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砰」一聲,人未到聲先到,木門發出的哀嚎聲,提醒了狄闕進辦公室的人是誰,他連頭都不用抬。
「翎,你知道為什麼門上要裝門把嗎?」看著搖搖欲墜的門,他在心裡歎了一口氣,以後是不是得在辦公室裝自動門?
「師兄你的門快壞掉了,會卡住耶,但我幫你修好了。」說到這個她內行,只要飛踢一下,保證門會乖乖聽話,真的。
聞言,他不禁苦笑。他的門哪時候壞了?「怎麼?你的傷好了?有空來我這修理門了?」
「那點小傷算什麼,是你堅持我才在家休養的。」拜託,她是誰?她是花翎耶,要她休養本來就是小題大做。
「都知道是我堅持的,那你現在在哪裡?」
「……」直擊痛處,師兄果然是師兄。
「說吧,你來找我什麼事?」花翎找他肯定有事,因為她太好懂了,想說的話都寫在臉上。
提到這,她難得展現小女人嬌態,不太好意思的說:「我……我想回莫非身邊當保鏢。」要她開這口有點難,畢竟經過昨天的告白後,她這樣算是公私不分吧。
狄闕的臉色黯了下來,聽她親自開口還是有些不好受。「不需要,我已經讓小羊跟在他身邊了,你不會不信任小羊的身手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可是……可是……」可是她沒親自陪伴在莫非身邊,就是不放心。
想起那個吻,她的心跳仍會不由自主加快,胸口暖呼呼的。
他們現在是戀人了,她怎麼可能放他一個人在險境,自己獨安樂?
「我知道你有責任心,但錯不在你,這件事就這麼決定了,等你傷口都好了,我會另外幫你安排工作。」雖然心情受到衝擊,狄闕還是盡力讓話說得平淡,不想洩漏太多心緒。
只要把她跟莫非分開,他相信自己還會有機會的。
花翎是對感情很慢熟的人,也許……也許她還不瞭解對莫非的感覺是愛情,也許她還不知道莫非喜歡她,他得趁機轉移她的注意力。
沒有人比他更瞭解花翎,久了,她就會淡忘,一定會淡忘的!
「我不是──」
「翎,你之前不是說想接像小馬那樣的案子?我會幫你安排的。」
「師兄,我──」
「我知道,專接演藝人員、展場之類的保全工作你會厭煩,工作本來就是會掉換的,你不用擔心,這不算走後門。」
厚~~她不是這個意思啦!
今天的師兄很奇怪,老是打斷她的話是怎樣?看出她的「居心不良」了嗎?
「師兄,對不起。」
狄闕蹙起眉,聲音壓抑,「你有什麼好跟我說對不起的?」
「我……我想回莫非身邊當保鏢不是因為責任,我知道你會說我公私不分,但我真的想要自己保護他。」呼──終於說出口了,這樣意思很明白了吧?
沉默片刻,「翎,你喜歡他嗎?」
雙頰霎時通紅,「嗯。」很喜歡很喜歡,這樣的認知,剛開始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心一揪緊,他沉聲問:「莫非呢?他說他喜歡你了?」
呃?師兄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昨天他來找我,所以──」話沒說完,卻又讓人打斷了。
「翎,你還不夠瞭解他,也許對他來說你並不是最重要的。」握緊拳頭,他不想傷她,但不這樣,怎能讓她回頭?怎能?
他不能心軟。
聞言,花翎動怒了,想反駁,他辦公桌上的電話卻先響起。
狄闕伸手接赳,「……嗯,我知道了,讓他進來。」
掛下電話,他的臉色一樣沉重,視線看向花翎,「我會證明給你看,我沒有說錯。」
他眼裡的肯定,讓她有些心慌。她更不懂,為什麼師兄不但噸她跟莫非,他們兩個不是朋友嗎?
「你先進小房間,莫非上來了。」
然後咧?他們又沒有做什麼偷偷摸摸、見不得人的事,她幹麼要像被抓姦一樣躲起來?
