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座落在海邊的度假別墅，乳白色的外牆，紅色的屋頂，襯著天邊的一輪西沉紅日，遠處還有碧藍色的海浪輕擊海灘。

　　如詩的地方，可以讓人完全忘卻塵世的煩惱。

　　這裡就是易梓凜對邵月瑩說過的，可以讓她完全放鬆的地方。

　　沙灘上，一對看起來非常相配的戀人正在散步。他們赤著腳丫，風一吹過，女子的裙裾擺動，當她回眸一笑的時候，別有一番風情。

　　邵月瑩站在一顆岩石上，用欣賞的眼神看著他們。

　　「怎麼樣？放鬆了嗎？」一個將長髮紮成馬尾的男子走了過來，他笑得肆意，手很自然地搭在她的肩膀上。

　　「我們今天不回去了嗎？「邵月瑩深吸一口帶著鹹味的空氣，閉上眼睛，享受大海的氣息。

　　「不回去了。」他望著正要西沉的太陽。「想不想大聲呼喊？」

　　他忽然想到紆解壓力的最好辦法，就是大叫。

　　「可是如果不回去的話……算了，管他那麼多！「她忽然露出笑容。「我要對著大海吶喊，把心裡的鬱悶全部趕走！」

　　「如果大海可以帶走我的憂愁……」他忽然哼起歌，讓邵月瑩微微一楞。

　　「你居然會唱歌？「她記得自己還是學生的時候，就很喜歡聽張雨生的歌，他去世的時候，她還哭成了淚人。

　　易梓凜點點頭。「雖然是很老的歌曲，但聽起來卻有股滄桑的味道。」

　　「我對你刮目相看了。」她拍拍他的肩膀。「你把領帶拿下來吧！戴著它看起來很奇怪。」

　　易梓凜低頭看了自己一眼，他已經把外套脫去，可是卻忘了還有領帶。

　　「出來得太急，不然應該帶件輕便的T恤。」

　　「我也不喜歡身上的這套衣服。」她穿著一襲綠色的小洋裝，絲毫不像來度假的人。

　　「你等我一下……」領帶解了一半的時候，他忽然往別墅的方向飛奔而去。

　　「喂……」邵月瑩叫不住他，有些不高興地撇撇嘴。

　　什麼嘛，就這麼走了，還說要陪她一起吶喊？不管他了，她一個人喊！

　　「易梓凜，你是個混蛋！」邵月瑩朝著眼前漲潮的海面大喊，彷彿心裡所有的怨氣都來自易梓凜。

　　她眼前突然浮現出林芯藍的臉。「易梓凜，你這個混蛋，大混蛋……」

　　「喊吧！有多少怨恨都喊出來。」忽然間，他熟悉的聲音在她身邊響起，還帶著溫柔的意味。

　　邵月瑩停止了叫喊，回過身看著他。「我罵你也沒關係？「

　　「今天你想怎麼罵就怎麼罵，我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易梓凜笑著。

　　邵月瑩忽然感到心臟狂跳，他這樣的笑容、這樣的話，讓她感動不已。

　　「不喊了。」她倉促低頭，掩飾自己的慌張。「有點冷，我們還是進屋吧！」太陽已經完全沉人海平面，突然而來的黑暗讓她無法適應。

　　「剛才管家說，我們晚上有新鮮的海鮮可以享用。」他神情愜意地跟在她身後。「海邊的風吹得人真舒服。」

　　他們之間突然一陣長長的沉默，雖然彼此都沒說話，但氣氛卻很自然。

　　「易梓凜，你認識一個……」邵月瑩看到管家笑瞇瞇地向他們走來，到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

