是跑到城裡幾個大型的輔料市場轉轉就行了,他渾身都是力氣,又不怕風吹日曬,還能開著齊老師的牧馬人練車技,再輕鬆不過了。
慢慢地,樂維發現,輔料裡頭學問大著呢,沒經驗完全玩兒不轉。不僅要準確地說出每種輔料的名稱,還要熟悉它們的規格,比如各種厚度鋪棉的克數,不同幅度裙擺需要多硬的裙撐,或者包邊帶的材質與幅寬分別對應衣服的哪個部位……
總之這一個禮拜跑下來,除了把襪子穿到又髒又臭之外,他也學到了不少輔料方面的知識。
本以為從早到晚累得滿頭大汗,週末Andrew Lam應該會給他放個假了,誰知別人都有得休息,唯獨他這個菜鳥要留下來加班。這種時候樂維才真正體會到齊習對他到底有多照顧了。
Andrew Lam臨時租用的工作室距離藝術園區不遠,守著湖邊兒,環境十分清幽。樂維獨自一人坐在桌旁埋頭苦幹的時候,還能聽見窗外樹杈兒上的鳥叫。眼睛酸了,抬頭望望遠處的湖光山色,頓時就神清氣爽了。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大門一開,隨之有腳步聲漸行漸近。樂維聽見聲響,以為是做清潔的大媽來了,也懶得理會。直到那雙一塵不染的白色休閒鞋停在桌邊,他才不情不願地翻起眼皮,霍地眼睛一亮,是齊習!
齊習提起手裡的袋子,在樂維面前晃了晃:“就知道你沒吃飯,來慰勞慰勞你。”
樂維看看牆上的掛鐘,時針指向五點,算算他已經一整天沒吃過東西了。做事做得太專注,連餓都忘了,現在被食物的香味兒一勾,肚子裡立刻發出了擂鼓般的巨響。
“快快快,快把餐盒打開,不然我能連盒兒一起吞嘍!”樂維迫不及待扯破了包裝袋,抽出支方便筷子,用牙咬著掰成兩半,又接過齊習遞來的米飯,立刻狼吞虎嚥起來。
齊習幫他把飯菜擺好,紙巾擱在手邊,又倒好了一杯熱茶晾著,然後坐在一旁笑眯眯看著他吃。有顆大白飯粒兒黏在了樂維嘴角,隨著咀嚼的動作一跳一跳,喜感十足。齊習決定不告訴樂維,這樣就可以多欣賞一會兒了。他的大維,總是看不夠。
“你今天不用開工嗎?”樂維嘴裡塞滿了飯,“嗚嚕嗚嚕”含糊地問。
齊習盯著那顆飯粒兒輕笑道:“剛剛跟浪哥去看了一處場地,各方面條件都很合適,用不著再看別家,就提早結束了。”其實他是為了給樂維送飯,而逼著大家把行程用最短時間趕出來的。
“噢,怪不得呐。”樂維抽出紙巾,抹了把嘴角上的油漬,順便把那顆飯粒兒也抿掉了,讓齊老師好生失望。
齊習扭頭掃了眼樂維的桌子:“今天都做了些什麼?做得飯都顧不上吃了。”
樂維拿筷子頭指指對面:“要把Andrew畫的草稿修正出來,添加細節說明和工藝說明。不過他寫備註都是中英文夾雜,而且字跡實在太草了,根本認不清,再說……”他左右看看,裝作很神秘的樣子悄悄說,“你知道的嘛,我是個半吊子,很多專業術語根本不懂,還要一邊寫一邊上網去查。”
“真勤奮啊大維!”齊習欣慰地抿抿嘴,有種自家孩子長大了的幸福感。
樂維塞了塊紅燒肉在嘴裡,腮幫子鼓起老高:“那是啊,要是這點兒小事都做得一塌糊塗,給Andrew大師看了多丟臉。”
齊習不覺好笑:“你臉皮那麼厚,丟一層還有多少層呢,也怕丟臉?”
樂維朝他眨眨眼:“我自己當然不怕丟臉,但我是齊老師你介紹的,我是怕把你的薄臉皮兒給丟光啦!”
