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王府婚禮
尋尋覓覓的人近在身邊,這是她始料未及的,但碧芳就是郭家姐姐,芍葯又覺得很理所當然。她在所有的丫鬟當中選擇碧芳接替如意的位置,有一半是莫名的親切感使然,如今赫然明白,是因為碧芳長得像娘,自然就生出那種親近的感覺。
如今終於實現對娘的承諾,擱在心上的事少了一件,她覺得肩上的擔子變輕了,再來,就是盼著姐姐能夠恢復健康。
芍葯悄悄從門邊退開,讓剛剛團聚的郭家一家三口慢慢聊,轉身走到院子。
院子角落種了一棵梅花樹,此時還未見到梅花綻放,不過也許是心情愉悅,她竟在空氣中聞到一股隱隱浮動的梅花香……她卸下面紗,仰著頭,彷彿已見紅酥肯放瓊苟碎,如此之美……身子一僵,她感覺有人站在身後。這兒是娘和哥哥在京城落腳之處,應該沒有人知道此處,怎麼會有人尋到這兒呢?
「你喜歡梅花嗎?」
戚文懷……芍葯繃緊的身子頓時放鬆下來,輕聲回道:「豈有人不喜歡風雪肆虐之中,依然頑強挺立枝頭的梅花。」
戚文懷走到芍葯身邊,隨著她的視線一起抬頭看著枝幹。「你喜歡梅花,我就在書房後面種上一片梅花林。」
聞言一驚,芍葯強忍著內心的波動。「王爺何必如此費心。」
「不費心,以後我們可以一起賞梅。」
芍葯轉過身子面對戚文懷。「王爺怎麼會在這兒?」
她前腳到,他後腿就跟著來了,還不明白嗎?沒關係,他直說了。「我想見你。」她還以為他含蓄內斂,原來他也有任性的時候。「王爺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原本只是讓侍衛給郭清遞個話,可是侍衛見你帶一個丫鬟來到這兒,放出信號知會我,我就過來了。」略微一頓,他忍不住道:「只要我想見你,無論你在哪兒,我都會找到你。」
她感覺有一股熱氣爬上雙頰,這位王爺說話怎麼越來越肆無忌憚?
「你不相信嗎?」
若她說不相信,難道他會叫她躲起來,測試他能否找到她嗎?她還是趕緊轉移話題。
「王爺見我為了何事?」
「我不能只是單單想見你嗎?」這位王爺的口氣好像在撒嬌似的,教芍葯的舌頭都打結了,說能,不對,說不能,也不對。
他擔心她羞了惱了,適可而止的轉移話題道:「成親之前,沒事別出門。」
「今日是為了帶碧芳回家見娘和哥哥,以後就會待在府裡。」也不知道欽天監為何挑上了明年二月十五大婚,時間上實在太匆忙了,她要繡嫁妝,要學著管家,還要跟著宮裡派來的教習嬤嬤學習禮儀規矩。如今連玉寶閣的事都交給碧芳了,她連名正言順出門的理由都沒有了,又怎能到處亂跑?
「我派了兩位侍衛保護你,一個是胡山,一個是胡海,他們是兄弟。」
「我已經有哥哥了。」
「郭清一個人不足以保護你。」
「我不是王爺,又不是多矜貴,用不著那麼多人保護。」
「你將是寧王妃。」
對了,她都忘了,四皇子有兩個側妃和好幾個妾,她們之中想必有人不願意她嫁給四皇子,尤其是兩位側妃,若王爺一直沒有迎娶正妃,而兩位側妃其中一人懷了身孕,生下兒子,很有可能會扶正。
「讓王爺費心了。」早在出生那一刻,她已經撿回一條命了,她不懼生死,可是有牽掛的人,有要保護的人,所以,她還是謹慎一點比較好。
「有事,你讓侍衛或郭清來寧親王府找我,我會馬上來見你。」
「我與王爺如今不宜見面。」
於禮,成親之前他們不能見面,可是很奇怪,當他抱著破釜沉舟的心情在父皇面前跪下,終於讓父皇同意他娶面上有疤的她,他更是時時刻刻想著她,猜想她在做什麼,他能不能偷偷溜進永昌侯府與她見上一面。
娶她,比他想像的還要艱難。
他知道請求父皇在賜婚之前,必須先與永昌侯達成協議,於是他主動找上永昌侯,讓永昌侯對父皇編了一個故事,也就是如今眾人廣傳的故事,這麼一來,就可以讓永昌侯擺脫拋棄女兒的罪名,雙生子乃不祥之兆的傳言也就被淡化了。
後來他去找父皇賜婚,坦然說出他與芍葯相遇在承恩寺,因為他出手相救,她就此落在他心上,沒想到他又在賞花宴上遇見她,發現她與永昌侯府嫡長女生得一模一樣,細查之下便得知她的故事。
父皇只在意芍葯的品貌,至於誰派人殺她,倒也無心追究,權貴之家總會有那麼幾件見不得人的事,沒有釀成大禍,父皇也不可能過問。此事看似已成了,可是,從永昌侯口中得知芍葯面上有疤,父皇可是不滿了,最鍾愛最出色的皇子怎能娶個破相的姑娘?
