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無名穀
輕什這次閉關整整持續了七天,出關後便馬上又忙起了長老殿的各項籌備事宜,從管事堂那邊推薦的雜役中選出幾名自己熟悉的放心的,先將長老殿的幾間主殿徹底佈置完全,然後又定下八名煉氣期弟子在殿內輪流當值,自己則帶著那幾名雜役繼續修整山谷,將整座山谷徹底化作韓朔的地盤。
輕什曾想讓韓朔給這處谷地起個名字,卻被韓朔以“此處無名已久,當年師尊都未曾給它命名,我又何必多此一舉。”為理由拒絕掉了。轉頭去問望朔,卻又被告知此處在它家主人在的時候並非山谷,中間還有兩座山峰來著。只是做五霞仙境那個虛彌境的時候,它那主人覺得境中空曠便將洞府前的兩座山峰挪入其中,這才現出如今這般“穀”樣——自然,也不會存有和穀有關的名字。
折騰了一圈也沒有結果,輕什也懶得再向別人請示,當再碰上需要用到此處地名的時候,乾脆就以無名相告:“此谷無名,就叫無名穀!”
眼看著二月初十就要到了,開穀收劍的日子近在眼前。輕什自覺修為不夠,收劍的時候鎮不住場子,還容易被人質疑,得找個修為高深的在現場坐陣。但韓朔肯定是不會有那個耐心去跟他一起收劍的,否則也不會同意用他這個法子來省時省力,想來想去,合適的人選便只有韓朔名義上的長老殿執事余望了。
輕什當即和韓朔打了個招呼,動身去第一峰抓人。
但到了第一峰,輕什並沒有直接去器堂的地火室找餘望,而是發了張傳音符,將沈沉舟叫了出來。
“你小子還記得找我啊!還以為你要跟我絕交,我可以省下一塊上品靈石了呢!”沈沉舟很快就來到輕什面前,見面就送了他一記白眼。
“滾邊去,我最近忙死了,姨姥那裡都沒過去,哪還顧得上你。”輕什也還了他一雙白眼球。
“聽說了,韓長老那邊的俗務都是你在操持,權力大了去了。”沈沉舟調侃道。
“狗屁權力,全是伺候人的活,等你們這幫小子過去,還得繼續伺候你們。”輕什冷哼一聲,“廢話少說,你要送的劍準備好了沒有?”
“啊?我們也要把劍送過去?!”沈沉舟一愣。
“別告訴我你到現在連把劍都沒準備。”輕什惡狠狠地瞪起眼睛。
“劍肯定是準備了,只是……”沈沉舟遲疑了一下,四下張望了幾眼,湊到輕什身邊低聲問道,“好兄弟,透點消息吧,韓長老搞這麼一次甄選是什麼意思?他到底想看什麼樣的劍?”
“你乖乖把劍送過去就成了,多餘的別問。”輕什撇了撇嘴,很快又補充了一句,“什麼樣的劍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得是‘你’的劍!”
沈沉舟微微一怔,隨即低頭沉思起來。
輕什卻沒空等他想個清楚明白,直接一記響頭敲上去,“等我走了你再慢慢想,先抓緊時間談正經事。”
“正經事?你找我還能有正經事?莫不是又要賣東西?”沈沉舟故作驚訝地問道。
“我又不是餘望,哪來那麼多雜碎!”輕什翻了個白眼,“說正經的,過年那會兒我讓你注意蘇方私底下都和什麼人接近,你有照辦嗎?”
“你吩咐的事,我敢不照辦嗎?”沈沉舟眯起眼睛嘿嘿一笑,“別說,還真發現點有意思的。”
“少繞圈子了,快點說。”輕什橫了他一眼。
沈沉舟立刻附到輕什耳邊,低聲說了一個名字。
輕什不禁一愣,“竟然是他?”
“想不到吧?”沈沉舟挑眉笑道,“我悄悄打聽過了,誰都不知道他倆的關係,瞞得極好。”
“瞞得好也只是因為大家都沒想到罷了,真要有心去查,哪有掩得住的事情。”輕什撇撇嘴,很快又皺眉道,“不對啊,若只是因為這點關係,他不至於怕成那樣……只有那一個,沒第二個或者第三個?”
沈沉舟頓時滿頭黑線,“你又亂想什麼呢,蘇方品性再差也是築基修士,怎麼可能像個婊子般……”
“你知道蘇方的出身來歷嗎?”輕什打斷道。
“沒什麼特別的,父母都是我仙楚門的外門弟子,祖輩的家境也很平常。”沈沉舟答道,“別這麼看我,你都那麼提醒我了,我怎麼可能不去調查。”
“他最近有沒有再招惹你?”輕什轉而問道。
“倒是沒有,又恢復成以前那種見我就躲的狀態了。”沈沉舟搖搖頭。
“看來被我嚇得夠嗆。”輕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沉吟起來。
“要我說,你還是別在他身上浪費精力了,不值得。”沈沉舟又一次勸道,“他一沒背景二沒靠山的,就算和西門郝有那層關係又能掀起什麼風浪,西門郝自己不過也就是有個掌門弟子的身份而已。”
“呵呵。”輕什隨意地笑了兩聲,不予置評。剛才沈沉舟在他耳邊低聲說出的名字正是西門郝,乍一聽很讓人吃驚,可換個角度一想卻又覺得這兩人真是般配。只是,西門郝在女修們的眼中的一向是如意郎君般的存在,若是她們知道她們的夢中情人竟然喜好男風,不知又會做何感想?