齊習隨手撿起一張樂維的畫稿端詳著:“嗯,很有功底,單論效果圖這一項,比Andrew Lam畫得好。”他目光不經意瞥過垃圾桶,發現裡面也塞了兩張稿子,趕緊拎出來,“這是怎麼回事?”
樂維大喇喇一甩筷子:“那是畫廢掉的,沒用了。”
齊習臉色立時就嚴肅了起來:“大維,你做設計也要有起碼的自我保護意識,這裡預備了碎紙機,廢棄手稿為什麼不拿去碎掉?”
樂維很不以為然:“我又不是設計師,我的手稿也不值錢,何必多此一舉呢。”
“你忘了以前……”齊習話說了半截,皺皺眉頭又吞了下去,對於現在的樂維來說,並沒有什麼“以前”。
他幫樂維處理掉了那些廢稿,又語重心長地勸道:“防人之心不可無,有些傢伙表面上看起來很和善,可你永遠都摸不透他們真正的心思,不要以為你對別人好,就能換來別人同樣對你好。說不定他們在對你笑的時候,背後就藏著一把刀。”
上輩子,樂維就曾經在這上頭吃過大虧,那時他還在霍百年的公司裡做著一名小設計師,有人偷了他的手稿拿給對手,使得對方搶先上了和他們差不多的新品。霍百年把一切罪責都怪在了樂維頭上,不但開除了他,還到處宣揚說樂維是為了錢出賣自己公司,使他在這一行徹底臭了名聲,很長一段時間都找不到合適的工作。
後來樂維也曾經推測過是不是霍百年在故意整他,可是霍百年自己的公司也蒙受了損失,這種話說出去不會有人相信。
所以打從齊習重生開始,就在霍百年的公司裡安排了人手。不僅要調查樂爸爸的死因,也要監視霍百年,使他不能再偷偷算計樂維。
樂維只顧著往嘴裡塞飯,並沒太在意齊習的話:“齊老師你太小心了吧,這又不是玩兒商戰,就算有人處心積慮,也對付不到我頭上吧,搞我能撈著什麼好處?”
齊習眉毛一蹙:“大維你……”他不想像訓斥下屬那樣訓樂維,於是將臉扭向旁邊不說話了,只是用手抓起那些碎紙條默默揉搓著。
沉默一陣,樂維發覺事態嚴重了,他趕緊放下飯盒跑到齊習面前,俯身問道:“齊老師你不是生氣了吧?我聽還不行嘛,以後保准記得清清楚楚,出門都帶著碎紙機!”等了一會兒,見齊習依舊沒有反應,他又小心翼翼側過頭,把耳朵亮給了齊習,“要不給你彈一下,彈完了就不生氣了啊。”
面對這樣的樂維,齊習就算有再大的火氣也都消了,他盯著樂維的耳垂看了一會兒,那裡肉肉的,很飽滿,還有點微微泛紅,讓人忍不住想要去咬上一口!
想著想著,他頭頸就微微前傾了一點,嘴唇靠近樂維的耳垂兒,幾乎就要觸碰到了。
誰知樂維等了半天不見動靜,好奇地轉過頭來:“齊老……”
齊習躲閃不及,兩人的嘴唇剛剛好撞在了一起,就像電影慢鏡頭一樣,兩人的神態、表情都清清楚楚呈現在了對方眼前,忽閃的睫毛,睜大的雙眼,高挑的眉毛,臉頰上細小汗毛甚至還在夕陽的照射下閃出了一圈兒金色光暈,這簡直就是所有惡俗青春片裡必備的曖昧橋段啊!
可事實上呢,整個過程連半秒都不到,只是交錯著蹭過,之後立刻分開了。兩人就這樣被定格在了空曠的辦公室裡,窗外湖光山色,幽幽鳥鳴,齊習手裡抓著兩坨碎紙條,樂維手裡捏著一雙方便筷子。
樂維的臉“騰”一下就紅了,還很熱,大腦斷了片兒,只希望能一頭紮進飯盒裡,被水煮魚淹死算了。
齊習的臉也很紅,不過是辣的,樂維嘴唇上沾著的油汁都擦到了他唇上,一條紅印子直直拖出去,仿佛是個毛筆字朱批的“一”,而且是泡椒味的,重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