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章
齊習回到工作室的時候,樂維還在專心致志地埋頭苦幹著。他輕手輕腳走進去,也沒打擾樂維,就自己在沙發上坐好,捧著本兒時尚雜誌安靜翻看起來。
齊老師看似強大,總是以居高臨下的姿態去引領著別人前行,其實也只是個有血有肉、會失落會恐懼的普通人而已。當他的人生遭遇到腫瘤威脅,不得不眼睜睜走向永遠的黑暗,也需要有個人在背後扶他一把,支持著他撐下去。
而此刻,幾步之外的樂維就是他對抗一切灰敗情緒的動力和勇氣。他們不需要任何對話和肢體接觸,只要他能感覺到身邊有樂維的存在,就足夠安心了。
剛坐了沒一會兒,兩人間看不見的磁場就吸引著樂維黏糊糊靠了過來,他像個小狗兒一樣大力吸溜著鼻子,貼著齊習的衣物和皮膚一寸寸往上聞:“咦,齊老師,你喝酒啦?”
“剛才看完秀和朋友聊了兩句,所以順便喝了點酒。別擔心,只有一點點。”齊習輕輕推開樂維緊貼著自己的腦袋,笑眯眯指揮道,“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樂維微微眯起眼睛,盯著齊習看了幾秒,自己跟自己很篤定地點了點頭:“嗯,沒錯,齊老師不開心了!”
齊習心裡驚訝不已,臉上卻並未流露出任何異樣:“好了大維,快去忙你的吧,別胡鬧。早點兒收工回家吃大餐,大美還等著呢。”他一方面擔心自己的負面情緒會影響到樂維,另一方面,卻又為了樂維能準確洞悉他的情緒變化而倍感欣慰。
聽了齊習的話,樂維“啪”地腳跟併攏打了個立正,手掌舉在太陽穴一邊兒:“是,長官!”
齊習百無聊賴地又翻了幾頁雜誌,眼神兒不知不覺就從頁面瞄向了不遠處重新投入工作中的樂維。都說認真的男人最有魅力,平時活蹦亂跳的樂維一旦認真起來,周身倒確實增添了一股子深沉穩重的迷人氣質。
只見樂維凝眉思索片刻,把胚布搭在了立裁人臺上,用珠針按照人體曲線的走勢細細釘好,不時拿劃粉描出幾條線跡,再操著剪刀俐落裁開,轉眼間,一件優雅浪漫的斜肩小禮服裙就基本成型了。
設計師的這雙手簡直堪比魔術師,甚至比魔術師還要了不起。魔術師的神奇需要預先做好充分準備,而設計師卻能夠憑空創造出奇跡。他們可以把腦海中構思的創意用線條和顏色描畫出來,又可以把抽象的效果圖變換成一件活生生的實物。那些稀鬆平常的布料經過他們的手裁剪、縫製,就成了巧奪天工的時裝,將臃腫的人裝點得玲瓏有致,使平淡的人看起來別具一格。
不管齊習在心裡把樂維推到了多高的位置,樂維對自己的作品卻並不十分滿意。他退後幾步審視著人臺上的禮服裙,左看看右看看,領口開低幾分,省道收緊幾寸……正忙活著,有電話進來了,樂維按開免提應答著,同時並未中斷手裡的工作。
電話是面料廠黃老闆打來的,之前樂維因為品質問題退了他一批大貨,黃老闆損失了不少錢,在電話裡急吼吼跟樂維商量著,希望樂維能低價接收這批貨。
樂維手底下有條不紊地操弄著布版,同時心平氣和對黃老闆講起了道理:“黃哥,你的檢測報告我看過了,那不能說明你的貨沒問題,只能說檢測機構在這一塊存在漏洞。我去看了市場上差不多的單面印花雪紡料子,或多或少都存在類似問題。黃哥,這麼說吧,我所經營的不是一家服裝公司一間服裝店,而是一個品牌,它是需要靠心思和口碑積累起來的。這不單純只是品質好壞、能不能穿的問題,這關係到我們對待事業的態度……”
齊習聽著樂維有理有據的從容應對,抿著嘴角不勝感喟。原來不知不覺間,樂維已經在朝著自己記憶中那個成熟的完美男人轉變了。
畢竟,他們根本就是同一個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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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白清瑜要處理幾份樣衣的複版問題,反正私人工作室沒那麼多規矩,她乾脆帶著寶寶一起過來了。
小樂其牙齒還沒長出來,一笑就露出滿口粉嫩的小牙床,嘴角邊還拖著條晶亮的口水珠珠,樂維一見到小傢伙就喜歡的不得了,蹲在旁邊嘻嘻哈哈逗弄著:“癟癟嘴,癟嘴老太婆,給乾爹笑一個!笑得好看乾爹給你買大球球!”
