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章
新年過後,籌備已久的中法文化節終於盛大召開了。國際大師Andrew Lam的作品在開幕式上首次亮相就博得了業界內外的一致好評。
這一次Andrew Lam做了非常大膽的創新,他將服裝秀與舞臺劇藝術相結合,突破了傳統的動態表演,利用另一種形式讓服裝動了起來。
表演開始之前,整個展區一片漆黑,漸漸地,黑暗之中傳來了大自然的奇妙聲響——風吹過曠野,卷起塵沙,天空中的電閃雷鳴,山坡巨石滾落,動物的奔跑與呼嘯,驟然而至的暴雨,雨過天晴後樹梢的滴水,山間溪流,陣陣蟬鳴……
“嘭——”
場中一隻半人高的巨型白色圓柱燈箱忽然亮起,上頭站了一名身著米色古風長袍的演員,隨著燈光的點亮,原本定格成木偶狀的女演員也像通上電一樣瞬間靈動了起來,她的雙腳固定在燈箱中央,單純依靠腿部以上的身體演示出各種極富表現力的動作。
緊隨其後,第二盞、第三盞、及至所有的燈箱都依次亮起,高低錯落地散佈于展場之中,演員們身著不同款式的優美服裝站立其上,伴隨著背景聲不斷地擺動,扭轉,翩翩起舞。
就在這時,燈光又是一變,五光十色的光束打在層層疊疊的素色衣物上,好像是電影幻燈片似的,在上面呈現出了各色動態圖景,有高山流水,有花鳥魚蟲,有飛禽走獸……
來賓們得到許可,紛紛下場近距離欣賞起了那些美輪美奐的服飾,原本從遠處只會覺得輪廓大氣飄逸的服裝,湊近了看更加令人嘖嘖稱奇,其實那些衣料並非全素到底的,在衣料表面有同色絲線的立體刺繡,領口、袖口處都包裹著精緻的滾邊兒,前襟處還有手工打造形態各異的盤扣兒,每一部分單獨拿出來,都是不可多得的藝術品。
尤其是出自牟老先生之手的盤扣兒,並未採用傳統的琵琶扣、蝴蝶扣、菊花扣這些造型,而是全部製作成了與服裝風格相配套的不對稱異形扣,且每一款都各不相同,有栩栩如生的金龍和展翅欲飛的彩鳳所組成的“龍鳳呈祥”扣兒,有搖頭擺尾的小魚和亭亭玉立的荷花所組成的“魚戲蓮葉”扣兒,有蒼勁挺拔的青松和騰雲駕霧的仙鶴所組成的“松鶴延年”扣兒,諸如此類。
牟老用他的獨特構思和精湛技藝,將中華五千年積澱而成的詩情畫意和東方傳統文化裡的含蓄之美都凝結在了小小的一對盤扣之中,不僅僅是外國人,就連中國觀眾都看得歎為觀止。
等設計師Andrew Lam一出場,就被媒體和記者團團圍在了當中,大家向他表達敬意的同時,也七嘴八舌詢問起了他的設計思路和靈感來源。
Andrew Lam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最初我有這樣一個構想的時候,被很多人投了反對票,我也曾經猶豫過,這樣做到底行不行?萬一搞砸了怎麼辦?就算沒搞砸,能不能得到大家的認可?後來我身邊一位朋友說了句話,他說老祖宗留下的東西不該丟,就算裝小王八蛋也要裝得有中國特色,哈哈哈,當然這話有些粗俗,但我最後還是決定按原有思路做了,因為即便失敗,我也是以自己民族的文化為載體進行了一次大膽嘗試,這很有意義。”
聊著聊著,他又把樂維拉到了身邊,因為牟老先生沒有親自到場,而樂維作為唯一全程輔助牟老設計、製作盤扣的人,大可以代替牟老回答一些相關問題。
當然,這只是一部分原因,還有一部分,是Andrew Lam受到齊習母子拜託,要好好提攜提攜樂維,所以他要抓住機會推樂維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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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樂維陪同Andrew Lam接受採訪的時候,齊習和莊森兩個正閑閑坐在會場角落裡聊著這場秀。
對於Andrew Lam所展示出的東西,莊森並不像其他人表現得那麼追捧。他認為這一場表演形式大過內容,有創意卻沒創造。唯一值得稱道的,反而是作為陪襯存在的那些手工藝盤扣。就好像畫龍點睛,只是那麼不起眼兒的一個小點而已,可是缺了它,所有的設計都成了死的,都沒有生命力了。
齊習聽了,忙不迭向莊森建議:“其實借著文化節的風頭,搞個傳統服飾業的回顧專題也不錯。像牟老先生這樣,年近古稀,大半生都投注在了一門兒手藝裡,背後一定有數不清的傳奇故事,他又是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人,很有訪問價值。”
莊森聽著不住點頭,卻面有難色:“我聽說這個牟老性格很古怪,凶得要命,之前好幾家雜誌想要去訪問他,都吃了閉門羹。”
“本事大的人脾氣自然大一些,無可厚非。”齊習望著遠處的樂維,不緊不慢說道,“不過牟老很喜歡大維,你想幫牟老做專訪,可以找大維陪著你一起去,保證沒問題。”
莊森意味深長地瞄了他一眼:“哈哈,我就說你怎麼會這麼熱心,原來又是給我下套子。”他很誇張地歎了口氣,“唉,果然是不遺餘力幫你那位小朋友找路子啊。我有時候真搞不懂你選擇他是什麼心理,說是愛人吧,我倒覺得你更像是把他當兒子養了。”
齊習不以為然地挑挑眉:“兩個人在一起,不就是該時時刻刻為對方著想?大維好,就是我好,所以Jon,還要拜託你稍後在雜誌上多美言幾句。”
莊森輕鬆笑道:“我要是不願意呢?”