父子僵持不下,為此,他幾次酩酊大醉,還發生了讓他恨不得失憶的醜事……總之,此事甚至鬧到太后那裡,太后開口為他說話,父皇更是不喜,誰道太后不樂意他娶個才貌雙全的名門千金。
無計可施的他唯有雙膝跪下,哀求父皇成全,信守對母妃的承諾。無論是因為君無戲言,還是對母妃的思念之情,父皇終於下旨賜婚。
這些,芍葯都不會知道,他只要她歡歡喜喜的嫁進寧親王府。
「我都不知道你也是個重規矩的人。」
她嬌嗔的一瞪。「姑娘家豈能不守規矩?」
「我只是想聰明如你,怎會死守老舊的規矩?」
「老舊的規矩也不見得不好,有時也是一種保護,倒是有些人不愛守規矩,反而惹出了不少禍事。」
戚文懷一副很無奈的舉起雙手投降。「我知道了,成親之前不見面就是了。」
「王爺非要見我,我也制止不了。」
這是默許他可以偷偷去見她嗎?這麼說,他豈能太客氣了?
她顯然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嬌俏的連忙道:「王爺可別誤解了,我只是以為王爺如此尊貴,豈容我這個小小女子指手畫腳。」
戚文懷看著她的目光轉為癡迷,他見過她深不可測的眼眸如高原上寧靜的湖泊,也見過她銳利如一把名刀,可是,卻不曾見過像此時一樣嬌柔生媚的她,無論哪一種風情,她都美得令人心動。
他一雙眼睛好像恨不得吞了她,她連忙撇開頭。「我有若錯,請王爺指教。」
「沒錯,你說的都對。」
「我若沒錯,王爺就別再盯著我了。」害她心跳得好快,真想化成一隻縮著頭的烏龜……她從來沒這麼害羞得覺得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了。
「本王也不想讓你誤以為是登徒子,可是,本王就是移不開視線啊。」
芍葯又羞又惱,這哪是個王爺,根本是個登徒子,可是,為何她的心如此歡喜如此甜蜜?但這是什麼地方,怎麼可以容許他如此亂來!
她再次將面紗蒙上,回復平日不易親近的姿態。「王爺的話已經帶到了,還是趕緊離開吧。」
戚文懷也知道適可而止,拍手讓胡山和胡海出來見芍葯,丟下一句「你等著我上門迎娶」,便轉身離開。
芍葯終於有了要嫁給戚文懷的感覺了,害怕嗎?有吧,面對一個看似富貴卻充滿危險的未來,怎可能沒有懼意?但更多的感覺是破繭而出的喜悅,無論等候在前面的是什麼,她都不會氣餒,會一如過去的堅定。
雖然如今是永昌侯府的二小姐,芍葯還是堅持與徐卉丹一起住在竹芝軒,反正她待在這兒的時日也不多了,何必移至其他的院落,再說,她嫁人勢必得帶走幾個丫鬟,竹芝軒就會空出不少位置,她得花些心思仔細觀察,哪些人應該提上來,竹芝軒可不能單靠一個碧芳。
比起觀察底下丫鬟的品性,芍葯更多的心思擺在繡嫁妝,還有與宮裡派來的教習嬤嬤學習規矩禮儀上。
冬日退去,迎春花來報到,芍葯雕刻多時的英雄駿馬也完成了,不過她不知是否應該在成親之前送給王爺。
芍葯拿不定主意,索性先將那尊英雄駿馬收進匣子裡面。
「二小姐。」碧芳笑嘻嘻的走進書房,手上拿著一個用錦布包裹的東西。
「姐姐呢?」竹芝軒如今雖在掌握之中,芍葯還是習慣時時掌握姐姐的行蹤。
「秋蓮和瑞雲陪大小姐在下棋。」秋蓮提上來當大丫鬟,總要學著獨立照顧大小姐,而瑞雲是二小姐挑中的大丫鬟,心思細膩、很有見解,在二小姐出嫁之前可以在秋蓮身邊多提點。
「那是什麼?」芍葯看著碧芳手上的東西。
