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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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關山話音剛落便丟出炸彈:「我總覺得你對我別有所圖。」
接著,顧關山凜然道:「雖然我的確是個一說話就帶著欠揍的煞筆,但沈澤你一定要搞明白,保障公民的人身安全是寫進了憲法的!」
緊張了半天的沈澤:「……」
沈澤終於忍不住收拾人了,他在顧關山腦袋上不輕不重地一彈。
顧關山捂著額頭,期期艾艾地喊:「我都警告你了!你知法犯法……」
沈澤不爽地說:「安靜點不好麼?」
顧關山揉著紅紅的額頭,委屈地說:「但是現在又覺得你人……挺不錯的。別彈我額頭,你再動我我就哭哦!」
沈澤只覺得看著顧關山,心裡就有股邪火,頗想讓她哭出來。
顧關山其實很好相處,只是有時說話腦回讓人跟不上,也不擅長與人交談。她容易走神,非常隨性,望著窗外時非常有距離感,可看著人笑的時候又讓人喜歡,不知哭起來又是怎樣。
沈澤:「顧關山,你是喜歡畫畫?」
顧關山又笑了起來,額頭仍紅著,點了點頭:「嗯,是呀,挺喜歡的。」
沈澤一直都對這姑娘的畫本有幾分好奇心,此時好奇心被勾了上來,握著公交車的拉環晃晃悠悠地問:「你有帶的本子嗎。」
公交車頗為顛簸,人聲嘈雜,有種俗世的溫暖。
顧關山笑眯眯地點了點頭:「帶了,你看看?」
然後她從書包裡拽出了個小素描本,沈澤接過,一手拉著環,一手翻開畫本——畫本一翻開,他才知道才女的綽號並非是個高帽子。
小本子裡都是顧關山用自動鉛和針管筆畫的小畫,有在黑板上寫字的女孩,有食堂的盒飯,石榴花和梧桐枝,手機與充電線之類的小玩意,本子裡擠擠挨挨地畫了雙面,有種熱愛畫畫的人的畫本特有的擠擠挨挨——甚至還有些明顯西幻風格很重的人物設計和分鏡草稿。
顧關山線條流暢,功底相當不俗,人物設計竟是有種自成一家之感。
哪怕沈澤是外行人,都能分辨出這種線條和畫極有靈氣,更不用說這種畫作還出自個高二的姑娘之手。
沈澤一頁頁地翻,顧關山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解釋道:「我……嗯,上課的時候沒事就會畫點手邊的小東西做練習,或者默寫。因為手癢嘛……所以這個本子畫得比較零散。」
沈澤嗤地笑出來,把其中一頁指給顧關山,問:「這是教物理的老常?」
顧關山一看,笑得眼睛都彎了:「你能看出來啊?我覺得他走路像水獺,所以在物理課上摸了個魚。」
沈澤說:「很像——」
他絞盡腦汁思考如何誇獎一隻水獺擬人,然而沈澤的確是行外人,搜腸刮肚才憋出了一句:「形體——抓得不錯。」
顧關山笑的時候眼睛彎得像月牙兒:「水獺擬人哪有形體可抓呀。」
那笑容極甜,讓人說不出的喜歡。
沈澤手機來了短信,他掏出手機一看,是謝真發來的。
謝真:「澤哥,你是不是對顧關山認真了?」
沈澤望向顧關山,顧關山眼睛裡仍是柔軟的笑意,她正把腦袋抵在窗玻璃上,望向窗外連綿延展的,蔥蘢青翠的梧桐。
謝真又心塞地發短信道:「我那天晚上應該提醒你的,顧關山這個姑娘,沒有覺悟的話,別碰的好。」
沈澤拉著拉環,單手打字:「這是關心。」
「再說了,」沈澤手機鍵盤音沒關,一按屏幕就噠噠地響,欠扁地說:「學生時代,談個戀愛需要考慮什麼?家庭?現實?買房?算了吧。玩票而已。」
謝真急的不行,消息框的「……」點了很久,才發過來一句話:「既然這樣,那姑娘你別碰,真的,我……我只能說這麼多。」
顧關山閉著眼睛靠在窗邊,眉目疏淡——她不看人時身上有種氣質,似乎什麼都不關心,什麼都不入眼,只會為自己覺得有趣的事情停留。
動心嗎?當然。這個氣質的女孩實在是太勾人,沈澤半點抵抗力沒有。
可是謝真話裡話外那意思,就是顧關山不好惹。
可高中時懵懂的戀愛,能成的有幾個?對於沈澤而言尤其如此,如果說高中情侶之間的『責任』二字是笑話,那沈澤眼裡的『責任』還不如張廁紙——雖不至於對不起別人,但戀愛就是戀愛,沈澤自認為還沒玩夠,人生規劃是等他三十歲玩夠了再找個好女人結婚。
