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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鉛華褪盡》第113章
一一三、訂約

  “正是為了控制高階修士的數量,仙界才控制瞭望雲宗,又通過望雲宗來影響整個上界。”輕什抬起頭,看向韓朔的雙眸,“雖然他們的做法挺討人嫌的,但不得不說,既然三界已然存在而且必須繼續存在,那麼,控制高階修士數量一事就勢在必行。就算仙界換了主人,古神再無統轄之力,上界的化神修士,也一樣不能高於九個。”

  “九重天,是不是也是由上界控制的?”韓朔並不愚笨,輕什稍一提點,馬上便聯想到了不久前被困九重天的事。

  “顯而易見。”輕什聳聳肩,“九重天的具體來歷我也不甚清楚,只聽說是某位高階古神升入仙界前遺留在人間的法寶,類似於咱們現在常見的虛彌境。仙界之人雖然無法進入其中,卻可以通過法術進行操控。每當上界的高階修士數量過多,仙界就會把就九重天放出來,將高階修士誘騙進去,消耗一些。”

  “但望雲宗的人當時也都在九重天裡啊!”韓朔有些不解。

  “望雲宗的修士,不也是修士嗎?”輕什撇了撇嘴,嘲弄地說道,“如果能夠一口氣將上界的高階修士全部抹殺,想必就算犧牲整個望雲宗,仙界的那幫傢伙也定是十分樂意的——反正,狗沒了還可以再養,不是嗎?”

  韓朔神情複雜地歎了口氣,似乎一時間還無法消化自己聽到的事情。

  輕什也沒再說話,垂下頭,難得溫順地靠在韓朔胸口。

  見輕什露出這副模樣,韓朔不由皺眉,伸手將他攬入懷中抱緊,試探地問道,“你在仙界,過得不好嗎?”

  “倒也算不得不好……”輕什微微一怔,疑惑地抬頭看了看韓朔,很快失笑道,“你以為我是在仙界過得不好才回來?”

  “難道不是?”韓朔反問。

  “就我看來,仙界裡根本無所謂好與不好。”輕什嘲弄地勾起嘴角,“我飛升的那會兒,仙界已經不再禁錮修士了,別管一個個心裡面怎麼想,起碼明面上都你友我恭,融洽得很。”

  “那你怎麼……”韓朔更加費解了。

  “無聊,太無聊。”輕什聳聳肩,很是感慨地答道,“一共就那麼幾十個人……嗯,現在應該過百了,但人再多也是無所事事,不知道該幹嘛,也沒什麼事可幹,整日裡除了打坐就是發呆,真真是無聊透了!”

  輕什的解釋讓韓朔很是無語,但回想起輕什在他洞府裡關了三個月便大喊受不了,他又覺得這或許就是輕什離開仙界的真正理由。

  “你以前一定是個自在慣了的散修。”韓朔不無調侃地說道。

  “你說對了。”輕什呵呵一笑,垂下眼瞼。

  無聊是當然的,卻並非無法忍受。天道無情,修真之人又有哪一個不是習慣了孤寂?就算天地間只剩自己一人,日子也照樣可以過得自在逍遙。

  當然,真仙們也是極其傲慢且不招人喜歡的,可只要循規蹈矩不惹是生非,那幫理智到了極點、幾乎沒有情感可言的傢伙也不會無聊或無謂地故意折磨他們這些人類修士。

  真正無法忍受的,是仙界本身。

  輕什不知道其他人感知到的仙界是什麼模樣,但他自飛升之初一直到自由使用神識,能夠感覺到的,都只有空白和空洞。

  沒有色彩,沒有溫度,沒有聲響。

  就算神識告訴他,對面有個人,有只靈獸,他們在說話,在活動,他也無法將其與自己在上界中那色彩鮮明、活靈活現的記憶疊合在一起。

  一團白色霧靄,大大小小的白色霧靄,層層疊疊的白色霧靄。

  這便是輕什能夠感覺到的一切。

  這樣的仙界,讓輕什不由得開始懷疑自己是否還能算是一個人類。這樣的懷疑,讓輕什幾近發瘋抓狂。

  但其他的修士卻似乎並無輕什這樣的困擾,單就他們的表現和言語來看,他們以神識感觸到的仙界與正常的上界並無多少不同,不過是更神奇,更飄渺,更符合“仙”字的空靈。

  輕什隱約覺得自己曾將這種感覺和誰分享,而那人的答覆他亦記得十分清楚——

  “因為你的心就是空的。”那人如此說道。

  ——但那人是誰呢?

