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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我的姑娘》第69章
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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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下午天氣還好好的, 晚上海上就吹來了積雨雲,空氣裡儘是水汽, 呼地吹過六班的教室。

 常老師在講台上懶洋洋地監自習,顧關山座位的這個角落裡的人越發地少,丁芳芳疑惑地傳了張紙條給顧關山的同桌——李西:『沈澤這是不回來了?』

 李西想了想,在紙條上寫道:『不知道。你問顧關山。』

 丁芳芳:「……」

 丁芳芳頓了頓,無話可說……

 李西傳完紙條又戳了戳她,問:「怎麼了?你今天怎麼這麼關注沈澤?」

 丁芳芳微一思索:「沒什麼,我就是有種說不出來的預感, 和沈澤有點關係。」

 李西點了點頭,望向外面的天穹,喃喃道:「……其實我也有點。」

 外面烏雲光影重疊, 大風吹過翠綠的樹,遠處的海洋呈一種模糊的、混沌的黑色,像是一場毀天滅地的大雨的前兆。

 班裡唯一一個敢把手機放在桌面上的人——常老師, 瞄了一眼手機,對班裡的同學懶洋洋地說:「同學們,好消息, 剛剛接到教務處通知,今晚最後一節晚自習取消。」

 班裡登時一片大嘩。

 「颱風……願望,」常老師隨口說:「這名字還挺好聽的……總之它今晚九點登陸,大家關好門窗, 在宿舍的同學要小心, 咱們宿舍樓那個破樣, 估計頂不過幾場風。」

 丁芳芳頓了頓,對李西輕聲道:「……也可能是颱風要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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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個說是世界末日都有人相信的夜晚。

 沈澤在路上走了很久,坐錯了公交車,窗外的雨水淋淋漓漓地灑在窗玻璃上,夜色合著橘黃鮮紅的霓虹燈,猶如萬花筒一樣絢爛。

 他什麼都沒想,也可能什麼都想了,卻又不知道自己在思索什麼。

 腦海中縈繞不去的,卻是顧關山的眼淚,一滴滴地掉在她的膝蓋上。

 顧關山疼哭過,因為父母哭過,因為沈澤是個混蛋而哭過……卻從沒有因為無能為力而落淚。

 沈澤望向玻璃窗,夜裡的公交車人稀稀落落地坐著,他從窗戶裡看見一個穿著校服的高個少年人——頭髮短,眼睛漆黑,薄薄的嘴唇緊抿,頭髮絲上的水一滴滴地往下落。

 他怎麼會遇到那樣的人呢……

 遇到那樣一個,無時無刻不讓人記在腦中,惦在心頭,絢爛又蒼白,像是一朵崖底的白格桑的人呢。

 沈澤疲憊地想,如果沒遇到就好了……如果一直保持著一班到六班那種天塹一般的距離,那一定是不曾認識她的。

 但是一切都不可避免,沈澤想起第一次在樓下見顧關山的樣子。

 就算推後幾天,也有走班。他走進教室裡,就會看見坐在後排和六班的同學開玩笑的那個姑娘——然後沈澤會走過去,把書包放在顧關山旁邊。

 這是一場劫,沈澤疲憊地想,要命。

 他看著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閉了閉眼。

 ……十八了,沈澤,你連身份證都可以辦十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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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澤回到家的時候,他爸正在喝一瓶泡了蟲草和蛇的茅台——多半是那圈子裡的有錢人折騰出來的花樣養生,人到了四十五六就開始積極地拿中醫中藥地煲著,連沈澤的爸爸都不例外,他們可著勁兒地折騰,像是不服老,也像是在和年齡宣戰。

 和沈媽媽往護膚品和美容院瘋狂砸錢的行為,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沈爸爸一看沈澤,挑起條眉毛:「你這是從學校跑回來的?」

 沈澤淋得渾身透濕,T恤在身上裹著,他將鞋脫了,赤著腳走進家門。

 沈建軍喝著酒拍桌子:「回話啊!兔崽子天天假深沉,是不是錢包掉了?還是小顧不要你了?」

 沈澤:「……」

 「小顧不要你了。」沈建軍一看那表情,篤定地說:「我早就說你這樣對她是行不通——」

 沈澤聽都沒聽,擦了擦臉,將自己的上衣脫了。

 沈建軍一扯嗓子,喊道:「孩兒他媽!你兒子終於被甩——」

 沈澤打斷了他:「——是我不要她了。」

 沈爸爸:「……」

 沈爸爸一拍桌子,憤怒地大吼:「混賬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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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爸爸氣得要命,抄了雞毛撢子就要抽沈澤一頓狠的,吼著怎麼生出你這麼個玩意兒。

 雞毛撢子是沈家祖傳的家法,沈爸爸被沈爺爺一條雞毛撢子一路抽到大的。沈澤從小養得有些嬌氣,沈建軍也多年沒動過這種家法,珍藏的雞毛撢子早被張阿姨拿去掃吊燈了。

 可當沈建軍拿著雞毛撢子出現時,小時候一看到雞毛撢子就逃命的沈澤閉了閉眼睛,雙膝跪在了地上。

 沈澤實在已是個高個子了,手長腳長,肌肉也結實,沈建軍早就知道自己的兒子已經長成了成年人的體格,可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看見。

 他竟然會這麼順從地挨這頓揍?

 沈建軍那一瞬間想起陪自己老婆看的韓劇,以為沈澤檢查出了什麼胃癌肺癌前列腺癌,才和人家小姑娘分手。

 但是沈建軍用腳趾頭一想,都知道那不可能。

 沈澤以前可能談過女朋友,也可能沒有,沈建軍從未乾涉過——但顧關山是他第一個,像是介紹自己妻子一樣介紹的給自己父母的人……兩個人還睡了,睡了。

 ——最後只剩一句『我不要她了』。

 沈建軍冷冷地對自己兒子道:「老規矩。」

 沈澤跪在地上閉了閉眼,將雙手放在了頭頂,免得被抽到胳膊或別處。

 沈建軍抄起雞毛撢子,一條子抽了下去!