碧芳將東西放在書案上,正好在收納英雄駿馬的木匣子旁邊。「哥哥幫王爺送了一樣東西給二小姐。」
怎麼又送東西來了?芍葯難為情的臉紅了,這位王爺是不是太過肆無忌憚了?不但宮中賞賜的東西要撥一份送到這裡,還送了兩名丫鬟過來,若非她能用的人太少了,她肯定將兩名丫鬟送回去,不過這些日子觀察下來,這兩名丫鬟倒還不錯。
雖然隔著面紗,碧芳還是猜得到她臉紅了,戲謔的挑了挑眉。「這一次壬爺不知道送什麼東西給二小姐?」
芍葯嬌嗔一瞪,打開錦布,是一個木匣子,木匣子上面繪了一棵桃花樹,栩栩如生,教她不由得想起打鐵鋪前面那棵桃花樹……這是為了紀念他們的初相遇嗎?
「二小姐還不趕緊打開匣子。」碧芳心急的催道。
芍葯覺得很好笑,丫鬟比主子還心急,不過她還是趕緊打開了匣子,裡面是一把寶刀……刀鞘鑲了寶石,因此這是名符其實的寶刀……可是看著寶刀,她還真是糊塗,王爺為何要送她一把寶刀?難道這把寶刀也與他們的相遇有關嗎?
碧芳顯然也看傻了。「王爺還真是奇怪,竟然送二小姐一把刀……咦,下面還有一封信。」
芍葯也看見了,她將刀先取出來擱在一旁,接著拿起信,展開一看,竟是人名。
見芍葯若有所思的皺眉,碧芳好奇的問:「王爺寫了什麼?」
琢磨了一會兒,芍葯似乎有些明白了,折好信收起來。「過幾日就要成親了,王爺應該是想讓我知道寧親王府的情況。」
「我應該隨著二小姐去寧親王府。」碧芳聽郭清提過寧親王府的情況,那兒的水只怕比永昌侯府還深。
「你陪在姐姐身邊,我比較放心。」芍葯看了一眼寶刀,決定藉此機會將那尊英雄駿馬回贈給戚文懷,便拿起那塊錦布將木匣子包好,交給碧芳。「請哥哥送到寧親王府給王爺。」
碧芳忍不住捂著嘴巴笑。「王爺見了應該會開心得闔不攏嘴。」「不要胡說。」
碧芳調皮的做了一個鬼臉。「真是可惜,不能跟哥哥一起去寧親王府,要不,就能親眼證實……好好好,我不說了,二小姐別再瞪我了,倒是有件事一定要告訴二小姐,如意來求我,說她知道錯了,以後會一心一意照顧大小姐,請二小姐給她機會回大小姐身邊伺候。」
「你以為呢?」
「若非姚姨娘已經去了莊子,再也不可能將她弄出竹芝軒,她又怎麼會想抓住大小姐?她的心太大了,不會安分,還是想法子打發出去。」
芍葯贊同的點點頭。「我原本就打定主意成親之前將她弄走,你去安排。」
「是,我還會立刻去找哥哥,請哥哥盡快將東西交給王爺。」碧芳調皮的對芍葯擠眉弄眼了一番,方才在芍葯的瞪視下轉身出去。
當戚文懷收到芍葯送來的回禮,見到那尊英雄駿馬,果然如碧芳所料,開心得嘴巴闔不攏,因為他一眼就猜到了,這是她初次在打鐵鋪前面見到的他。
「王妃為何要送王爺這個?」劉方看不明白。
「這是王妃親手雕的。」
「沒想到王妃有這樣的本事……王爺,上頭好像有字。」劉方指著駿馬身上。
戚文懷就近一瞧,半晌,終於看出上面刻著幾個字--駿馬配英雄。
「上面寫了什麼?」劉方好奇的問。
「你不需要知道。」
是啊,他不需要知道,可是有一件事,王爺不可不知,即使會挨罵,他也一定要說。
「蔣姨娘的事是不是應該告訴王妃?」
戚文懷冷冷的瞪了他一眼。「在王妃嫁進寧王府之前,絕對不能說出去。」
「進了府才知道此事,王妃可能會更不高興。」
「若是這會兒她不開心,不願意嫁過來呢?」
「聖旨已下,王妃難道還能抗旨嗎?」
「我要她心甘情願嫁進來。」
劉方真的很想歎氣,打從一開始,王爺就是用聖旨讓王妃非嫁不可,如今要王妃心甘情願的嫁過來,合理嗎?