  輕什正迷迷糊糊地回想著,韓朔卻忽然問道,“對了,歐元晉到底為什麼追殺你?”

  “那個……”輕什立刻回過神來,身子一僵,心下亦猶豫著是該隨便找個理由敷衍過去,還是實話實說免得節外生枝。

  “那個什麼?”韓朔追問道。

  ——算了,仙界的事都說了,還差這一點嗎?

  輕什歎了口氣,自暴自棄地坦白道,“應該是因為郝聞的緣故。”

  “你怎麼又和他牽扯到一塊了?”郝聞頓時沉下臉,但馬上又皺眉道,“不,不對,歐元晉和郝聞是什麼關係?他怎麼會因為郝聞追殺你?”

  “其實,歐元晉不是追殺我。他吧,應該只是想抓我。”輕什用眼角餘光掃了一眼韓朔臉色,繼續說道,“歐元晉是郝聞的師兄,他以為郝聞和我是那種關係,就想把我抓回去給郝聞做孌侍。”

  “什麼?!”韓朔的表情霎時間便變換了數種模樣,遠比此前聽輕什講仙界秘辛時還要精彩紛呈,“歐元晉怎麼會是郝聞的師兄?難道,郝聞也是無蹤谷的殺手?華美人若是知道此事……”

  “華美人應該是知道的。”輕什打斷道,“我最初就是從那個華美人的嘴裡聽到郝聞和歐元晉有關係的,當然,偷聽的。”

  韓朔皺了皺眉,很快恍然道,“是了,去九重天的時候,九流盟就和無蹤穀混在了一起。”

  “不過,郝聞應該不是殺手。”輕什話一出口便感覺到韓朔異樣的眼神,連忙擺手解釋道,“這是望朔告訴我的,不是我的觀點哦!它的鼻子對血腥味一貫敏感,但凡殺過人的,它一聞一個准。而郝聞身上卻是一點血腥味都沒有,所以,郝聞應該沒殺過人,當然也不可能是殺手。”

  韓朔冷哼一聲,不悅地叱責道,“早讓你與郝聞撇清關係,你偏不聽,如今可好,將歐元晉也招惹上了!”

  “我就不能有一兩個自己的朋友?”聽到韓朔這話,輕什也不由得涼了臉色,挑眉道,“就許你又是宗門又是舊友地左牽右掛,而我卻連與人結交都不可以?”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韓朔趕忙將輕什抱緊,“我只是不明白,你幹嘛非與他這種來歷不明的人結交?”

  “韓朔,我也是來歷不明的人。”輕什冷著臉,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又為什麼要和我躺在一張床上?”

  “你怎麼是來歷……”韓朔話說了一半便又趕忙咽了回去,轉而辯解道,“可他還對你抱有不軌之心!”

  “魏明對你可比他對我不軌得多。”輕什撇嘴冷笑。

  “怎麼又扯到魏明身上了!”韓朔無奈地蹙眉。

  “我讓你與魏明斷交,你能嗎?”輕什譏諷道,“知不知道什麼叫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自己都辦不到的事,又何必強求於我?”

  “輕什——”韓朔眉頭緊蹙,“我不想與你爭吵!”

  “難道我想?”輕什冷哼,“你不顧我的意願將我帶回仙楚門的賬,我還沒跟你算呢!你怎麼把我帶回來的,中間做了什麼手腳,我也還沒追究呢!說起來,你還真得感謝那歐元晉,若沒他橫插一腳,你又哪來的大好機會成就此事?!”

  韓朔被輕什說得啞口,好一會兒才重重地歎了口氣,摟著輕什腰身,低頭抵在他的額上,坦言道,“我知道你一定會惱我,可我還是忍不住將你帶了回來——不,應該說,在金璧城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已經想要這麼做了!我那時甚至想,如果你依舊還是要從我身邊跑掉,那麼,哪怕折斷你的手腳,廢掉你的修為,我也一定要把你抓回仙楚門!”

