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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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束燈光突然打向他們所在的圓桌, 燈光璀璨地聚焦在她的身上,將花瓶裡的花都映出了光影。
顧關山呆住了,她看著台上的老人,幾乎不敢相信剛剛發生了什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周圍的人都吃驚地看著顧關山, 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顧關山茫然地環視了一下四周。
沈澤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 他推了推顧關山, 話音發顫:「上去……領獎了。」
「上去,」沈澤顫聲重複,「快上。」
顧關山機械地站了起來, 她甚至沒有被狂喜沖垮, 因為她還沒有反應過來——
——我為什麼上了台?她呆呆地想,對, 對了, 是因為獲了獎——獲了金獎。最佳漫畫獎的金獎……現在那個老爺爺要給我發證書了。
顧關山拉起裙襬, 沈澤給她買了雙星空般的高跟鞋, 粗跟, 很好穿,燈光打在上面,折射出星星般的光。
顧關山那一瞬間有點想哭,她眼眶發紅, 聚光燈咔嚓咔嚓地拍她走上台的那一幕。
不行, 顧關山理智地想, 要堅強。
她挺直了自己的脊背,讓自己成為一棵羅布泊裡的的胡楊,要有生命的柔情,也要有風沙吹不倒的強韌,和風骨。
「《他們居住的人間》這部作品……」那老人說,「我個人認為關山月比起漫畫家,更應該是個插畫家。事實上我從來沒見過那樣詩意的內容和畫面,所以——」
「儘管她筆觸尚算稚嫩,分鏡也有問題,但我們都一致覺得……」
「……我們一致覺得,就是她了,關山月受之無愧。」頒獎的老人輕聲說。
顧關山幾乎湧出淚水,閃光燈啪嚓啪嚓地拍著她,那燈光耀得她幾乎花了眼。
老人笑了起來,安慰她:「怎麼了?哭什麼?應該開心才對。」
「我一直聽說這個獲獎者年紀小……」老主持人笑了笑,旁邊的小姐姐將獎盃和花束遞給了顧關山,獎盃上的字並不看得分明,卻能看出金燦燦的顏色。老人帶著笑意道:「沒想到還真挺小的,後生可畏,可畏啊。」
老主持人拍了拍顧關山,不動聲色地提點她:「等會鞠個躬,講一下獲獎感言……沒準備的話隨便講兩句謝謝主辦方謝謝家人就行。」
顧關山拚命地將眼淚憋了回去,抱著花和獎盃,鞠了一個躬。
快門聲咔嚓咔嚓響起,閃光燈閃個沒完,顧關山站在世界的中心,無意識地摩挲著手裡的話筒。
「獲獎感言……」顧關山開口時甚至帶著一絲鼻音,「說實話,我沒有準備。因為我從報名的時候,到獲得提名的時候,甚至到三分鐘前,我都覺得我是來走個過場的,重在參與,畢竟我現在……」
她頓了頓,實話實說道:「……還在準備高考。」
下面突然一陣大嘩。
連那些主辦方,甚至那些評委,都震驚地看著她。
在那些陌生的目光裡,顧關山卻只覺得心底漾起一絲溫暖,那些冰冷的鏡頭非常可怕,可能拍下了不少不能見人的醜照,閃光燈也將顧關山的眼睛映得發疼,可她知道那些鏡頭後面有一個少年,正溫暖地望著她。
「我能站在這個地方,全都依賴那麼幾個人。」顧關山挺直背,勇敢又堅韌地面對著台下,道:「我要對他們,還有其中最重要的那個人,說一聲謝謝。」
顧關山眼眶微微發紅:「——謝謝。」
她鞠了個躬,那一瞬間她的眼角餘光看到了沈澤,沈澤正在舉著手機拍她。
別拍了,顧關山那一瞬間柔情消散無蹤,有點想揍他——沈澤那能把人照成狗的拍照技術,是準備殺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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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夜裡仍在下著綿綿冷雨,灰濛蒙冰凌凌的,猶如安東尼奧尼的慢鏡頭,搖過來又搖了過去,只待余光中寫出那句『聽聽嗅嗅,那冷雨』。
顧關山在黑夜裡抱著自己的花,沈澤的外套搭在胳膊上,襯衫捲起一截袖子,顯出截兒修長結實的胳膊,血管微凸,十分性感。