戚文懷挑眉瞅著劉方。「你有話要說?」
「不敢,奴才只盼著王妃趕緊入府,王爺可以快活一點,多點兒笑容。」
戚文懷滿意的點點頭,手指細細撫過雕刻上頭的字,想著她專注雕刻的模樣,想著想著,就想見到她……偷偷見她一面,這應該不會壞了規矩吧。
是啊,瞧上一眼而已,不過,這一眼更教他魂牽夢繫,隔日一早,一眼變成一幅畫。他突然有一種很深的感觸,若非成親的日子就快到了,這日子豈不是太難熬了?
皇子娶妻,這是何等的大事,熱鬧程度當然非比尋常,不過,這與芍葯基本上沒有關係,無論如何鬧騰,她都見不到。
總之,天色剛濛濛亮,芍葯就被丫鬟們挖起床,當個任人擺佈的提線娃娃,除了緊張,什麼感覺都沒有,只好藉著點點滴滴的回憶淡化不安。
她不曾想過嫁人,以為一輩子當姐姐的丫鬟,守護姐姐,待姐姐恢復健康,她就離開,從此與永昌侯府斷了關係。可是,生命從來無法預知,如今她不但要嫁人,還嫁了一個身份顯貴的皇子,莫怪永昌侯府上下還在一片不敢置信之中。
坐上花轎,聽著震耳的鼓樂和喜炮,還有街上人群的笑談聲,芍葯真正有了嫁人的感覺,從今以後,她是皇家的人,得享皇家的尊貴,但也不可避免的捲入皇家的權力爭奪之中。
胡思亂想之際,她已經下了花轎,拜了堂,進入洞房。
新房熱鬧的程度不輸外面,芍葯終於想到待王爺用秤桿掀了大紅蓋頭,屋裡的人會對她品評一番……這是無法避免的事,可是,她已經習慣以面紗示人,突然要毫無遮掩的面對一群人,總覺得不自在,索性低下頭,雖然這樣未必可以讓眾人見不到她臉上
的疤痕,但至少她見不到眾人的目光。
芍葯在忐忑不安之中,眼前頓時一亮,可是不等眾人打量新娘子,戚文懷就擋在她前面道:「好啦,都見到了,可以出去了。」
聽聞永昌侯府嫡二小姐面上有疤,可是沒想到四皇子連一眼都不願意她們瞧見,四皇子是怕她們被嚇到了,還是怕她們給新娘子難堪?