  “照你這麼說,我應該算逃過一劫,還是在劫難逃?”輕什嘲弄地笑了起來。

  “輕什!”韓朔翻身將輕什壓在身下,扣住他的手腕,近乎悲憤地說道,“這十年來,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難道你就沒有想念過我?沒有過一點想與我廝守終生的念頭?”

  ——想過你,但絕對沒有想過與你廝守!

  輕什扭過頭去,不肯作答。

  “輕什!”韓朔反復喚著輕什的名字,但輕什卻倔強地將頭扭來扭去,看都不肯看他一眼。

  韓朔無奈,只得主動退讓道,“若你真的不願,那……我現在就送你離開?”

  “送我離開?你捨得?你不是還要安排我和新月仙子見面嗎?”輕什終於忍不住開口。

  “我說過,你回來的事沒人知道!我帶你回來,也不是只為了讓你見她!”韓朔沉聲道。

  “那就送我離開吧!”輕什立刻點頭應允。

  韓朔不由一呆,“你真要走?”

  “這話應該由我問你。”輕什冷笑。

  韓朔張了張嘴,終是一頭紮在了輕什頸間,悶聲道,“你可以不去見新月,但你絕不可以走,我……我絕對不會放你離開!”

  “用不著你放!腳長在我身上,我想去哪,自然由我自己決定!”輕什撇嘴道,“再說了,我就不信,你還能時時刻刻守在我身邊不成?”

  “我還就守著你了。”韓朔這時也豁出去了,抬起頭,厚著臉皮答道。

  “好啊,你要真能時時刻刻地守著,那我還真就不走了!”輕什揚頭道。

  韓朔頓時又一次呆住,簡直不相信自己耳朵地怔怔問道,“你……說真的?”

  “我對你,還沒說過假話吧?”輕什撅起嘴巴。

  韓朔不由狂喜,“輕什!”

  “別高興太早哦!”輕什意味深長地挑眉道,“我說了,你得時時刻刻地守著,否則——哼哼!”

  “我當然要時時刻刻地守著你!”韓朔這會兒只顧著高興,哪還會往深處去想,摟起輕什狠狠地親了兩口,笑言道,“你也不必困在我這一方天地裡,若是無聊了,無趣了,只要說與我知,我自會陪你出去消遣!”

  ——我倒要看看你能為我做到什麼程度!

  輕什雖然不抱期待,卻也不由得生了期許,撇了撇嘴,終是沒將嘲諷的話吐出雙唇,但緊接著便又想起遺落在望雲宗的虛彌境,趕忙道,“等等,我得先回望雲宗一趟!”

  “什麼事非得現在回去?你如今可是有傷在身!”韓朔蹙眉道。

  “五霞仙境被我埋在那邊的山洞裡了,我得趕緊取回來!”輕什急道。

  “埋在什麼……”韓朔話一出口便想起自己剛和輕什訂下的約定,不由皺了皺眉,改口道,“如果不取,也未必會被人發現吧?你洞府外的禁制,我並沒有拆除。”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輕什咬了咬嘴唇,提議道,“要不我把位置告訴你,你幫我取回來?放心,絕對不是調虎離山——你想啊,虛彌境不拿到手,我怎麼會捨得走呢?”

  “……你發誓。”韓朔終是被輕什尚未敗壞過的信譽打動。

  “我發誓,在韓朔將新月仙子的虛彌境帶回仙楚門之前絕不離開韓朔洞府——可以了吧?”輕什翻了個白眼,卻還是應韓朔的要求舉起了右手。

  “等我。”韓朔立刻道。

  本著快去快回的原則,韓朔在當天便帶著輕什繪製的標有虛彌境埋藏位置的玉簡離開了仙楚門。

  韓朔一走,輕什馬上拿出那面可以用於通訊的圓鏡,向郝聞發起了脾氣,“你那師兄是怎麼回事?我差點被他害死!”

  郝聞的回復很快便傳了回來,語氣比輕什還要緊張,連珠炮地追問道:“我師兄?姓歐的?他怎麼會找上你?你沒事吧?你現在在哪?”

  “仙楚門裡養傷!”輕什只回了最後兩句。

  他這一句話倒是讓郝聞將事情經過推測出了七七八八,馬上又問道,“韓朔救了你?前兩天在望雲宗附近大打出手的兩名高階修士就是韓朔和我師兄?”