齊習胸有成足地扁扁嘴:“你不會的,我們兩個做了這麼多年的合作夥伴兒,彼此幾斤幾兩都再清楚不過了。我想你應該不希望我們有一天發展成互相壓制、互相算計的關係吧?”
他說話的時候眼神不經意掃向台下,忽然看到霍百年正站在人群中定定注視著樂維,眼神裡還透著幾分陰鬱。齊習下意識往牆邊縮了一步,誰知不小心撞上了端著紙杯去後臺的工作人員,杯裡的水灑了他一袖子,還好水不燙,只是衣服濕了。
莊森趕緊從身邊助理那拿過紙巾,拉住齊習幫忙擦著水,一邊擦一邊忍不住感歎:“不知道該說你精明還是說你笨,快三十的人了,也不知道心眼兒是怎麼長的,是不是少點兒什麼……”
他剛擦了兩下,手就被人擋開了,樂維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很霸道地把齊習拉到自己身邊,又從莊森那兒劈手奪過紙巾,親自幫齊習擦起來。
等這條袖子上的水漬擦得差不多了,樂維回過頭嬉皮笑臉朝著莊森眨眨眼:“我們齊來師的心眼兒健全著呢,有兩個心室,有兩個心房,有橫隔肉柱有三尖瓣,”他故意湊過去貼近莊森耳朵,“就是沒有你!”
莊森苦笑著望向齊習,希望齊習能開眼看看他的大維小朋友到底多麼幼稚。可惜齊習根本顧不上他了,一雙眼只管目不轉睛瞧著樂維,眼球兒裡還閃爍著某種小粉絲見到大偶像才會出現的爍爍光芒。
莊森只覺得心裡無比窩火兒,這世道真是沒天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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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齊習告訴樂維霍百年的存在,霍百年就主動穿過人群走了過來,他臉上帶著長輩特有的慈愛笑容,親切地拍著樂維肩膀:“大維,有日子不見,沒想到你進步這麼大,已經可以跟Andrew Lam這種級別的大師合作了,誒呀呀,可真是後生可畏啊。”
“哪裡,合作完全談不上,我只是大師身邊一個幫忙跑腿兒的小助理而已。”樂維趕緊擺手,又拉過身邊的齊習,幫忙介紹說,“霍叔,這位是齊習,菲席模特的秀導,你們應該見過面吧?”
霍百年目光轉向齊習,很熱情地伸出了手:“齊老師嘛,自然是見過的,我沒少去看你搞的秀,只是沒機會坐在一起聊聊罷了。”
齊習也伸出手與霍百年握了一下,禮貌又得體:“霍先生你好,我們也算是老交情了吧,公司之間的合作已經有段時間了。只是霍先生太忙,平時開會不大能見到。”
他又朝霍百年身後的助手阿Ben投去一眼,假裝成並不認識的樣子,極為生疏地點了點頭。
上輩子霍百年不止一次在背後使手段陷害樂維,他為人老謀深算,做過的行徑都很難找到證據,讓樂維防不勝防,想反抗都無能為力。
那時齊習就問過樂維,是不是樂家和霍百年之間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恩怨。可樂維表示兩家自小就是鄰居,關係一直不錯,記憶中從沒發生過任何爭執。霍百年的兒子意外去世之後,夫妻倆害怕觸景傷情所以搬走了,但即便如此,兩家人在年節的時候也還會互送禮物。
齊習總覺得霍百年這個人不簡單,從他對付樂維的那些手段來看,一定是蓄謀已久了,所以得知樂爸爸去世的時候霍百年也在場,就不能不讓人產生懷疑了。
重生之後齊習想方設法搞來了樂爸爸臨死前在飯店裡的監控錄影,反復看了很多遍,當時沒有發生爭吵,只是霍百年和方廠長在一問一答地說些什麼,樂爸爸聽著聽著,忽然神色有異,拍著桌子想站起身,誰知剛站到半截兒,就捂著胸口倒下了。
當時他們說了什麼話,那些話又關聯著什麼前因後果,都是調查樂爸爸死亡真相的關鍵。不過從前期的調查來看,姓方的要麼是霍百年同夥,要麼是被霍百年拉上賊船的,總之想從他身上問出線索是不大可能了。
齊習沒有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訴樂維,他怕樂維會沉不住氣。在真相大白那一天之前,決不能輕舉妄動,否則只會打草驚蛇,讓霍百年加強戒備,使出非常手段。
