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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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驕陽灑在一中的門前。
樹底下擠擠挨挨的都是家長, 顧關山拿著手機搜索作文題,鋪天蓋地的都是假的作文題目, 營銷號寫來博眼球的,全是傳聞。顧關山擔心沈澤擔心得要死——他的作文一向發揮不好,60分滿分, 能拿個45都算燒高香了——這是扣去的整整十五分,而且作文對任何人而言,都是一個難以踰越的鴻溝。
往年總是有一些學生寫完作文, 認定了自己跑題,哭著出來。
說這個作文會定下沈澤的生死, 都不以為過。
時針指向上午十一點半。收卷的鈴聲鈴地一聲響起。
——那年的六月七日上午十一點三十, 語文高考結束了。
陽光燦爛, 顧關山急忙去搜新浪高考的藍V,它開始陸陸續續地發佈各省的高考作文題目,先是出了北京卷——然後是全國二卷, 再然後就是一直以貼近人性著稱的上海卷, 江蘇……
顧關山手心都在出汗, 又將屏幕往下拉了一下。
全國卷(一):話題作文。
——所謂敬畏。
顧關山的眼淚唰地一下子湧了出來。
這樣的題目就像是為沈澤量身定製的,他不可能寫不好這一篇作文。顧關山聽到耳邊的喧囂, 和家長們嘰嘰喳喳的聲音, 她淚眼朦朧地望向教學樓的門口——那裡開始陸陸續續地出現剛考完試的學生。
有人抹著眼淚出來,有學生像是腳底插了翅膀一樣往外飛奔, 家長喊著孩子的名字, 站在校門外, 踮著腳尖尋找自己的孩子。
顧關山擠在那堆家長裡,焦急地望向考完出來的學生,她看到了不少熟面孔——有人高興地和她打招呼,顧關山對那個人揮了揮手,又去等沈澤。
出來的學生漸漸少了起來,顧關山被驕陽曬得臉色發紅,幾乎恐懼地以為沈澤是作弊被抓了。
初夏的翠綠的風吹了過來,顧關山眼眶還紅著,然後終於辨認出了走出考場的沈澤——他太好辨認了,那麼多人都往外走,他看上去是最欠扁的。
沈澤斜背著個黑書包,走路的姿勢猶如行走沙場,對著顧關山囂張地揮手。
——像個凱旋而歸的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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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的高考,歷來都承載著無數學生的眼淚。
上午考完語文,每個人都在罵這是什麼狗屎作文題——下午考完數學,他們就忘了自己曾經被狗屎作文題日過,轉而痛哭流涕地被數學日出考場。
每年——全國各地的,高考數學考完,都有哭著走出來的學霸。
沈澤那年的高考,數學格外的難,當然不是葛軍的那種可怕手筆,但難度是遠遠凌駕於他們平時做的練習題的。
徐雨點考完,就是哭著走出來的,數學老師抱著她不住地安慰,說不會有事的,題難大家都難,你那麼努力,一定不會考得太差。
顧關山仍是站在校門口等沈澤,卻意外地遇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柏晴一個人背著包往外走,在校門口看到顧關山,就開始笑:「過不過分啊?一個出國黨,你竟然還來送考。」
顧關山沒想到會在這裡碰上柏晴——柏晴的確是三中的,也學文科,在一中考試。
柏晴高三時在北京集訓,集訓回來又要學文化課,忙的要死,手機已經許久都不在她身邊了,只很偶爾地和顧關山聊一聊近況。
柏晴從考場出來的時候就在笑,和周圍的愁雲慘霧形成鮮明對比,開開心心地和顧關山揮了揮手。
顧關山笑了起來:「考得怎麼樣?」
柏晴說:「老實說真不咋地,但是應該和我估計的最低分相差無幾,九十來分?應該有了。」
顧關山喜歡柏晴,就是喜歡她這一點,也羨慕這一點。
柏晴看一切都看得非常釋然,像她畫繪本的溫暖的小畫風一樣,每個人和她在一起,都會情不自禁地放鬆下來。
顧關山是個想把一切都做到最好,否則寢食難安的強者性格;而柏晴卻對一切都看得非常淡然,不啻以最溫柔的善意對待每個人,就算力不從心也不會難受,像是一個顧關山截然相反的鏡像人。
她笑著說:「按這樣的話我應該能以一個中不溜秋的分數進央美……其實我專業課排名不太高,但是文化課也不算太差,還勉強能補上,考進去是沒問題的。」
顧關山笑了笑:「你這樣的性格真好。」
柏晴笑道:「有什麼好羨慕?我會被爸媽罵的。關山,我還羨慕你這種好強的人呢。」
「不騙人,我是真羨慕你……」柏晴笑得眉眼溫和:「你做什麼都有目標,是一個天生的精英——我大概就是一條天生的鹹魚吧,一切得過且過,但日子總能過得去。」
夕陽西下,柏晴考完數學,揮手和顧關山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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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真的考完高考的那一瞬間,是毫無感覺的。