　　這完全不像平時的邵月瑩，她應該是有話直說，有事就問的。

　　以前的她是那樣的直接，哪怕他聽了會生氣，她也直說無懼。

　　「少爺，你要的東西都已經準備好了。」管家是個親切的退休漁民，管理易家的度假別墅也算盡心盡力。

　　「謝謝你了，陳伯。」易梓凜給了他一大筆錢，管家就笑呵呵的走了。

　　「幹什麼給他那麼多錢？「邵月瑩露出疑惑的表情。「不是每個月都有發工資給他嗎？」

　　「我要他替我準備一些特別的東西，給他點報酬自然是應該的。」他神秘的一笑。

　　她不感興趣地聳了聳肩膀。「我只想要一件穿起來舒服點的衣服，你在別墅不放一些睡衣之類的嗎？「

　　「睡衣是有，不過你要在我面前穿我的睡衣？」他問得有些曖昧。

　　她生氣地嘟起嘴。「我又不是你那些女朋友，才沒有這種愛好！「

　　「那好吧，隨便你。」他們一起朝別墅走去，易梓凜的腳步甚至比她稍稍快了一些。

　　「這些是什麼？」看見放在臥室裡的一疊衣服，邵月瑩驚訝地睜大眼，她回過頭看著站在門邊的易梓凜。「你是什麼時候準備的？「

　　他聳聳肩膀。「天機不可洩露。」

　　「管家替你拿來的吧！」她搖了搖頭。「都是新的嗎？「

　　「我叫他去鎮上買的。」

　　邵月瑩發現衣服上面的標籤。「沒想到你這麼細心。」

　　「是陳伯的效率驚人，這麼快就準備好了。」他跨進她的臥室。「而且他太大的廚藝很不錯！」

　　「說起來，我還真有點餓了。」邵月瑩愉快地笑了。

　　「現在心情有沒有好一點？「是試探，也是關心。

　　「很好。」她雙眸瞇成了月牙。「我現在才發現，你是個不錯的男人。」

　　「承蒙誇獎，不勝惶恐。」易梓凜誇張的鞠了個躬。「看看這些衣服你喜不喜歡，不喜歡的話我再帶你去買。」

　　她看了眼手裡的衣服。「沒有不喜歡，都挺好的。」她挑件白色的T恤和熱褲。「我要換衣服了，請你出去。」

　　「遵命。」易梓凜帶著笑走出她的房間。

　　而邵月瑩看見放在床上的衣服，笑逐顏開。

　　今晚天上的星子特別明亮，海風拂面，伴隨海浪拍打岩石的聲音。

　　坐在別墅二樓的露天籐椅上，一邊暍著紅酒，一邊看著星空，這樣的生活真是愜意。

　　邵月瑩看著夜空中最亮的一顆星子說：「如果有一天，我也能變成星星，那該有多好……」

　　「童言無忌，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靠在欄桿的易梓凜立即回頭瞪著她。「知不知道變成星星的都是些什麼人？「

　　「什麼人？」她被他氣惱的表情困惑住了。

　　易梓凜晃動杯中的紅酒，走到她面前。「只有死人才會變成星星。」

　　她起先楞了好久，然後才木然地頷首。「原來是這樣……那麼我希望百年後能變成星星，可以了嗎？「

　　易梓凜的表情這才平緩下來，他一口暍光紅酒，又替自己倒了一杯。看到她杯裡也所剩無幾，於是順便替她斟滿。

　　「你為什麼這麼緊張？」看著他替自己倒酒，邵月瑩很直接的問。「我活多久，和你有什麼關係？「她偏著頭，暈紅的雙頰好像熟透的蘋果，可愛異常。

　　易梓凜很認真地看著她良久。「當然有關係，我希望你能活得長長久久，天天開開心心。」

　　「為什麼呢？你不是不喜歡我？」她眨了眨氤氳的雙眼，和他對視著。

　　「以前是有些討厭……「看著她忽然噘起嘴，他湊過身去，把她拉了起來。「不要先擺臉色給我看，我還沒說完。」

　　邵月瑩再一次噘噘嘴。「那你現在肯定不討厭我了，不然你也不會拉我出來放鬆心情，甚至在父母面前指責他們害我這麼累。」

　　「原來你知道。」易梓凜的視線掃過她嫣紅的唇。邵月瑩拿起桌子上的水晶酒杯，一飲而盡，笑容多了幾分甜蜜。「我又不是傻子，誰對我好，我當然清楚。」

　　「小心！」

　　把酒杯放回桌上的她略微踉蹌了一下，易梓凜趕緊抱住她。

　　看著她微紅的雙眼，易梓凜的表情既無奈又縱容。「你醉了，我送你回房。」

　　「今天應該可以睡得很好，我好久沒有一躺下就睡著了。」她撒嬌般的攀著他的肩膀。「我很擔心兩個月後，他們會不原諒我們。」

　　他將她擁在胸前，安慰地拍著她的背。「放心，他們會原諒的。」

　　「如果給兩家帶來不好的影響……」她趴在他懷裡，淚水終於如洪水般決堤。

　　他的手撫過她的臉。「你要相信我們的父親，他們都是厲害人物，絕對有能力解除這個危機。」

　　「但是他們一定會恨我們的……」她很少哭，但只要一哭，就無法輕易停止。

　　易梓凜有片刻慌了手腳，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邵月瑩哭，看見這麼珍貴的淚水，讓他胸口忽然有種被人撕扯的疼痛感。