但是偶爾蓄意地去刺激刺激霍百年也很有必要,最好能把他心裡的仇恨和憤怒激出來,讓他抓狂失控,那才能更好地著手調查。
和霍百年寒暄了兩句,齊習又拉著樂維毫不吝嗇地讚美道:“霍先生是做服裝行業的,以後有什麼好機會,可要多提攜提攜你這位侄子。我接觸這行兒快十年了,還是頭一次碰倒像大維這麼有靈氣的新人,我想早早去世的樂先生如果在天有靈的話,一定會倍感欣慰,說不定……此刻正盯著我們幾個開心地大笑呢。”
說到“正盯著我們”這句話的時候,霍百年的笑容果然僵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恢復了正常:“那是自然,大維,好好幹,當初你爸爸就很有腦子,相信你不會比你爸爸差。”
話是好話,可是聽在齊習耳朵裡卻格外陰森。他似有若無地瞄了阿Ben一眼,就帶著樂維匆匆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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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drew Lam那裡的工作告一段落,樂維重新回到了菲席,終於又可以每天和齊老師形影不離了。
所謂幾家歡喜幾家愁,樂維這一回菲席,倒忙壞了王大美。她不能不讓兒子上班,又怕兒子一上班就跟齊習黏糊在一起,所以改變了戰略戰術,改為跟蹤盯防了。
王大美手裡掌握著一份兒子的時間表,沒事兒就一個電話追過來,密切盤問著樂維人在哪裡,在做什麼,和誰在一起,力求掌握樂維全部行蹤。而一旦樂維結束了工作,她就會奪命追魂CALL把人給拘回家,甚至有幾次還親自跑到菲席樓下來堵人了,鬧得樂維連好好跟齊習吃頓飯的功夫都沒有。
早上樂維去接了齊習,一路都很謹慎,生怕被女特務給盯了梢,不得不像做賊一樣東張西望著。直到走進公司大門,他才如釋重負地出了口長氣。
樂維拿額頭在齊習肩膀上蹭了下汗:“看來大美是做好準備要打一場持久戰了,幸虧她還存著一絲理性,知道不能到公司裡頭瞎胡鬧,不然我真是要天天以淚洗面了。”
樂維人長得高大,腦袋也特別重,壓得齊習肩膀發酸,他把人往外推了推:“反正大美也沒別的消遣娛樂,她要是把這當成正經營生,你就讓著她點兒,偶爾也給她嘗嘗勝利的滋味兒嘛。”
反正齊習是一點兒不擔心的,大美再使什麼手腕兒,該是他的大維還是他的大維。
除了當事人自己,再沒有任何人可以把兩個相愛的個體分開。因為世界上沒有任何一條鎖鏈,能鎖住人的心。即便分隔兩地,即便彼此杳無音信,即便受制于禮教人倫連個“愛”字都不方便說出口,只要兩人心在對方身上,就沒人能把他們分開。那些所謂的被家長拆散,被現實打敗,被第三者介入,歸根結底,就是不夠愛而已。
“要不說我們齊老師是個寶貝呢,真是又貼心、又賢慧!”樂維從後面摟著他,把人揉在懷裡,像是抱著個大號的模擬玩偶。
連前臺的接待員小姑娘都看不下去了:“大維,大維,閃瞎眼了,一大清早就在這扮連體嬰,還讓不讓我們這些單身的活著了!”
菲席裡頭的女孩兒一個個都精著呢,若是單獨面對齊習,誰也不敢開這種玩笑,可是此刻有樂維在場就不同了,她們個頂個兒有恃無恐了起來。
誰都知道,樂維就是拿來專治齊來師的一柄斬妖劍、一道鎮鬼符。
樂維本就是人來瘋的性子,被大家一哄,更來精神麼,乾脆大喇喇在齊習臉上啄了一口:“別說大維哥不疼你們啊,這是現場給你們做示範教學呢!就照這個樣兒的來,保准你們不出半年全都嫁入豪門。”
小姑娘們嘰嘰喳喳大笑起來:“哦,大維,那你什麼時候嫁齊老師這個豪門啊?”
齊習臉上有點兒掛不住了,皺著眉輕輕“嘖”了一聲。樂維也不在意,恬不知恥地胡侃道:“什麼時候你們齊老師跟我求婚了,我就嫁,哈哈哈……”
這群人正沒心沒肺地瞎鬧著,大門一開,進來個長頭髮的年輕女孩兒,低著頭徑直走向前臺:“請問……”她一眼掃到了站在旁邊摟著齊習的樂維,而樂維也看到了她,兩人幾乎異口同聲地輕呼道,“你怎麼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