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二日一早, 軍中傳來消息, 晉軍已遞上降書。越軍與晉軍這一戰打了三個多月,最終以晉軍主動投降宣告終結。除了這個消息以外, 負責來報信的將士還帶來了邢老將軍的一封信, 指名要楚離親啟。
楚離接過, 信上只有寥寥幾個字:逆賊周達已死, 江都尉親自監刑。
楚騫就站在楚離身邊, 楚離看的時候也沒有遮掩, 因此楚騫一眼就看到了信上的內容,驚訝道:「周達是內奸?」
楚離點頭,把信給他, 楚騫拿在手裡仔細地看了又看, 確認是邢老將軍的筆跡沒錯,又疑惑道:「老將軍為何要將這麼重要的事情告訴你?莫非……你早就知道周達是內奸了?」
楚離沒有否認:「不錯,在我們進城的時候我就開始懷疑他了。」
「為何?」楚騫不明白, 細細想來,他們與這位周教頭也只有兩面之緣。
一面是在來幽州的當日, 城門口偶然遇上,他說他是奉了江景焱之命來等軍糧, 當時周達與他們聊了幾句, 並未發現有什麼異常。第二面是在昨日,他們離開軍營前周達醒了,便將夜襲晉軍糧草的經過稟報了邢老將軍,他說他是趁亂逃出來的, 等他逃到安全的地方,江都尉和其餘二十名親衛都不知所蹤,他擔心晉軍抓了江都尉會給他用刑,可他勢單力微,又受了重傷,根本救不了他,只能先回來報信,沒想到一到軍營門口就暈了過去。
他這話說得也並沒有什麼不對,那麼究竟楚離是怎麼知道周達就是內奸的?
報信的士兵送完信就離開了,秦昭和秦穆也圍了過來。
楚離緩緩道:「最初我也只是懷疑,周達是江景焱的人,江景焱是武將,又不負責後勤,他怎麼會派自己的人來詢問軍糧的事情?而且當時晉軍駐紮之處離我軍並不遠,隨時都可以攻過來,江景焱又不是沒有作戰經驗,怎會在這種時候讓周達離開軍營?後來我們準備將糧食送去的那日,王爺可還記得,來告訴我們山路被封的那個士兵口口聲聲說是受了周教頭的命令。」
報信的士兵有問題,楚騫他們早就察覺了:「可是那也不代表周達就是內奸,或許那個士兵只是借用周達的名號隨口說的呢?」
楚離點頭:「所以那時我只是懷疑,並不確定。」
「那你是什麼時候斷定周達就是內奸的?」楚騫追問。
楚離道:「昨日他醒來以後,聽他說了那些話,我才肯定,他就是內奸。」
粗粗一聽,周達的話是合情合理,他能逃出來,受了重傷,因此先回來報信,這都沒有問題。而關鍵的問題在於,晉軍既然早有埋伏,必定是想將他們一網打盡的,怎麼可能那麼容易讓他趁亂逃脫呢?軍醫說他受了重傷,若是再晚些回來,身上的血流盡了,可能就救不回來了。
以路程來算,楚離他們帶兵去晉軍後營,騎馬花了大約一個時辰,若周達真是趁亂逃出來的,又是急著回來報告,從過去到回來怎麼樣也不會超過兩個時辰,可在他昏迷在軍營門口前,邢老將軍分明說他們已經去了五個時辰,這一點就足夠讓人有所懷疑的。
分析完這些,楚離又接著道:「後來我去找過守門的將士,讓他們將周達昏迷的地方指給我看,我在那裡,看到了沾了血的泥土。」
「這能證明什麼?」楚騫問道。
「軍醫說,他們給周達醫治之時,脫他衣服的時候,發現中衣上的血跡還是濕的。請王爺仔細想想,倘若周達真的是遇到埋伏之時受的傷,到他回來又過了三四個時辰,衣服上的血跡怎麼可能還是濕的?就算有新的血跡覆蓋,之前流的血一定也已經幹了。因此,我敢斷定,周達的傷不是在晉軍軍營傷的,而是回來之前他自己弄的。」
經過楚離的一番解釋,楚騫算是明白了個大概,但是還有一點疑惑:「是你把這件事情告訴邢老將軍的?」他想起他們離開前,楚離單獨和邢老將軍說了幾句話,應該就是那個時候,他把周達是內奸的事情告訴了邢老將軍,所以邢老將軍在懲治周達之後,特地告訴了他。
楚離不置可否:「我只是告訴邢老將軍,江都尉吉人自有天相,讓他小心身邊的人罷了。」
想來邢老將軍也已經懷疑周達了,否則不會等江景焱一回軍營就處置了他。邢老將軍年紀雖大,可他征戰沙場數十年,什麼樣的人沒有見過,周達想瞞天過海的小把戲,他楚離能看出來,邢老將軍當然也能看出來。
至於江景焱,除去對他的成見,楚離相信,他的確是一個有勇有謀之人,這一次若沒有身邊人的陷害,他的計謀並不一定會失敗,想必他自己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才會親手處置了周達,也算是對得起跟著他出生入死的那二十位親兵了。
「楚公子果然慧眼。」楚騫由衷道,「這一路若不是有楚公子在,我們未必能順利將糧食運抵軍營。」
「王爺抬舉我了。」楚離雲淡風輕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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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完周達之事,楚離等人正在商議何時回京,突然管事的來報,說是豫王來了。
眾人面面相覷,豫王不是在江淮一帶治水嗎?怎麼也跟著來軍營了?