這次打車非常容易,前台幫忙約好了的士,顧關山抱著花坐進去,沈澤報了酒店名字,車的引擎嗚地一聲發動了起來,穿過深夜的、落雨的北京城。
顧關山有點累,將腦袋靠在了車窗玻璃上:「沈澤,今晚不想吃燒烤了。」
沈澤啞著嗓子道:「……好,不吃。」
顧關山疲憊地閉上眼睛:「沈澤,我……我今晚太激動了,拉拉手好不好?」
沈澤順從地伸出手,顧關山的爪子和他十指相扣。
「沈澤,為什麼我說什麼都答應呀?」顧關山笑了起來,晃了晃和他握著的手,柔軟地問:「你是不是很喜歡我呀……」
沈澤回過頭,看著顧關山,她的嘴唇仍留著下午畫上的唇釉,柔軟清淡,像一株含著水珠的月季。
沈澤隨意地道:「因為你說什麼我都聽。」
顧關山笑得眉眼彎彎:「為什麼呀?」
她說『呀』的時候帶著一種少女的軟糯,她湊過去,在沈澤耳邊柔軟地道:「沈澤……哎——阿澤呀。」
沈澤那瞬間,一股邪火蹭地燒了起來。
他知道顧關山半點那種意思也沒有,她只是在撒嬌,要沈澤抱抱,但是——但是這個時間,夜裡十一點,對一個男人撒嬌到底是什麼意思,她是真的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
顧關山眼底都是水光,迷糊道:「阿澤,抱抱。」
她是真的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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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關山那天晚上黏人黏得不行,整個人對他幾乎是全身心的依賴。
越是平時堅強冷漠的人,撒起嬌來卻越是讓人心都能融化,沈澤忍字頭上一把刀,把顧關山塞回她在的房間,開了燈,將房卡插進去取電,瞬間滿室昏黃的燈光。顧關山疲憊地直接趴在了床上,砰地一聲埋進了鬆軟的被子,將高跟鞋兩腳蹬掉了,赤著腳鑽上床。
沈澤:「關山。」
沈澤想了想自己媽說的話,謹慎道:「你要卸了妝再睡吧?」
顧關山悶悶地說:「不要,我累。不要卸妝了,沈澤……」
沈澤嘆了口氣,想了想門口的監控,想起了自己的爹的威脅——最終決定將這些都拋在腦後,回頭再如實解釋——他去找了卸妝棉,蘸著卸妝水,給顧關山擦拭臉上的妝容。
顧關山閉著眼睛,沈澤安靜地給她擦了眉毛,男孩拿著卸妝棉笨拙地擦細細的眼線,還有臉上的粉底腮紅。
天生麗質不過如此,沈澤想。
顧關山在沈澤給她擦拭嘴唇上的唇釉時睜開了眼睛,床頭的燈在她眼睛裡,猶如一輪圓滿的月亮。
她的眼尾上揚,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勾人,眼底水光瀲灩——沈澤下意識地倒抽了口氣。
顧關山喊他:「阿澤。」
然後她抱住沈澤的脖子,直起身來小心翼翼地親吻了他的嘴唇。
沈澤拿著卸妝棉呆住了,顧關山的舌頭生澀地撬開他的唇齒,沈澤能感受到她溫柔呼吸,纖長睫毛,還有——還有她貼上來的,滾燙的身體。
沈澤那一瞬間再也壓不住火兒,將顧關山壓在床上強吻,顧關山為什麼會這麼愛撒嬌——他又難以置信地想,顧關山竟然是個這麼嬌滴滴的姑娘。
沈澤想撕她的衣服,顧關山這和勾引他沒有兩樣,這也太過分了,他心中突然充滿了暴虐的、猶如燃燒的想法——
——然後沈澤對上了顧關山的眼睛。
那雙眼睛甚至帶著一種全身心的信賴,天真又溫柔地看著他。
她的整個人生和信賴都在那眼神裡頭,她沒能交給自己家人的溫柔與純真,盡數都給了那混賬般的沈澤。
他對著那雙眼睛,艱難地克制了自己,唇分時啞著嗓子道:「……關山,好好睡覺。」
顧關山乖乖地點了點頭。
「我回去了……」沈澤撫平顧關山額角的捲髮:「有事給我打電話,我回去……」
「……我回去,」沈澤自嘲地說,「洗個澡。關山你別熬太晚,睡不著的話我陪你打牌也行。」
顧關山似乎沒聽懂,卻帶著個溫柔的笑模樣,對他說:「嗯,好呀。」
「沈澤,」顧關山蜷在被子裡,小聲道:「……我最喜歡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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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關山的軟萌狀態,據沈澤的不完整統計,大概持續了一個小時又四十分鐘。