“我就想不明白了,你怎麼就看他不順眼呢?”見輕什的模樣明顯是不打算放手,沈沉舟不由歎了口氣。
“你這句話說的對極,我就是看他不順眼。”輕什淡淡一笑,“行了,我聽你一次勸,這事暫且到這兒——餘望沒出去吧,我是來找他的。”
“你直接去地火室找吧,反正我是沒聽說他有出門。”沈沉舟道,“對了,這個給你。”
沈沉舟掏出一塊晶瑩剔透的上品靈石塞進輕什手裡。
“喲,你還真還啊?”輕什毫不客氣地將靈石接了過來。
“師傅賞的壓歲錢。”沈沉舟很是肉痛地說道,“今年這禮送的可是虧大了。”
“我若是找你追討利息你才是真的虧大了,眼下不過是沒賺到罷了!”輕什白了沈沉舟一眼,收起靈石,轉身向器堂走去。
雖然輕什答應沈沉舟願意在蘇方的事情上暫且罷手,但也只是暫且罷了——一個月是暫且,一天也是暫且——反正他最近也沒工夫去探究這人到底藏了什麼不可告人的心思,那就“暫且”放過他,等他有時間有精力的時候再繼續好了。
告別沈沉舟,輕什徑直去了器堂,果然在一間地火室裡逮到了正在煉製新靈器的餘望。
被打擾到的余望自然很不高興,但他不僅欠著輕什靈石更欠著人情,只能極不情願地把已經煉製了一半的靈器從煉爐裡取了出來,老老實實起身跟輕什走人。
但跟著輕什來到無名谷的長老殿,發現自己竟被安排在後殿最大最好的正殿住下時,餘望慌張了。
“我怎麼能住這兒,這裡應該是韓長老的居所。”餘望緊張地說道。
“韓長老的洞府就在那邊,他怎麼可能再費事地住到長老殿裡。”輕什不以為然揮揮手,“讓你住你就住,瞎擔心什麼!”
“可是……”
“沒可是。”輕什板起臉道,“下月初長老殿就要舉行開殿大禮了,你這個長老殿執事差不多也該收拾收拾徹底搬過來住了,韓長老可說了,你這執事總不能白領奉養不幹活吧?”
餘望無奈,乾脆破罐子破摔地狠了狠心,“好,反正我這條命也算是賣給你了,由著你隨便安排就是。”
“放心,不會再把你轉手賣掉的。”輕什毫無說服力地安慰道,“今天就湊合著住下,等這三天忙活完了,你再回去搬家——第一峰的洞府也別留著了,這邊的靈氣可比你第一峰的那個洞府濃郁多了。”
“這裡有地火室嗎?”餘望習慣性地問道。
“目前是沒有——”輕什想起韓朔洞府裡的那兩個地火坑,雖然肯定不能讓餘望去霸佔韓朔的修煉之地,但既然有地火坑就說明此地可以引出地火,於是便抬頭道,“這裡應該能引出地火,我跟韓長老商量一下,看能不能給你弄間地火室出來。”
“那是再好不過了!”餘望眼睛一亮,開心地笑了起來。
“肯定讓你比在第一峰過得自在安逸。”輕什也笑眯眯地許諾,心裡卻悄悄算計起了另一件事。
輕什是極不喜歡起早的,初十這天也是日上三竿的時候才從韓朔的洞府裡出來,去長老殿的後殿裡叫來餘望,又帶了兩個當值的煉氣期弟子充場面。輕什也沒使用長老殿的空屋,直接在山谷中央的空地上擺了桌椅,然後便示意看守山谷的弟子放人收劍。
有金丹期修士在現場坐鎮,而且決定此次甄選結果的的太上長老也就住在旁邊,因此過來送劍的弟子基本都很老實,一個個先拿出身份玉牌給輕什驗看,然後便將身份玉牌連同自己帶來的劍一起放入輕什提供的紙匣,交由旁邊的餘望收進儲物袋。
仙楚門裡的劍修其實並不算多,但輕什讓管事堂貼出的公告裡並未限定來者必須習過劍修功法,因此不少人抱著試試看的態度隨便找了把劍就送了過來。但輕什也不管鑒別這項,人家送,他便收,剩下的事情自有韓朔處理,他只要確保不讓煉氣期的弟子混入其中就算任務完成。
由於只收不鑒,速度自然快得很,原本因為輕什的晚起而積累出的人群沒多久就消失在山谷之中,輕什和餘望也很快空閒下來,坐在一起喝茶嘮嗑打發時間。
這裡其實並不是適合說閒話的場合,但餘望本來也不是個說“閒話”的人,他只對煉器感興趣,就算和人閒聊也說的全是煉器方面的事情。輕什雖不像餘望那樣專精於煉器,但他學識豐厚,視野也比餘望開闊,餘望說的他全能明白,而他說的也能給余望帶來全新的靈感和思路。兩人當初就是因為這點才逐漸熟識,只是由於餘望實在是太過專注於煉器,身邊還有一個對他嚴防死守、心思難料的小魚尾巴,輕什和他的關係才一直卡在某個臨界點上——雖比一般朋友要好,卻又不如和沈沉舟那般密切。