「哎呀!四哥哥忒小氣,我們都還沒瞧仔細呢。」
「就是啊,我們盼著四嫂嫂許久了,四哥哥怎麼可以不讓我們瞧仔細?」
「四哥哥是擔心我們嚇著四嫂嫂嗎?別擔心,我們可都是好妹妹。」
這幾個女聲相當嬌柔甜美,芍葯聽得出來她們並沒有惡意,可是她又不好伸手推開戚文懷,擺出一副任人觀賞的姿態。其實,新娘子今日全都塗得像唱戲的,生得再醜也能換來一句「新娘子真美」。
戚文懷沒有退讓的意思,堅持趕人,雙方你來我往鬥了一陣,房裡的閒雜人等終於被清光了。
戚文懷轉過身,關心的彎下身子直視她。「嚇壞你了嗎?」
她是被他嚇壞了,哪有人像他如此不按著規矩來?說不定今夜她醜到不能見人的消息就會傳得寧親王府上下皆知。
「王爺,這會兒可還不急著說悄悄話,得先將儀式走完。」喜娘道。
戚文懷可不敢再破壞規矩了,免得有人說三道四,這就不美了。
戚文懷在芍葯身邊坐下來,兩人接著被撒了一身花生、紅棗之類的東西,喜娘緊跟著又送上一盤東西,芍葯咬了一口夾生的麵點,喜娘笑嘻嘻的詢問:「生不生呀?」
她羞答答的應道:「生。」
緊接著喜娘伺候兩人喝下合巹酒,至此算是禮成了,不過,這不代表戚文懷可以就此待在房裡,外面還有一堆賓客等著敬酒,他只能體貼交代幾句便轉身走出去。
芍葯忙完儀式,接下來忙著卸下身上的東西,最重要的莫過於洗去臉上厚厚的新娘妝,然後換上一身簇新的大紅常服,重新整理頭髮,至此,她終於覺得緊繃的身子可以動了,也才發現房裡除了瑞雲和瑞雪,還有兩個丫鬟,可能是王爺的阽身丫鬟。
「你們叫什麼名字?」
「回王妃,奴婢是春桃,她是春杏,是王爺吩咐奴婢們在這兒伺候王妃。」春桃和春杏顯然是訓練有素的丫鬟,彷彿沒瞧見芍葯臉上的疤痕,不過同時在心裡發出讚歎,即使臉上有疤,依然奪不去她的艷麗。
芍葯與她們閒聊幾句,都是關於王爺平日的生活作息,而一直在外頭料理行裝箱籠的楊姑姑推門走進來,後面跟著幾個婆子丫鬟,端著幾道點心吃食。楊姑姑是宮裡派給芍葯的教習嬤嬤,卻是戚文懷的人,過去伺候香貴妃,香貴妃病倒時便在戚文懷安排下進了尚食局。楊姑姑相當有見識,與芍葯很快就培養出默契,芍葯也用的習慣,既然身邊缺個管事嬤嬤,索性帶來寧親王府。
楊姑姑將點心吃食二擺上桌,只留下瑞雲和瑞雪,其他的人全打發出去。
芍葯餓了,瑞雲和瑞雪也餓了,反正沒有外人,就盡情飽餐一頓。
吃飽喝足,忙累一天的倦意立刻襲來,芍葯不由得打起瞌睡,不過她也知道這會兒還不能睡,王爺隨時會進來,因此努力支撐眼皮,就這樣搖搖晃晃,時睡時醒……
「是不是累壞了?」
芍葯驚醒過來,見到戚文懷近在眼前,漆黑的雙眸閃爍熾熱光芒,睡意瞬間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心慌意亂……她輕啟朱唇,卻只能捕捉到幾個字。
「醒酒湯……」戚文懷顯然很開心見到她傻不隆冬的樣子,輕聲笑了。
「我喝的不多,高成將酒偷偷換成茶,不過身上潑了不少酒。我先去沐浴,你也準備歇了吧。」
這會兒她終於想起接下來的洞房花燭夜,緊張的感覺又回來了,以至於瑞雲和瑞雪為她卸下釵環簪翠,換上一身綿軟的褻衣時她都像個呆娃娃。
當紅色的幔帳放下來,這個世界只剩下他和她。
「這一刻,我等了好久好久。」戚文懷用目光細細描輸她的眉、眼、鼻、唇,還有那道深刻的疤痕……每次見到,想像當時的切膚之痛,他就心疼。
芍葯嬌羞得臉都紅了,張著嘴巴想說什麼,可是腦子一片空白。
「從今以後,你是我的妻,我來守護你。」
「王爺……真的不怕嗎?」見到她臉上的疤,就會想起她的出生帶著不祥之兆,他還是皇子,難道不怕她會拖累他嗎?