因為一個小時四十分鐘之後,他沖完涼水澡就聽到外面在拍門,沈澤剛擼了個管兒,還處於個一道光之後世界突然索然無味的狀態著呢,顧關山就使勁拍了拍門,沈澤把門開了。
沈澤:「……」
顧關山換了睡衣,但是一看就是穿著胸罩的——她終於恢復了理智,並且害羞了起來——並揚起手裡的國際象棋,對沈澤理直氣壯地說:「我睡不著。」
沈澤尷尬地拉了拉自己圍著的浴巾:「那……那個……」
顧關山鄭重地說:「你說可以來找你打牌,但是我不想打,所以我們來下象棋吧,跳棋圍棋中國象棋五子棋也行。」
……
最終,他們選擇了國際象棋。顧關山棋藝挺不錯,殺得沈澤片甲不留,沈澤仍裹著浴巾,風吹嘰嘰非常涼爽,坐在她對面,連坐都坐不自在。
顧關山對著棋盤,有點糾結地道:「沈澤,你是不是沒學過?要不然我們下中國象棋?」
沈澤說:「……我想穿褲子,穿件上衣。」
顧關山這才反應了過來沈澤只圍著條浴巾,吃驚道:「你去穿啊!真是沒想到你那麼害羞——」
沈澤氣憤地吼她:「你這算性/騷擾了你知不知道?」
顧關山拿起一枚國王的棋子,對著燈擺弄,小聲說:「咱們那個小區裡到了夏天,那些大爺都是這麼光著上身出門的,我還以為男人光上身非常正常,沒想到你居然會害羞,是我考慮不周全了。」
沈澤有點後悔剛剛放過顧關山一馬了……
沈澤趁著顧關山低頭整棋子的空檔,飛速地將籃球褲穿上了——底褲沒找著,只得真空掛擋,任其冷風穿襠。然後他又穿了個背心,遮住自己的胸腹肌,坐在了顧關山的對面。
沈澤撐著自己的腦袋,望著棋盤,沉吟片刻,說:「開。」
顧關山痛快點頭:「行!」
……
第一把第二把,顧關山把沈澤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第三把,沈澤沉思了一下,將顧關山殺得落花流水。
顧關山拿著城堡的棋子嘎嘣嘎嘣地捏著,思考著,時間指向深夜的凌晨兩點,她難以置信地看了棋盤片刻,憤憤道:「再來!」
沈澤擺了棋盤,在第四盤,將顧關山乾淨利索地Checkmate。
顧關山:「……」
沈澤困得打了個哈欠,隨口道:「好多年沒玩國際象棋了,你比較識時務,你要是聽了我的話,拿著牌過來,你連一開始的那兩場也沒法贏。」
顧關山:「……你……你真陰險……」
沈澤將棋盤上的黑王后丟到一邊,看著顧關山,囂張道:
「終於找到感覺了——我讓你個王后。」
……
後來。
顧關山迷迷糊糊地趴在沈澤的床上,將棋子一丟,委屈地說:「沈澤,我不要和你玩棋了……你煩死了。」
沈澤打了個哈欠,收了棋盤:「行,不玩不玩……你別回去了,今晚睡在這……困死了……」
「正常人在這種時候都滾床單了吧……」顧關山模模糊糊地在他床上打了個滾,說,「我們還……呼,沒影呢。好困……」
滾床單這事兒何止沒影,沈澤將燈關了,滿室的喧囂重歸靜謐。
顧關山大概終於累壞了,嘀咕的聲音逐漸小了下去,變成了均勻安詳的呼吸聲。沈澤又把窗簾拉上,窗外透進模糊的亮色,雨仍在下,是綿密的、京城的春雨。
沈澤睡前看了看表,四點三十二,AM。
顧關山在他旁邊的被子裡滾了滾,說夢話般喊道:「吃了你的騎士……」
沈澤趁著顧關山說夢話,躺在她身邊,輕聲哄她:「叫阿澤。」
顧關山聲音軟軟糯糯,聽話地喊人:「嗯——阿澤。」
「真乖……」沈澤親她一下: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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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小時後,窗簾後的黑暗裡,顧關山模模糊糊地聽見自己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窗外仍在下雨,透著窗簾縫隙能看見外頭的連綿不斷的、灰色的雨水。
她伸手摸索了一下,摸到了沈澤的臉——然後顧關山又遲鈍地伸了伸手,拽到了自己的手機上的小掛繩,一把扯了過來。
顧關山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屏幕,發現是個不認識的號碼來電,她還沒睡醒,愣愣地對聽筒說:
「……喂……您好?」
那頭陌生的男聲停頓了一下,問:
「請問,是顧關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