楚騫率先出去,秦穆和秦昭也跟了上去,楚離慢悠悠地走在最後。楚昱會來,他早就猜到了,以他的性子,肯定不會放著功勞讓齊王一個人佔了,只要他一來,不管怎麼樣,皇上是讓他帶著齊王和秦穆一起來的,到時候要論頭功,也是屬他的。
果然,楚騫一問他為何來了,楚昱便放聲道:「父皇命我負責軍糧一事,我身為欽差,自然不能懈怠。你們走後沒多久,我擔心你們在路上會出了什麼意外,便也跟著過來了。四弟,聽說晉軍已向邢老將軍遞了降書?」
「正是。」楚騫低頭笑了笑,瞬間就明白了他的來意,果然是個老狐狸,這是邀功來了。
不過他是無所謂,反正他也只想當個閒王,不想管什麼朝廷上的事情,要不是這次的事情牽扯到了秦家,他才不摻和呢,又累又麻煩,還不小心惹火了秦昭那個小妹妹,大哥既然那麼想邀功,功勞就給他好了。
想起秦桑,楚騫又頭疼了,這都過去一晚上了,這丫頭還不肯理他,簡直比秀鸞還麻煩。他小時候沒少欺負秀鸞,但每次欺負完了,他總會去買點好吃的哄她,秀鸞愛吃,看見吃的就不生氣了。他原本以為秦桑比秀鸞小,這麼哄哄也一定可以,可偏偏不管他怎麼哄,那丫頭的脾氣還是那麼倔,他說多了,最後她索性就不吭聲了,任憑他說什麼都不回一言。
真是愁。
他不就是幫著江景焱說了兩句話嘛,至於麼。
唉,楚騫在心裡默默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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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騫的心思早就不在這事上了,可楚昱似乎特別有興趣,一進內堂,就讓秦家父子將事情的經過完完整整地告訴他。
秦昭不得已,只能簡單地說了一遍。
楚昱原本也就是想心裡有個底,等回京後父皇在早朝上問起來他不會一問三不知,至於事情的經過秦昭雖然沒有具體說明,但他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左右在場的人除了楚騫,都非朝中人,而他這個四弟,除了吃喝玩樂什麼都不在乎,早朝更是沒去過幾次,所以到時候怎麼說一些對他有利的話,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楚昱難得興致好,便問道:「你說是有個女子幫了衛良?那個女子現在在哪兒?」
「她……」秦昭看了看秦穆,秦穆點點頭,秦昭才繼續道,「回王爺,她的父兄在戰中犧牲,我們看她無依無靠,便將她帶回了莊子,打算讓她在莊子裡謀份差事。」
「哦,是嗎?」楚昱揚聲道,「可本王看秦老爺這莊子裡可都是男丁,留一個女子在這裡合適嗎?」
他這話倒是說到點上了,秦穆昨日把柳慧帶回來,正愁要怎麼安排她。
「不知豫王的意思是?」秦穆問道。
楚昱靠坐在椅背上:「把她帶來給本王見見。」
秦穆猶豫:「這……不太好吧。」
楚昱一聽這話臉就沉了:「有什麼不好的?難道秦老爺還覺得本王會吃了她嗎?本王只是想看看能著衛大人抓獲敵軍的是什麼樣的女子,這樣都不可以嗎?」
秦穆沒辦法,只能讓秦昭去把人帶來。
柳慧彼時正在後院的下人屋裡休息,聽說秦老爺喊她,理了理衣服,跟著秦昭過去了。
昨日柳慧一來,就被管事的安排到了這裡,哪裡都沒去過,也沒見過什麼人,現在被秦昭帶著,她的眼裡充滿了好奇,左看看,又瞧瞧,她長這麼大還沒住過那麼好的地方,對每一處都新鮮地不得了。
秦昭一回頭就看到她睜著眼睛四處張望,低聲提醒道:「等會兒見了王爺,切記不可四處亂看。」
「為什麼?」柳慧不解地問。
秦昭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解釋,一個生長在山裡的小姑娘,現在給她講規矩,她大概也聽不懂,只得道:「你聽話就是了,如若不然的話,萬一王爺生氣了,下場可不是你能受得起的。」