像是能看透她的疑問,狄闕回答,「你進去聽,就會知道我要你這麼做的用意了。」
「叩叩」敲門聲響起,沒有猶豫的機會,花翎急忙閃進小房間裡。
「進來。」大概是猜到他會生氣吧,朋友變得這麼客套,不但讓秘書通報,還記得敲門。
愛情,果然不能三個人談。
莫非旋開門把,大步踏進,身形看來從容。
「如果你是來告訴我,你想放棄花翎了,我竭誠歡迎。」狄闕率先開口。
他深知兩人都是不好應付的人,打開天窗說亮話是最好的方式,省掉了彼此猜測的麻煩。
「闕,我們一定要變成這樣嗎?」多年好友,他不想失去他。
「那要看你怎麼選擇?」他也不想這樣,所以他後悔,甚至恨自己,是他答應花翎的要求,讓她做莫非的保鏢,是他親手把愛的人送走的。
「我不需要選擇,感情也不能選擇!我來是要勸你放手,昨天我跟翎告白,她也答應了,這不是誰離開就能成全的問題,她喜歡的是我。」
拳頭緊得泛紅,狄闕仍不願意放手,就像他的心。「是嗎?感情是不能選擇的嗎?」
莫非回視堅定的眼神,更是深深刺痛了狄闕。
他笑了,意味深長的笑了,轉身走回辦公桌,從抽屜抽出一個牛皮紙袋。「殿下,記得要我謂查德爾親王的事嗎?」
莫非斂起眉頭,點頭。殿下?他不喜歡這個稱謂,似乎意謂兩人的疏遠。
「很好,我查到了,要找出他派人刺殺你的證據是不可能的,他在這件事上很小心,幾乎沒有漏洞。」這樣也好,他才有機會奪回花翎。
「這就是你查到的結果?」他不相信憑狄闕的能耐會給他這種答案。
「一半,我查到他另一個把柄,可以讓你利用,讓你免除他的威脅,但我不確定你是否想要。」狄闕將牛皮紙袋遞出。
他怎麼可能不想要?當初他就是為了這個來台灣的,闕不可能不知道。
懷著疑問,他伸手要接過牛皮紙袋,沒想到反倒是對方不放手。「闕?」
「離開花翎。」狄闕一字一字緩慢的說出口,眼神裡的堅定,莫非看得很清楚。
「這是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你要德爾的把柄,就離開花翎;如果你選她,放手,牛皮紙袋還我,你怎麼選擇?」
莫非一怔,「闕,你一定要走到這步?我說過感情不能選擇的。」
眼神黯下,狄闕聲音很悶,「你認識翎多久?」
「我……」
「我認識她一輩子,我們師出同門,她是我護在手心長大的,她讓人欺負的時候你在哪裡?她讓師父罵的時候你在哪裡?牽著她的手去買糖的人是我,遞出手帕替她擦眼淚的人是我。」如果可以,他還想牽她走一輩子。
「我也希望那個人是我。」莫非真的希望。
「抱歉,那個人是我,所以憑什麼感情不能選擇?為了我,也該能選擇。」他恨,恨為什麼付出那麼多,最後讓花翎喜歡上的人終究不是他。這麼多年,他一直在等,想等她自己發現,難道是他錯了嗎?
如果是,那他改,這次不等了可以吧?
莫非放手。「如果你也懂愛,就知道我沒有辦法放手,也沒有辦法選擇,你這是為難我。」
收回牛皮紙袋,狄闕轉過身,不再看他。
「我給你三天的時間考慮,時間到了,你就會學會怎麼放手,就會知道怎麼選擇,就像你們給我的難題一樣。走吧,我暫時不想看到你。」太煩悶,他從抽屜的煙盒抽出一支煙,點燃,煙霧眼前瀰漫,如同他的心,深灰色。
「我希望三天後,是你學會。我走了。」他太瞭解闕,知道他的缺點就是太執著,得他自己想通。
轉身,開門,莫非腳步沉重的離開。
幾乎是同時,小房間的門也打開,走出來的花翎,臉上掩不住的驚訝跟為難。
「師兄,我不知道你……我對你就像哥哥。」她以為兩人是像哥們一樣的感情,沒想到師兄不是這麼想的。
「你不是我妹妹,以前不是,以後也不會是。」他不要當她哥哥,又或者該說,即使真的是,他的感情也收不回了。
「師兄,我很抱歉,就算你這麼說,我喜歡的還是莫非。」莫非讓她知道喜歡是怎麼一回事。她知道自己對師兄的感覺就像親人一樣,也是喜歡,但不一樣。
吸了一口煙,深深的吐出,如果可以,他想要連那股蝕心的痛也吐出。「翎,你這麼愛他嗎?」
愛?是愛嗎?
「如果那種不想失去的感覺就是愛的話,那是吧。」
「莫非是愛丁利亞的王子,但親王不想他繼位,一是為了奪位,二是為了某個原因,牛皮紙袋裡說的就是那個原因,只要莫非不退讓,刺殺行動就不會結束,我保證,有了牛皮紙袋,莫非就可以拿回主導權。」
花翎心驚,扯到王位繼承,她知道事情會有多嚴重。另一方也是王室的人,想要證據或是防範都有一定程度的困難,也難怪莫非要暫時離開愛丁利亞,要靠師兄找證據。
「翎,離開他。」
「你也要我選擇?」眼前這人還是那個最愛護她的師兄嗎?