戚文懷明白她的意思,笑著道:「若因為他人的一句話就怕了,我豈不是什麼都不用做了?」
別人不會困住你,唯有你能夠困住自己--這是爹經常對她耳提面命的話,豈不是在說這個道理?不是因為他人的一句話有多可怕,而是因為自己的怯懦讓敵人的一句話變成最可怕的武器。
「我不會拖累王爺。」
「傻瓜,我不怕你拖累。」
「我很認真,我會幫助王爺。」
眼神一暗,戚文懷的聲音轉為低沉。「知道我最需要你的幫助是什麼嗎?」
「……王爺需要我幫助什麼?」她感覺氣氛變了,帳裡變得很悶熱,好像有什麼事將要發生,可是又不確定。
「需要你讓我享受翻雲覆雨的滋味。」他待她有了反應,嬌顏漸漸艷紅宛如天邊彩霞,便迅猛的低頭掠奪她的唇舌,同時上下其手,將兩人的衣裳一件件扔到帳外。
兩人很快就裸裎相見,在她毫無防備之下,他深深埋入她的身體,她在劇痛中只能緊咬下唇。出嫁之前,母親給她講解過,也給她看過圖冊,可是,沒提過會痛得彷彿被撕裂似的,不過又好像不單單的只是疼痛,還有著難以言喻的愉悅,許久之後,她終於知道所謂的翻雲覆雨是何種滋味。
新婚第一日,他們要先進宮謝恩,首先拜見皇上,接著太后和皇后,再去拜見後宮有地位的妃子。
張太后是一個很厲害的女人,當年可是歷經政變、鬥爭,傾全力輔佐年紀尚幼的小皇帝戚宗謙漸漸掌權,才熬到如今的地位。習慣掌權,就捨不得放權,因此她處處強勢,凡事都有意見,而戚宗謙是個孝子,又顧慮張太后的勢力,因此朝堂上出現紛爭時,最後往往是以張太后的意思為主。
早年為皇上殫精竭慮謀劃,張太后的身子早見敗勢,可是如今太子還不成氣候,看似有賢名,卻沒有斷事的魄力,有許多大臣對他不甚滿意,遲遲不肯站在他這一邊,張太后一口氣便這樣吊著,不肯嚥下。
相對於張太后,蕭皇后就顯得不起眼,性格溫婉,以賢聞名,可是在後宮就成了懦弱的代名詞。其實,張太后原本屬意榮貴妃當皇后,不過皇上不喜榮貴妃,堅持從文臣家中擇一賢德女子為後,美其名是拉攏文臣,張太后不能不允,因而遷怒蕭皇后,這可是皇上第一次反抗太后。
蕭皇后說起來是個可憐的女人,不得太后喜歡,皇上對她又不冷不熱,甚至連榮貴妃都沒將她放在眼裡。
榮貴妃與張太后、蕭皇后都不同,她沒有張太后的精明內斂,沒有蕭皇后的溫柔婉約,她是一個張揚跋扈的女人,這也不難理解,在張太后的縱容下,怎能不養成她目中無人的性子?難怪皇上不喜歡榮貴妃,連帶著不喜歡她生的二皇子。
無論哪一個女人,芍葯都不敢小覷,她們終究是有權力的女人,在她們面前,她只能極力隱藏自己的光芒,表現得好像沒有主見,但求順利打發過去就好了。
回程的馬車上,芍葯累得打了一個哈欠,與後宮的女人周旋真是不容易,無論是過於出色,或過於愚笨,她們都會起防備之心,不是擔心你會給她們添麻煩,就是擔心你深不可測,所以中庸最好,偏偏中庸最難了。
戚文懷伸手將芍葯攬進懷裡,她不由得一怔,漸漸放鬆下來,接著他將她的面紗卸下。
「除了出門戴上帷帽,以後別再蒙著面紗了。」冬日蒙著面紗倒也無所謂,可是到了夏日就過於悶熱。如今已經不必隱藏身份了,當然不必如此為難自己。
略微一頓,芍葯輕聲道:「不好看。」
「我說好看。」換言之,她只要在意他的想法就好了。
她臉紅了。
「真的,一如你的名。」她臉上的疤看似明顯,不過很奇怪。看著她,就是很容易忽略那道疤,只看見她的美。
她的美是一種很艷麗的美,可是又不張揚,渾身透著一股沉穩內斂的大氣,正如她的名。然而,這都只是外在,在他身下的她,嬌弱而靦腆,美得像初春剛剛含苞吐蕊的花兒,柔嫩之中媚得令人眩目。從第一眼見到她,就知道她很美,卻從來不知道她在他眼中、心裡還可以更美。
芍葯覺得全身都要燒起來了,半晌才嬌羞的低聲道:「我都不知道王爺可以說出甜如蜜的話。」
「天地良心,這是本王發自肺腑之言。」
「我豈有說王爺違背心意。」
「既然知道是本王真心所言,難道不相信本王眼光嗎?本王說好看就好看。」
靜默片刻,芍葯道出內心的脆弱。「我並不害怕以真面目示人,而是不願意在他人眼中憶起被拋棄的過去,烙印在我身上的不祥之兆。」
「皇子過了十歲就要遷到東苑,可是進了東苑,親娘看顧不易,皇子很容易就被養成紈褲好色。母妃為了保護我,以我身子有恙為由拖延此事,父皇寵愛母妃,就放任我繼續待在母妃身邊,直到我十四歲,太后命令我遷到東苑,母妃因此病倒了,這事只好又擱下來。雖然母妃很快就病好了,可是隔一年母妃又病倒了,這一次一病不起,宮中因此有個傳言,說是我害死母妃,父皇為此打死不少太監宮女,不過只是讓我的名聲更殘酷不仁。」
芍葯聞言一凜,此事明顯有人在背後操縱,用意何在,一目瞭然,不過,傳言的殺傷力已經造成了,有誰會去關心這背後的是是非非?