寶寶雖然聽不懂他的意思,但是看到他學小孩子奶聲奶氣說話的模樣非常有趣,就真的咧開小嘴咯咯咯傻樂了起來。
白清瑜瞧著樂維逗寶寶逗得手舞足蹈一副蠢像兒,也受到感染活泛了起來,與齊習閒話道:“別看大維總跟個超齡兒童似的,其實挺會哄寶寶玩兒的嘛,將來有了孩子,一準兒會是個好爸爸。”話一出口,她立刻反應過來自己是口不擇言了,樂維跟齊習湊成一對兒,將來又怎麼會有孩子?她很尷尬地小聲嘟囔了一句,“對不起齊老師……我不是那個意思……”
齊習的目光一直沒離開樂維:“你說得沒錯,如果不是遇見了我的話,樂維應該可以有機會做個好爸爸。”
齊老師的語調沒什麼起伏,臉上也沒有任何變化,完全看不出情緒。而白清瑜又是個情商不高的人,根本不擅長察言觀色,她深恐自己無意間觸到了齊習痛處,手足無措之下,趕緊苦著臉望向樂維求助。
樂維聽見兩人的對話,又見白清瑜一副快急哭了的神情,不免好笑地轉過頭拍了拍白清瑜肩膀:“你啊,看來還是不瞭解齊習,往後再多接觸接觸就知道了。別看我們齊老師外表長得跟顆劇毒豆芽菜似的,心胸可寬廣著呢,肚子裡何止能撐船,撐兩艘航空母艦都綽綽有餘。”他朝著齊習眨眨眼,忽然間又想起了什麼,趕緊補充道,“對了小豆芽兒,這半個多月你可減分量啦,起碼輕了有兩斤吧?手感略差啊。跟哥說實話,是不是大黃跟你搶飯你搶不過它?要是那樣兒哥一定幫你討回公道!”
有那麼一瞬間,齊習心情舒暢到很想不計形象地大笑兩聲。對於一個男人來說,榮耀與夢想固然是應該窮盡一生為之奮鬥的目標,可是擁有一個真正瞭解自己、時刻留意自己體重細微變化的愛人,對很多人來說更是可遇不可求的。
見齊習臉上露出了笑意,樂維又拉起小嬰兒的手神經兮兮說道:“乾爹跟你說噢,乾爹最喜歡吃豆芽菜啦,又水靈又脆生,能親能抱能暖床,脫了褲子就能衝鋒陷陣,披上袈裟就能普度眾生……”
寶寶圓睜著懵懂的大眼睛望向樂維,揮舞著兩隻小胖手兒,還不時用“咯咯咯”的笑聲回應著乾爹。白清瑜實在看不下去了,紅著臉把寶寶抱了起來,朝樂維翻了個隱忍的白眼:“白樂其,咱們可不能跟乾爹學啊,油腔滑調的也沒個正形兒。”
樂維當即裝得滿臉委屈,朝齊習賤賤抱怨道:“齊老師,我的表現很差勁兒嗎?”
齊習像糊弄小孩兒那樣在他臉皮上刮了一下:“她明顯是嫉妒,不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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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兩人約好陪著王大美吃飯,剛出電梯,就聞見各色雞鴨魚肉的濃郁香味兒飄了滿樓道。
一進門兒,大黃叼著拖鞋搖頭晃腦朝大維跳了過來,大維蹲下摸摸狗頭:“黃弟啊,不能欺負你齊哥,你看你越來越肥,你齊哥越來越瘦。別以為膘肥體壯是好事兒,你要時刻保持警惕性,知不知道最近街對面開了家高麗餐館兒,人家那可是專賣狗肉鍋仔的,看哪天把你偷去燉了!”
大黃瞪著三角眼“嗷嗚”一聲,丟下樂維扭頭兒去找王大美了,走到半截還偷偷朝樂維放了個響屁。
樂維捂著鼻子又起身摸了摸齊習的頭:“它齊哥,經過我跟黃弟這一番曉之以動理之以情,往後它鐵定不敢跟你搶飯吃了,所以你要是再瘦下去就得打屁股啦。咱趕緊洗手上桌兒,哥一頓給你補回來!”
不知道是樂維背後跟他老媽念叨過了,還是王大美自己也察覺到齊習近來食欲不振,總之這一桌子菜全部都是按照齊習口味準備的。吃飯的時候,王大美和樂維還比著賽地給齊習夾菜,一個說:“小齊,吃這個蘆筍,這是你張大爺他們去鄉下自己挖的,沒農藥沒化肥,純綠色食品!”
另一個緊接著又說:“吃什麼補什麼,蘆筍還不得越吃越瘦?來,吃這個丸子,圓嘟嘟的多喜興!”