一個上午很快過去,除了趕走了幾名想要渾水摸魚的煉氣期弟子外並沒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而到了下午,來送劍的弟子越發地稀少,零零散散地,幾乎以個輪數。
可就在輕什已經準備收攤閃人明日再來的時候,一名金丹修士卻忽然出現在山谷之中,並且還手捧長劍,走到輕什和餘望的面子。
“顧弦仙君座下弟子楊平津前來送劍。”這名眉目俊朗、身形健碩的金丹修士主動報上姓名來意,並將自己的身份玉牌遞了上去。
余望完全沒想到竟會有一個修為比自己還高的金丹修士前來送劍,當即就有些發懵。輕什卻是波瀾不驚,神色如常地接過楊平津遞來的身份玉牌,認真地檢查了一邊,隨即又接過他手裡的長劍,連同玉牌一起裝入紙匣,轉手遞給餘望。餘望愣了一下才伸手接下,隨即想起他不過是鎮場子的擺設,於是便也很快鎮定下來,按照事先定好的規矩將紙匣收入儲物袋。
“請回去等消息吧。”輕什對依舊站在桌前的楊平津說道。態度不算恭謹,卻也沒什麼失禮之處。
“一定要在十五日才會有結果嗎?”楊平津笑著問道。
“您這是在問我嗎?”輕什輕笑一聲,挑眉反問。
“難道我問錯人了?”楊平津饒有興趣地繼續問道。
輕什可沒興趣被他當靈獸一般地逗弄,當即臉色一冷,淡然道,“難道結果是我給的?”
楊平津似沒想到輕什竟會跟他翻臉,不由怔了一下。
沒等他再開口,輕什已用更不客氣的語氣開始攆人,“楊道君若是無事,還請儘早離開,莫要影響我們做事。”
話說到這份兒上,楊平津也只能要麼翻臉,要麼走人。可楊平津雖是顧弦的徒弟,但顧弦與韓朔的關係一向微妙,雖不交惡卻也絕對算不上親近,至少楊平津就從未見過韓朔對顧弦有過“敬重”一說。這麼一來,在韓朔的地盤上與韓朔身邊的紅人翻臉可能導致的後果就著實不可估量,而楊平津也不是年輕氣盛的低階弟子,於是所謂選擇其實便只剩下一種。
“失禮了。”楊平津強作笑顏地向輕什和餘望拱了拱手,轉身離開山谷。
見他的身影消失在山谷之外,餘望長出了口氣,轉回頭,面色古怪地看向輕什,“他可是金丹修士,而且還是顧弦仙君的徒弟——你可別是不知道顧弦仙君和韓朔真君是什麼關係吧?”
“一個師傅唄。”輕什撇嘴道,“行了,你別囉嗦,我心裡有數。”
輕什當然知道顧弦和韓朔的關係,也正因為知道,才算准這楊平津不敢在自己面前托大撒野。
——鬼才相信他是來學劍的!
將心比心,輕什可不覺得一個有洞府有師承修為已是金丹中期的修士會因為好學、謙遜等等冠冕堂皇的原因跑來和一群築基期的後輩爭搶入殿名額。他若真是有心求學,直接登門拜訪就是,別說他還是韓朔的親師侄,就是普通的仙楚門後輩,韓朔也不可能不問因由就把他拒之門外。可他卻偏偏捨近求遠,把該私了的事情硬是給抬上了桌面,要說這裡面要是沒有別的心思,誰信啊?!
不過這些話,輕什是不會和餘望說的,一來說了他也未必理解,二來是不想給他平添壓力。剛才他刻意高調地趕走楊平津,就是不想讓楊平津有機會對上餘望——他可以毫不在意後果地仗勢欺人,餘望卻是不成,餘望既沒那般的臉皮,更沒那樣的能力——膽量或許倒是有的,不過也只是傻大膽而已!
輕什撇撇嘴,也不再在這裡浪費時間,揮手將桌椅收拾起來,吩咐看守山谷的當值弟子別再放人,就算真有來送劍的也讓他們明日再來,然後把餘望攆回長老殿休息,自己則接過他手裡的儲物袋,回了韓朔洞府。
其實山谷裡發生的事,韓朔在洞府裡看得一清二楚,但見到輕什回來,還是開口問了一句,“楊平津過來幹嘛?”
“第一,到您的長老殿做入殿弟子,跟您學劍。第二,看上您長老殿的執事位置,所以想擠走餘望,取而代之。第三,顧弦仙君命他來,他不得不來。”輕什一口氣列了三個因由,然後甩把手裡的儲物袋丟到韓朔懷裡,繼續道,“您覺得哪個答案合適,您就選哪一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