　　這種感覺，或許就叫做心疼。

　　他輕柔地拭著她的淚水，可是她的眼淚卻還是止不住。

　　「親子之間哪有隔夜仇，他們不擇手段逼我們結婚，我們不也沒有恨他們？「

　　邵月瑩睜大淒迷的淚眼看他。「他們的確威脅過我們。」

　　「是啊……」想到父母的威脅，易梓凜有些好笑。

　　「他們除了凍結你的經濟來源外，還做了什麼？」從他略帶苦澀的口氣裡，她聽出更多。

　　「嗯……」易梓凜嘴邊扯出一絲嘲諷又無所謂的笑容。「不管是什麼，我都已經決定不受他們的威脅。」

　　「很嚴重嗎？「她忽然抓住他的衣領，往後仰起頭，好更清楚看到他的臉。

　　「有些可笑……」他的表情變得很尷尬。「總之是一些以前做過的糗事，你不用知道。」

　　「告訴我嘛！梓凜。」從他的表情看來，她覺得那一定是非常好玩的事。

　　「有什麼好說的，無非就是……」他頓了一下。「小時候穿過女孩子的衣服拍照……他們說如果我不結婚，就會把照片賣給各大報社和雜誌。」

　　「什麼？」先是無比驚訝地張大眼睛，然後……剛才還在落淚的邵月瑩，忽然間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穿女生的衣服？是裙子嗎？穿裙子的易梓凜，我要看！「原本因為哭泣而酸澀的眼睛，此刻瞬間被笑意填滿。

　　能引出她的笑容，令他感到得意而自豪。雖然自曝多年前的糗事，但這也沒什麼關係，因為她的笑容比任何東西都珍貴，甚至是他的自尊……

　　看邵月瑩笑意盎然，易梓凜也跟著愉快起來。

　　當她笑得前俯後仰的時候，他摟緊她的腰，將她深深擁入懷裡。

　　毫無任何預兆，他低頭吻住她的唇瓣。

　　這不是他們之間的第一個吻，但比起之前的那個吻，這吻充滿了誘惑與慾望。

　　他以吻挑逗著她，邀她與他一起共舞。邵月瑩先是羞澀的躲避，但立即回應他。

　　他們熱烈地親吻著，緊緊地抱住對方。

　　火辣辣的感覺在他們四周進發，甜蜜的熱吻就這樣持續延燒下去……

　　回家的路上，易梓凜一言不發。

　　邵月瑩不安地挪動身體，還不停偷瞄他，發現他的臉籠罩著寒霜。

　　她還清楚記得昨晚的吻——他們親吻了很久，幾乎跨越了最後那道防線。

　　但他今天卻一副不苟言笑的嚴肅模樣，吃完早飯，兩個人就急急上路。

　　他不準備對她說些什麼嗎？

　　邵月瑩負氣的轉頭看著窗外，心裡的怒火出乎意料的劇烈。

　　易梓凜雖然一直看著前方，但他心裡卻不停閃過各種念頭。

　　回母校聚會的那一天，奇特的感覺就已經在他心底紮了根。因此，隔天他才會在她的窗戶底下站了許久。

　　現在，那種奇特的感覺漸漸在心裡浮出清晰的輪廓，他不想再逃避了，或許他應該說出來。

　　「那個……

　　「我說……」

　　就在他想要開口的時候，她也同時出聲。

　　聽到對方的聲音後，彼此又沉默下來。

　　易梓凜抿了下嘴唇。「月瑩，你想說什麼？你先說。」

　　她終於敢轉過頭來看他，可是他卻依然直視著前方，冷靜的態度讓她看了怒火中燒。

　　「我要說的是……昨天那個吻什麼也不是，你不要胡思亂想。我警告你，不準自以為是的認為我對你有感覺，我們只是假戀人，昨天我暍醉了，所以……總而言之兩個月後，我們就按照原定的計畫逃婚！」

　　「你警告我？「易梓凜握緊方向盤，她的話有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

　　他除了渾身發涼，也感到怒火開始燃燒。

　　「對，警告你！」她是任性慣的邵月瑩，小姐脾氣來的時候，就是這樣蠻不講理。「不要以為本小姐對你有意思！「她高傲的昂起頭，一副不層一顧的樣子。

　　他飛快地轉頭看她一眼，然後又繼續注視著前方。「你才不要自以為是，以為我昨天吻你就代表我們之間有什麼。就像你說的，我們只是契約戀人，兩個月後契約就終止了。」

　　邵月瑩聽到他的話，怒火更甚。「這麼說，我們更應該快點忘記昨天那個不該發生的吻羅？以後你如果敢再吃我豆腐，我們就解除契約，從此一刀兩斷，各自抗爭！」

　　「放心，如果不是因為暍多了酒，我也不會吻你，你大可不必擔心，我以後絕不會對你怎麼樣！我看不該胡思亂想的人應該是你。」易梓凜終究是個大少爺，要他一直體貼包容，似乎還辦不到。