  “是啊,韓朔可是要與他不死不休呢!”

  “心肝,好好安撫一下姓韓的,別讓他再找我師兄麻煩!我知道你行的!拜託!拜託!”

  “那我的傷就白受了?!”輕什不由著惱。

  “既然你還有力氣跟我發牢騷,想必也不會傷成怎樣吧?哈哈哈哈,心肝莫急莫惱,有什麼需要,儘管向我開口就是!”郝聞立刻回道。

  ——我要你師兄的頸上人頭!

  輕什心裡冷哼,手指卻在鏡面上寫道:“你師兄可是要抓我給你做孌侍呢!你說這事又該怎麼算?算誰頭上?”

  這一次,郝聞的回復慢了好多,內容倒是看不出多少異樣,只是很仗義地回道:“我這就去找我師兄算帳,幫你報仇!”

  輕什撇撇嘴,沒有回復。

  郝聞也沒再發文字過來,仿佛真的找歐元晉算帳去了。

  一直到韓朔回了洞府,郝聞都沒再和輕什聯絡。不過韓朔也真是快去快回,僅僅一天一夜便帶著虛彌境從望雲宗折返回來。

  輕什亦是說到做到,自韓朔回來後便安安心心地洞府裡養傷,絕口不提離開的事。

  但十來天過去了,眼見著輕什每日只藥浴打坐,對洞府之外的事不聞不問,韓朔倒是不安起來,主動開口問輕什要不要出門走走。

  輕什想了想,反問道,“我姨姥——不,鳳熙仙子還在閉關?”

  “嗯。”韓朔點點頭,“不出意外的話,她應該會在結成元嬰後才出關。”

  輕什摸了摸下巴,沒有接言。他手裡還握著炎家的半塊權杖呢,如今倒成了燙手山芋,留著無用,毀掉可惜,送出去更不容易。

  “你想見鳳熙?”韓朔試探著問道。

  “不,我是在想,如果鳳熙已經出關,那我一定死也不出洞府。”輕什撇嘴道。

  韓朔不由失笑,“怎麼,你還真那麼怕她不成?”

  “我是無顏以對。”輕什歎了口氣。

  其實這十來天裡,他已通過望朔將仙楚門的情況摸了個七七八八,對自己那幾個舊相識的現狀也心中有數。

  比如餘望,就住在不遠處的另一座小山谷裡,長老殿雖然建起來了,可卻沒有開殿收徒,只找了幾個外門弟子打雜看門,然後便一如既往困守於殿內的地火室裡,三心二意地研究煉器之術——三心二意這個詞是輕什依據望朔的描述推斷出來的,只因望朔在余望身上聞到了很濃的獸族領域味道,而那個有著同樣氣味的江哲還經常在望朔的長老殿裡出沒,使得輕什不由得不懷疑餘望能否還像以前那樣心無旁騖。

  江哲的修為依舊停留在築基期,但按照望朔的說法,這個小傢伙就快要“成年”了,距離結丹應該也不會太遠。沈沉舟似乎也在閉關,望朔無法見到,它也不知道怎麼打探更複雜的人際關係,因此沒能給輕什帶回什麼有用的消息。倒是那個蘇方,因為記得輕什極討厭他,所以沒用輕什吩咐,望朔便主動關注了一下,很快就發現他跟一個姓陸的金丹修士住在一起,修為也沒怎麼提升,周圍人還都管他叫“賣屁股的”。

  不過,由於望朔每次單獨出去都會被夏羽川和第五峰那個愛哭又愛笑的汪小波輪番騷擾,惹得望朔很是不耐,幫輕什探查了幾回後便不肯再管,如今已和輕什一樣不離洞府,從早到晚地悶頭睡覺。

  “對了,新月沒說要見望朔?”想到這兒,輕什忽然問道。

  “當然是要見的。”韓朔愣了一下,隨即點頭道,“上一次聯絡的時候,望朔沒在仙楚門,否則那時就該見過了。”

  “那可真是不巧。”輕什毫無誠意地惋惜道。

  韓朔卻是緊張起來,摟住輕什的肩膀,試探道,“你怎麼想起問這個,難道……”

  “如你所願,我決定見她。”輕什聳了聳肩,坦然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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