母子兩人一唱一和,跟說相聲似的。齊習跟前的小碗很快被魚塊兒、雞腿兒和蔬菜填滿,樂維和王大美筷子往來不停,這碗裡的食物也小山般越堆越高,熱氣騰騰,鮮香四溢,怎麼吃都吃不完。
中間齊習接了個電話,是霍百年的助理阿Ben打來的,他嗯嗯啊啊地對答兩聲,就匆匆掛上了電話。樂維邊往嘴裡塞紅燒肉邊瞄著他,見他沒有要說的意思,就什麼都沒問,在王大美面前照舊表現得沒心沒肺。
等到酒足飯飽從家裡出來,兩人安穩坐上了車子,樂維這才邊踩下油門兒邊問道:“說吧,霍百年又給你出了什麼難題?”
齊習愣了一下,挑挑眉毛:“你又知道?你是神機妙算嗎?”
樂維驕傲地一揚下巴:“算別人算不出來,算我們家齊老師還真就是一根很‘神’的‘雞’!想插哪裡插哪裡……”說著話他叉開兩腿,胯部挺動兩下,擺出了一個很淫蕩的姿勢。
對於樂維的沒臉沒皮,齊習早就習以為常了,他只管視而不見地別過臉去慢悠悠說道:“聽阿Ben說,霍百年私下找人查過你……不光是這些年的簡歷,甚至還有我們倆的偷拍照片。我猜他是想找到些見不得光的東西拿給媒體,趁你名聲還沒打響之前先搞臭你。看來你這回真的快要戰勝他了,因為你的實力已經開始讓他忌憚了,正因為害怕他才會不擇手段。”沉默片刻,齊習無奈地歎了口氣,“說起來,以你的性格和人品幾乎沒什麼可抹黑的,能給他拿來當做污點的,只有那三年刑期和性取向……還有就是,像以前那樣誣衊你吃軟飯靠我上位……”
“以前?”樂維不解地睜大眼睛。
齊習所說的以前,其實是上輩子,他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有些支吾。在齊習去世前的最後幾年,霍百年曾不遺餘力地詆毀樂維,把樂維講成是一個貪財又下賤的“男妓”,可惜那時齊習自己也已經病入膏肓了,再沒能力去幫樂維洗刷冤屈。
好在樂維並沒對這個“以前”糾結太久,就連霍百年的陰謀詭計他也全沒放在心上:“那三年刑期確有其事,喜歡男人也是真的,這兩條兒我一點也不覺得羞恥。咱搞設計,靠作品說話,又不是演員歌手,需要經營什麼正面形象。至於霍百年想搞什麼么蛾子……齊老師你把心放到肚子裡吧,我有辦法應付。”
齊習將信將疑地撇了樂維一眼:“你有辦法應付?”
樂維嘿嘿一笑:“他想曝我的黑歷史,我就先給他來個‘真情自曝’,他想拿我的性取向做文章,我就先給他來個‘緋聞疲勞戰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想做多少文章咱都趕在他之前做個夠,到時候他就算白話出天花兒來都沒人愛聽了。”
齊習思索片刻,感覺樂維的話也不無道理,不禁輕笑道:“行啊大維,能耐見長啦。”
大“神雞”樂維驕傲地翹起了花尾巴:“正所謂:多讀書,讀好書,書中自有黃金屋嘛。”
“你讀了什麼書?孫子兵法?”齊習明知道樂維是在耍貧嘴,還是忍不住搭話。
“不是孫子兵法,是……”樂維很神秘地湊到齊習耳邊,用手擋住半邊嘴巴小聲說道,“是安子兵法!”
齊習以為自己沒聽清:“什麼?安子……是誰?”
“這你都不知道,安徒生大爺啊!”樂維故弄玄虛地一拍大腿,“安大爺在他的兵法奇書《打火匣》裡有雲,士兵讓大狗去偷了公主回來,老宮女就一路跟蹤,看到狗背著公主進了房子,就在士兵房門口畫了個十字,打算做好記號回去帶人來興師問罪。結果呢狗兄弟也不是吃素的,看自家房門被畫了個十字,就在每家門上都畫了個十字,看那老宮女兒還嘚瑟個什麼勁兒。現在霍百年不是打算給我畫了個十字當攻擊目標嘛,咱就給他鋪天蓋地畫滿十字,讓他蒙圈!”
“謔!”不等霍百年蒙圈,齊習先被繞懵了。
樂維還得意洋洋地炫耀著:“安大爺也是咱革命隊伍中的一員,這都是勞動人民智慧的結晶啊。乖,你親我一個,回頭躺床上我也講給你聽聽……睡前小黃段兒嘛,有益身心健康,哥給你講講士兵是怎麼鍥而不捨、堅韌不拔把公主誆上床的。”
齊習哭笑不得,彎著嘴角瞪了樂維一眼。
樂維看也不看就對齊習的反應明察秋毫了:“呦呵,敢瞪哥?今晚家法伺候,拖上床狠狠捅屁屁,捅到哭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