「我可以告訴你,牛皮紙袋裡說的事,除了影響莫非,也跟愛丁利亞的人民有關,你不想讓莫非當罪人吧?翎,離開他,離開他我就把資料給你。」他看到她眼裡的失望,但不要緊,他要她回來,回到他身邊就好。
氣氛凝滯,花翎好一會不說話,兩人都沉默。
「師兄,你剛剛不是跟莫非說你認識了我一輩子,你很瞭解我是吧?」他點頭,她接著說:「你知道我這人是不會接受威脅的。挑戰度越高的事,越能引起我的興趣。就這樣,我走了。」
她轉身,用跟來時一樣的方式,門又開始哀嚎,像陣風似的,人走遠了。
狄闕笑了,笑裡滿是寵溺。
這就是他認識的粗魯鬼啊!這個絕不認輸的傢伙已經跟他下了戰帖。
他知道,她是想靠自己的力量幫助莫非,他最瞭解她的不是嗎……對啊,他最瞭解她,她是一定會走的吧……
狄闕一動不動的站著,看著門口,卻像在看更遠的地方,直到花色的身影落入他的視線,她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你行動了?」
「你怎麼知道?」轉身,他繞過辦公桌,將身體枕進沙發椅。他跟花色也認識很久,該知道的她都知道。
「我在大廳看到我姊,她又踢碎你公司門口的花盆了,臉看起來也很臭。」
「怎麼?你沒跟她碰頭?」
「沒必要,我繞過了。真沒想到你做得到,弄不好,我姊會恨你的。」這點,她還挺佩服狄闕。
「無所謂,恨也是讓一個人記住另一個人的方式,我不在乎。」用手指拈熄了煙,手指的痛感,反倒能安撫他的情緒。「倒是你,來幹麼的?」
「來佔便宜的,但看來今天不是好時機,也不會有收穫,我要走了。」很率性,連踏進他的辦公室都沒有,她要走了。
「色,我做錯了嗎?」
腳步停頓,她轉過身,很認真的問:「如果我說我姊剛離開的時候哭了,你會成全他們嗎?」
「不會。我可以擦乾她的淚水,以前做得到,我以後也做得到。」他有自信,自己會是最愛花翎的人。
「愛著的人幸福,自己也會感到幸福,你懂不懂?」她視線裡的男人只懂得控制。臨走前,她說了,「狄闕,你愛誰勝過自己?」
他愛誰勝過自己……
煙一根根的抽著,又是煙霧瀰漫眼前,他想撥也撥不開。
*********
「啊搭──」可憐的「替死鬼」終究承受不住這最後一擊,口吐「白沫」後,壯烈犧牲了。
「啊!慘了慘了,又忘記控制力道,被老媽知道,我就死定了。」花翎一邊碎碎念,一邊收拾殘骸,試圖將爆出的棉花塞回枕頭裡。
都嘛是莫非那個傢伙害的,三天了,竟然半通電話都不給是怎樣?
她可是堅定了心意在家等他想清楚,他要是敢選擇離開她,她就……她就……
「嘶──」原以為要「枕死復生」的胖胖枕頭,沒想到還是躲不過清香三炷的命運,剛塞回的棉花以火山爆發之姿向上噴射。
所幸,在它橫屍遍野之前,她的手機響了。
花翎手忙腳亂的接起。「喂……嗯,我家附近的公園,好,知道了。」
掛完電話,不過五分鐘,她已經出現在社區公園裡,在抵達長石凳前緊急煞車,故意放慢腳步,悄悄往凳上的高大身影靠近。
她的人已經站在莫非身後,手緩緩的伸向前,無預警的,眼前的人突然抓住她的手,回頭,「翎,你來了?」
有沒有這麼厲害?她這次連樹枝都沒踩到,他背後長眼睛啊?
「你怎麼知道我來了?」
「你身上的味道啊。」有他依戀的味道。
「味道?不會吧,我有洗澡耶。」繞過長凳,視線對上他……他怎麼了?有些憔悴,下巴有新冒的胡碴。
沒放手,他站起身,帶著她往公園的步道走。「笨蛋,我是說你身上有我熟悉的味道,讓人安心的味道。」
「是喔,嚇了我一跳。」他的話讓她有甜滋滋的感覺在心頭繞。
摸摸她的頭,他牽著她,很慢很慢的散步,卻沒說話。
他是想該怎麼開口嗎?