秦昭不想嚇她,可他不知道楚昱打的什麼主意,眼下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柳慧聽了,果然縮了縮脖子,低低地「哦」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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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內堂,柳慧果然很聽話,沒有四處亂望,也沒有亂動,低著頭,專注地看著自己的腳尖。
楚昱粗粗地打量了她一下,粗布麻裙,不過是一個村姑罷了,跟他後院的美人比可差多了。原本喊她來,是因為自從離了京,他有段時日沒碰過女人了,正心癢癢著,聽說秦家收留了一個孤女,正想著收為己用,可看她的穿著,頓時又沒了興趣。
「抬起頭來,讓本王看看。」他這話說得挺敷衍的,柳慧一直記著秦昭的提醒,怯生生地抬了一下頭,又立刻低下去。
楚昱只看了一眼,姿色倒是不錯,可惜他看不上村姑打扮的女人。正準備打發她走,沒想到柳慧突然往前走了兩步,直接跪在了他的膝下。
「你這是干什麼?」
柳慧帶著哭腔道:「王爺,民女的父兄在戰場上戰死了,民女無處可去,求王爺看在民女立了功的份上,收留民女吧,民女什麼都會做,絕對不會給王爺添亂的。」
她這話一出口,別說楚昱了,就連秦穆父子都嚇了一跳。
「下去。」秦昭皺眉,小聲提醒。
柳慧這時哪裡聽得進去他的話,她昨日來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留在這裡只能幹粗活,若是今日沒有楚昱喊她,柳慧或許會認命待在這裡,可她現在見到了王爺,哪裡還會甘心。
楚昱好歹身邊女人很多,一聽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饒有興致道:「你當真想跟了本王?」
聽他這麼說,柳慧連連點頭。
楚昱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仔細看了看,然後猛地甩開她,突然怒道:「好大的膽子,是誰教你的,竟然敢在本王面前耍花樣?」
柳慧被嚇了一跳,完全不明白他為何要發怒。殊不知楚昱雖然貪戀女色,但是對於這種主動送上門的,卻向來不屑一顧。
柳慧被嚇得說不出話來,秦穆也急了一身汗,再怎麼說這女子如今也算是他莊子上的人,豫王的脾氣又陰晴不定,他擔心萬一豫王因此降罪,會連累了莊子上的人。
於是秦穆站出來道:「王爺,她不懂事,您就別和她一般見識了。」
「秦老爺這是在替她說話?」楚昱語氣不明。
秦穆不語。
楚昱一直想找機會給秦穆製造點麻煩,無奈他的運氣實在是太好了,這一路來居然都沒發生什麼事,連糧食都讓他們順利送到了。
既然這個女子那麼想要跟他回京,那麼……
「秦老爺既然不捨得她,那不如本王做主,將她賜給秦老爺如何?」
楚昱就是故意要讓他難堪,果然他這話一出,秦穆的臉色一沉,黑得跟鍋底似的。
「皇兄!」楚騫也忍不住出聲,根本不明白大哥這麼做究竟是什麼意思!
哪知楚昱笑了笑,接著道:「本王的話還沒說完呢,本王的意思是,秦老爺既然這麼護著她,不如收她當個義女吧。」
見眾人不解,他又解釋道:「她剛才說得不錯,此番能夠將糧食送到軍營,她確實也立了功。既然有功,那就該論功行賞。秦老爺既然收留了她,那麼是該好好安排她。本王方才也說了,這地方都是男丁,不適合女子,秦老爺若是覺得帶她回京不方便,不如由本王下令,讓她認秦老爺做個義父,回京後,秦老爺再給她安排一份體面的差事便是。」
而且,他也需要一個人,在秦穆的身邊替他盯著。這女子剛才說的一番話,正好提醒了他。
楚昱這麼想著,再看看柳慧,倒是有點順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