 他抽得非常狠,沈澤的結實後背上瞬間白了一條,又浮起一條血紅的印子,後知後覺地往外滲血。沈澤疼得後背反覆繃緊,卻咬著牙一句話都不說。

 「你錯在哪裡?」沈建軍冰冷地問:「沈澤,你告訴我。」

 沈澤咬著牙一言不發,沈建軍抬起胳膊又是一條子!

 雞毛撢子抽人是很疼的,沈建軍以前都留著三分力,怕打死了孩子,他抽一下問一句「你錯在哪裡」,他家的規矩是招了再視情節輕重繼續揍,或者就此停手。

 ——以前小時候的沈澤從來撐不過三撢子,就吱哇亂叫著全招了。

 但是十八歲的沈澤咬著牙關,雙手扣在頭頂,被抽得後背滲血,一綹子一道的全腫著,疊著,極為猙獰。沈建軍心裡拔涼拔涼的——沈澤得做了多差勁的事兒,才能在這裡,像個孫子一樣乖乖挨這麼多揍?

 沈建軍做了最壞的打算,咬著牙問:「——沈澤,你做錯了什麼?」

 沈澤咬緊了牙。

 沈建軍忍無可忍,震耳欲聾地怒吼:「沈澤你給我說——!」

 ……

 那聲怒吼終於讓沈澤眨了眨眼。他啞著,咳嗽了一聲。

 他光著上身跪在那裡,後背上幾乎都不能看。沈澤忍得太狠了,嗓子裡都是血味兒,汗水滑進傷口,疼得連肌肉都痙攣了起來。

 「我啊……」沈澤沙啞道:

 「……言而無信,言出不行,她一個女孩子都知道承諾之重,無論發生什麼都不願意背棄我。我卻要把那個誓言踩在腳底下。」

 沈澤挺直了脊背,眼眶通紅,說:

 「她要留在國內,我要放她走。」

 -

 …………

 ……

 沈建軍大半夜氣都氣死了。

 養了個兒子實在是不省心,甚至可以說是個不折不扣的狗東西,也不知道顧家那姑娘是怎麼養的,人家家裡那小姑娘幹什麼什麼像樣,自家這破兒子——大半夜沈建軍以為他把小姑娘始亂終棄了,差點兒腦溢血——如今頗為後悔揍兒子揍得太輕。

 沈澤光著上身,後背上敷著條冰毛巾,坐在電腦前啞著嗓子問:「……爸,異國戀,挺難的吧。」

 沈建軍:「我沒異國戀過。」

 「……」

 然後沈建軍疑惑地問:「你說送她出國就送她出國?老顧同意嗎?而且申請什麼學校也沒定——」

 沈澤:「這你不用擔心……她可熱門了,那麼好的學校都排隊等著要她。」

 沈建軍又壓抑不住自己內心的好奇心,問:「而且咱家裡也不差錢,你想去就去嘛,為什麼非得異國?想不開還是腦子有問題?」

 沈澤咳嗽了一聲,他嗓子裡還是像有口血,一咳嗽整個後背都疼。

 「我不能去。」沈澤說,「我成績不行……英語也不行,你就算把我送去培訓,我能考個雅思4.5都不錯了,SAT更不用說,那個更完蛋。」

 沈澤又咳嗽了一聲:「我不能……讓她在那麼好的學校畢業,我卻拖她後腿,拉低她的層次。」

 「再說了,我也要有個將來……」沈澤喃喃道:「也要有個人生。」

 沈建軍沒說話。

 窗外颱風席捲整個大地,窗戶都被吹得瘋狂震顫,玻璃窗外是個濃黑混沌的暴風暴雨夜。

 沈建軍嘆了口氣:「……算了。」

 「我給你說明白。」沈建軍平靜地說:「在一段戀愛裡,距離是非常可怕的東西,牽扯到異國戀的時候還會有時差,換句話說,不看好。」

 沈澤沒說話。

 沈建軍又說:「而且還會有更多的誘惑。」

 「不只是會在那裡遇到全新的人。」沈建軍喝了口他的冬蟲夏草茅台,愜意地眯起眼睛道:「——還有別的東西,另一種文化,另一種吸引。能粉碎一段戀情的東西有很多……第三者,金錢,家庭,不可抗力,時間……」

 「其中,距離,是最鈍刀子割肉的一個。」

 沈澤沉默了很久,方低聲道:「……我明白。」

 燈光柔和地打在父子倆身上,沈建軍那一瞬間,完全不能理解對面那個年青人。

 他那一晚上不能理解的東西有很多,例如皮猴子般的沈澤跪在他面前,任由自己將他抽了個半死,一點都沒反抗——再例如沈澤的重點竟然是『背棄誓言』。

 但是這句「我明白」,是沈建軍最不能理解的。

 沈澤從小就是個獨生子,他們夫妻倆脾氣又好,會疼孩子,沈澤要什麼東西,從來都是拿不到就發會脾氣,怎麼可能會把自己的東西朝外推?

 沈建軍收斂了些許,真誠道:

 「她可能異國之後和你感情就淡了,也可能一畢業就留在國外了……」

 他停了停,又挑明:「沈澤,你知道你這麼做,你可能從此就和她沒有交集了麼?」

 沈澤停頓了一下,在那個名為「願望」的颱風的,能摧毀一切的風聲裡頭,沙啞地說: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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