沈澤的兩大科目短板分別是語文和英語,語文在第一場,英語在最後一場,中間的數學和文綜那些沈澤毫無感覺——輕飄飄地就考了過去。
——練兵千日,用兵一時。
聽力,單選,完形填空,閱讀理解……
和最後的作文。
沈澤把整張卷子做完,他英語本來就不好,時間就很緊,做完時鐘錶的時針指向五點。
收卷鈴叮叮地響起,沈澤抬頭望向周圍的考生,大多都是熟悉的面孔——他是在自己學校考的試,周圍的人,大多也都是他的同學。
每個人都大夢初醒一般抬起了頭。
夕陽灑在他們的桌面上,窗外月季盛開,遠處是一片玫瑰色的大海。窗外的景色十分熟悉,猶如他們在一中上的每一個晚自習。
老師下來一張一張地收卷子,沈澤一點考完試的實感都沒有,甚至覺得這是四模,考完這一場之後還要收拾收拾回班,老常還要開個班會。
他面前的桌子被收走了答題紙,恢復了空空蕩蕩,沈澤抬頭看向貼著准考證號碼的門板,門口灑滿了金黃的陽光,還有他們走廊暖氣片上養著的小多肉,是花枝亂顫的一個圓滾滾影子。
監考老師清點完卷子,將它裝進去,密封起來,說:「行了,大家可以走了。」
沈澤幾乎是木愣愣地拿了自己的書包,朝外走。
沈澤走到熟悉的走廊上,走廊上滿是學生的櫃子,那仍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謝真彷彿下一秒就會跑出來喊他去籃球場打球,顧關山可能會抱著一大堆水彩顏料,掛著大刷子和水桶經過,路過沈澤的時候——多半會目不斜視地走過去,她以前是喜歡躲著沈澤走的。
可是所有的考生都在朝外走,離開他們呆了三年的學校。
沈澤腦子都沒轉過彎來,他出了校門,每個地方的景色都如此熟悉——傳達室,開著花的花圃,破破爛爛的實驗樓,還有朝向天空的天文塔。
他在門口看到了自己的家人,沈媽媽喊著沈澤的名字,門口的黃色警戒線外——是一個燦爛奪目的夏天。
沈澤大步走出了那條警戒線。
他和沈媽媽擁抱。那一瞬間,沈澤意識到自己的高三結束了。
沈媽媽是個小個子,用力擁抱著沈澤——沈澤在那來自自己母親的擁抱中,覺得溫暖之餘,又覺得心臟砰砰地要衝出胸腔。
——結束了。
沈媽媽說:「……兒子,高考結束了,想去哪裡玩?」
沈澤艱難地嗯了一聲,以眼角餘光逡巡著人群,尋找著熟悉的身影。
沈媽媽鬆開他,沒頭沒腦地說:「……往車站去的路燈底下。」
沈澤沒反應過來,一怔:「啊?」
「我說小顧。」沈媽媽笑了起來:「小姑娘害羞,看到我也不敢過來,只敢在那裡曬著,你快去找她吧。」
沈澤望向那路燈,燈下站著一個戴著遮陽帽,小腿白皙又纖細的女孩子,臉被太陽曬得微微發紅,她站在那裡,姿態猶如一棵倔強的胡楊。
沈媽媽伸手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說:「好歹像個男人。」
——那路燈他再熟悉不過了。
沈澤撥開了所有人,奔了過去,夕陽將一切的影子都拉得很長。
那一瞬間沈澤的時間倒流,依稀仍是高二那個落雨的、剛開完運動會的傍晚,沈澤撐著傘在燈下等待顧關山,等待著邀請她去參加自己的生日。
顧關山看到沈澤之後,笑起來,似乎是打算問他考得怎麼樣。
她一直都是這樣的,從來沒有什麼主動的身體接觸,除非逼狠了,才會踮起腳尖親人——還得是在沒什麼人的情況下。
沈澤一把環住了他的姑娘,顧關山嫌棄地說:「……說好的不早戀呢?」
沈澤逼迫她抬起頭,顧關山的唇小小的,是個非常柔軟,容易親吻的模樣。
沈澤喃喃道:「高考前不早戀——高考結束了。」
沈澤說完,就在校門口的月季花下強行親吻他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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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澤吻畢,顧關山都快被親哭了,軟在沈澤懷裡,氣都有些喘不勻。
沈澤得意洋洋地打量著她說:「你太沒用了,暑假我要拽著你跑步,就這點肺活量,我隨便親親你你都喘不過氣……你是不是廢物?」
顧關山鼻尖發紅,濕潤地看著他,像是一個剛被蹂躪的良家小姑娘。
沈澤心裡,十分受用……
顧關山用力喘了幾口氣,才緩了過來,道:「沈澤,你知不知道剛考完高考的學校,尤其是一中這種省重點高中的門口——」
沈澤一邊摸索書包裡的手機,一邊美滋滋地盤算和顧關山去哪裡浪,隨口問:「嗯?」
顧關山使勁擦了擦自己的嘴唇,說:「……是有記者的?」
沈澤:「……」
顧關山目不忍視,劈手一指沈澤身後,說:「你今晚有幾個都市報和地方衛視的採訪,中央決定今晚微博頭條就是你了。」
沈澤回頭一看,身後電視台和扛著炮筒的幾家紙媒記者。
沈澤:「……」
顧關山:「姓沈的,你絕了。」
「再有下次——」顧關山羞恥地擦了擦嘴唇,拉住了沈澤的手,瞥了一眼那群拍完了照片的地方衛視。
她對沈澤咬牙切齒道:
「——再有下次沈澤,我就把你打進牆裡,摳都摳不出來。」
話音剛落,顧關山拉著沈澤就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