沈澤看著假寐的顧關山,顧關山穿著校服靠在窗邊,像是化進了陽光裡,嘴唇又小又軟,有點神經質的敏感,好看。
沈澤掏出手機,回短信道:「認真個屁,玩玩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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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中到花草橋,公交走了一個多小時。到站時沈澤從車上艱難地擠下來,顧關山擠下車動作卻十分敏捷,一看就擠了不少年,可以說是個老司機了。
花草橋在海邊,旅遊旺季剛過沒多久,馬路對岸的海邊仍在賣鐵板魷魚,煎魷魚時哧啦哧啦地響。
顧關山道:「旅遊季過去了鐵板魷魚還在!真好。」
沈澤心情舒暢地說:「你住在哪棟樓?我送你回去。」
顧關山的臉頓時有些發紅,不好意思地說:「……我……沒事,我自己回得去。」
顧關山和他拉開了距離,似乎連剩下的路沒打算和他一起走的模樣。
顧關山一個人背著沉重的書包,丟下沈澤往前走,沈澤奇怪地問:「不一起走?」
然而顧關山撓了撓頭,輕聲道:「我……我不太習慣,對不起。」
沈澤:「?」
「我的意思是——」顧關山將手上的汗水在校服上抹了抹,侷促不安地說:「我……我不太習慣和別人一起走著回家,對不起。」
侷促不安的顧關山,讓人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不爽,沈澤皺起眉頭。
夕陽西下,大海波光粼粼,以鴨舌帽遮住臉的藝術家抱著吉他,坐在垂下月季花枝的牆角彈唱,聲音沙啞而滄桑。
那是個詩歌般的傍晚。沈澤無意識地握緊了手裡顧關山的畫本,目送顧關山的背影。
這姑娘,勢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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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關山回家時,她家裡有種說不出的安靜,她媽媽坐在皮沙發上,戴著金邊眼鏡,眼神銳利地望向剛開門進來的女兒。
「回來了?」顧關山的媽媽——李明玉摘下眼鏡問:「顧關山,這個周怎麼樣?」
顧關山眨了眨眼,努力讓自己正常點:「還行,媽。」
李明玉說:「月考是什麼時候?」
顧關山上樓,把書包丟進房間,遙遙答道:「月考當然是國慶節結束之後了!這周考了期初考試。」
李明玉嗯了一聲,問:「考得怎麼樣?」
顧關山坐在自己的書桌前,一聽到成績手都有些抖,慢慢地說:「都是一百分滿分,平均八十九……主要是物理不太好,物理拉了成績……」
李明玉沒什麼情緒地道:「別給我們丟臉,你爸媽我們上學的時候可沒考過這種成績,而且你媽就是搞物理的,你怎麼能把物理學成最拉分的課?」
顧關山閉了閉眼,說:「題有點難。」
「難也不是理由,顧關山。」李明玉翻了一頁手裡打印的、畫滿螢光筆的材料學期刊,淡淡道:「我一直不理解物理學不好的人,物理多簡單?就是套個公式,何況又是高中物理,高一的加速度,受力分析,都是沒聽過課都該會的東西。」
顧關山囁嚅道:「……對不起。」
「別忘了。」李明玉說:「我和你爸只有你這個女兒。」
顧關山仍穿著校服,無助地說:「我……我明白。」
「明白個屁,你還能明白了?」李明玉在樓下尖叫道:「顧關山,你本來就不夠聰明,別作死!」
顧關山無助至極,不發一言。
李明玉尖銳道:「再讓我看見我就揍你一頓,把你本子全撕了,一把火燒光!你已經快廢了!」
……
顧關山一直又堅強又倔,她一直反抗,卻也一直絕望,遍體鱗傷。
可是在這世上,再絕望,顧關山也總是保留著一絲微弱的希冀。
——希冀著有一天,會有個人救她於水火,告訴她這世上仍有萬千美好,有星河和月亮,善良的人與自由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