「你這幾天怎麼沒打給我?」害她的抱枕「身先士卒」,也害她心情很蕩。
「我在想些很重要的事。」
「那找我散步是因為想清楚了?」最好是,不然她就……嘿嘿,那顆抱枕可是他的前例。
沉默片刻,他的眼神飄遠。「翎,我有些事要跟你說,但你要有心理準備。」
「嗯,我在聽。」
「我之前讓闕幫我查些事情,這也是我來台灣的原因,愛上你是我預料之外的事,更沒想到的是闕也愛你,所以……」
很好很好,坦白從寬。「我知道。」
莫非錯愕三秒,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翎,你可能沒聽懂,我是說……」
「我說我知道啊,其實當天我也在場……」花翎詳細的述說當天她人就在小房間的事,對他跟狄闕的談話一清二楚,不過刻意隱瞞了他走之後的事。
幫他這件事,她會自己想辦法。
「所以,你的答案呢?你希望跟我分手嗎?」她問得鎮定,其實心裡很緊張。
「怎麼可能?你不相信我啊?」伸手摟過她的肩膀,兩人貼得很近,他終於能安心了。
「那這問題有這麼難抉擇嗎?你想了三天才來找我?」
「笨蛋!你不是都聽到了,怎麼還會這麼想?」他捨不得打她,但又氣她不信任自己,只好輕輕敲了她的頭一記。
撫撫頭,她也不是省油的燈,當下就送他一個肘擊,但她不一樣了,看準莫非皮粗肉厚,她下手可不輕。
「話說清楚,再叫我笨蛋,就讓你試試我的身手。」
「還說你不是笨蛋,我當下沒收牛皮紙袋就已經表現得很清楚了,對你,我沒有猶豫,這份感情是不能交換的。」他加重握著她手的力道,像是在宣誓那份決心。
本來聽到「笨蛋」兩字,決定要飛踢他一腳,讓他仆街的花翎,隨即收回腳勢,感動不已。
能聽他親口說他沒有猶豫,她心中的大石放下。
「那你到底是在猶豫什麼?」
說到這,他不免惋惜,畢竟是多年的好友。「是闕,我希望這三天能讓他學著放下,我等他是不是會把牛皮紙袋裡的資料給我。」
「你還是放不下他查到的東西?」那她該不該說,也許那資料還影響到他國家裡的人民?說了,他又會怎麼抉擇?
氣不過,又送了她一顆爆栗。
「笨蛋,我說過了,不管那裡面是什麼,都不會影響我的決定。我的意思是,如果闕願意把資料給我,就表示他想通了,但目前看來是沒有。」走累了,他拉著她到一旁的石椅坐著,手始終沒放開,他需要這點溫暖。
「……師兄是固執的人,我們兩個都很清楚,如果我早知道他對我的感情,我會自己解決的。」說到這,她不免自責。
如果在認識莫非之前,她跟師兄就說清楚,事情也不用走到這個地步,更不用傷師兄這麼深。
師兄總說他懂她,她又何嘗不懂他?
他當時的眼神,她到現在還記得,偏偏感情是不能成全的。
「笨蛋,你怎麼可能會早知道,你對感情有多遲鈍我可是親身經歷過,我才是受害者。」想他當初如果沒有直接一點告白,也許下場會跟好友一樣。
花翎瞇起眼,語帶威脅,「我記得你說中文很流利啊,怎麼今天就只會笨蛋笨蛋的說?」事情講清楚了,她要算帳了。
這妮子想要暴力解決事情是吧。
莫非抬手環過她的腰,趁其不備,將她整個人攬進懷中,她的後背貼緊著他的胸膛,雙手都被他的大掌握住。
「笨蛋。」他挑釁的又叫了一聲。
花翎轉了轉肩膀,還是貼著他,但不管怎麼扭動,還是被他抱滿懷,最糟糕的是,因為貼得近,她能清楚的感覺到他呼出的氣在耳邊,逼得她耳根子發燙,臉也熱紅。
「卑鄙,你放開我,我就跟你打一場。」氣死人了,她居然連說出的話,聽來都軟綿綿的。
「不要,我捨不得打你。」沒了幾天的抑鬱,臉上的胡碴還在,但他的臉上滿是笑意。
他沒有選錯,他要的,一直以來都是她。
「但我捨得打你,我要揍得你像小白一樣口吐白沫……」
公園裡,春意盎然,雖然他們是真的要打起來,但至少他們在其他路人眼中,是在「打鬧」的甜蜜情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