　　他們就這樣各自「哼」了一聲後，雙雙別過頭生悶氣，也在心裡下了決心，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能把對對方的感情流露出來。

　　一路上，緊張氣氛在車廂裡越升越高，直到他們回到家，發現自己又得面臨四堂會審的窘迫局面。

　　「要不要把婚期提前？如果有了孩子怎麼辦？「邵夫人說。

　　「我看不會這麼巧吧？現在的孩子比我們當年懂事多了，會做預防的。」易夫人說。

　　「再怎麼樣也不應該一起外宿又不打電話回家！」易若爵嚴肅的喝斥。

　　「罷了，孩子們大了，都不聽從父母的管教。」邵見卿笑瞇瞇地看著女兒。「到底要不要提前婚事，就看你們決定！「

　　「反正也準備得差不多了。」

　　「我看還是提前的好，我想早點抱孫子，你們該不會不想生吧？」

　　「這麼不懂事，結婚後也要這麼不負責任嗎？還一起關手機，如果不是陳伯通知我們，還真不知道你們去了哪裡！「

　　「好了，不要再責備他們了，梓凜是有分寸的孩子，月瑩跟著他，我們也挺放心的，不過以後不能關上手機。」

　　談話依然凌厲的進行著……

　　邵月瑩耳邊不斷閃過父母們的話，她的心情已經差到了極點，幾乎在爆發的邊緣。

　　與易梓凜在車上的對話早就點燃她內心深處的炸彈，父母的話更是火上加油，讓本就不悅的她開始不耐煩起來。

　　「好了好了，你們不要再說了！」她忽然大聲喊叫。

　　所有的聲音都在瞬間停頓，連易梓凜都用詫異的眼神看著她。

　　「我不想再聽你們嘮叨了，我和易梓凜發生過什麼、要幹什麼都是我們自己的事！是父母又怎樣？就可以一手包辦我們的幸福，包辦我們的人生嗎？我們犯了什麼大錯，你們要這樣審問我們？「

　　邵月瑩目光尖銳地瞪著自己的父母，負氣的話一連串說了出來。

　　「我們只不過是去海邊放鬆一晚，這觸犯了哪項天條？我和他都已經是成年人了，對自己的事也很清楚。如果你們要繼續指責我們，請便，我不奉陪！」她憤怒地看向易梓凜，然後朝門口走去。

　　「我同意她的話。」易梓凜也跟著她走出去。

　　「你們給我回來！「易若爵第一個反應過來，氣勢驚人地大喊一聲。

　　「邵月瑩，你敢再走一步看看！」邵見卿臉色鐵青、聲音強硬。

　　兩位商場上的重量級人物，果然不容小覷。

　　「快跑。」易梓凜一個大步跨到邵月瑩面前，飛快地牽起她的手，拉住她就往外疾奔而去。

　　他們奔出邵宅，繼續往街上跑去。

　　兩人的手緊緊交握，一刻也沒有放下。

　　他們跑過一個又一個街區，直到邵月瑩氣喘吁吁，易梓凜才停下來。

　　這番疾奔對他們來說，彷彿一場及時雨。

　　他們心中的怒火終於有了可以稍微發洩的管道……而且終於擺脫掉那些煩人的嘮叨。「渴不渴？「易梓凜喘著氣，看著因為奔跑而臉色發白的邵月瑩。

　　他將她扶到公園的長凳上坐下。邵月瑩已經毫無氣力，看來她有點缺乏運動。

　　「我去買水，你在這裡不要走開。」易梓凜抹了下額頭的汗水，再次大步地跑開了。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邵月瑩的眼裡忽然湧出無數淚水。

　　剛才與他手牽著手奔跑的那一刻，她心裡有股異常清晰的感覺浮現——

　　她發現自己是如此的愛他！

　　只要可以與他一直這樣手牽著手，再辛苦的事，她也能忍耐。

　　可是她的愛，註定沒有結果。

　　因為他不愛她——他今天親口說了。

　　那個吻對他來說，是毫無意義的，只是一個「什麼也不是」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