「你想必已經明白了,因為本王的殘酷不仁,更突顯太子的仁義賢明,可是,這又如何?一件事不是只有一面,有失,必定有所得,有得,也必定有所失,端看站在何種位置。」
「妾身沒有王爺的高瞻遠矚。」戚文懷輕聲的笑了。
「王爺笑什麼?」
「其實,本王不及你通透明白,只是你比本王更重情義。」
是啊,無論不祥之兆還是被遺棄,追根究底無非源自人的自私自利,她看得通透明白,卻因為難以割捨至親之情,以至於想起來會難過會心痛;可是王爺生在皇家,至親從來不只是相互扶持的家人,更多時候摻雜權力和利益的考慮,因此沒有太多情義牽絆,反而更能看開一切。
「在本王看來,若沒有過去,本王很可能錯過你。」
這一點芍葯倒是無話可說,王爺要娶永昌侯府的女兒,也應該娶嫡長女。
「換成本王,本王還不見得下得了手自殘,你應該為自個兒感到驕傲。」
「王爺今日所言,妾身記住了。」
戚文懷用左手勾住她的右手,兩人十指相扣。「可是你得答應本王,以後絕對不可再傷害自己一根寒毛,本王會心痛。」
柳眉一挑,芍葯調皮的反問:「為了王爺也不行嗎?」
「本王絕不會靠你的犧牲來保護。」
當時姐姐若是知道,只怕也不願意她如此犧牲。「王爺不是說了,一件事不是只有一面,這樣的犧牲換回我的身份,我認為值得了。」
「雖是如此,本王也不要靠你的犧牲來保護。」戚文懷雙手轉而捧著芍葯的臉,再重述一次。
「昨夜本王向你承諾,你是本王的妻,以後由本王來守護你。」
提起昨夜,芍葯不禁臉紅了,如今身上還佈滿他留下來的青紅瘀痕,一伸手,一抬腳,都是酸痛。
戚文懷也想起昨夜紅帳中的銷魂,見她眼眸低垂,閃避他的目光,不由得生出逗弄之意,咬著她的耳朵道:「我的王妃在想什麼呢?」
「沒有……」她怎麼突然有一種害羞至極的感覺?
「真的沒有嗎?」他不安分的輕舔她的耳垂,不過還沒教她驚慌失措,就在他體內點了一把火時馬車停下了,沒讓他有機會失了分寸,變成好色之徒。
不等騎馬的高成和坐另一輛車子的楊姑姑過來,戚文懷匆匆為芍葯蒙上面紗便拉著她下了馬車,可是兩人的儀容不整還是引人無限遐想,高成不由得在心中歡喜,王爺終於想親近女色了,真好!
回到王府,認了一下院子裡的人,芍葯已累到快趴下來了,可是剛剛想歇會兒,戚文懷的兩位側妃和妾室就前來請安,這時她才想到王爺的後院有不少女人,還有兩位側妃來頭不小,不過,真正衝擊她的是其中一名侍妾懷了身孕……芍葯瞧她的肚子,應該有五六個月了吧。
芍葯斂住思緒,提醒自己切莫自亂陣腳。
兩個側妃和幾個侍妾二向芍葯下跪奉茶,唯獨蔣氏不肯按著規矩敬茶。
「王妃,妹妹有孕在身,不適合下跪行禮,王妃不會與妹妹計較吧。」蔣氏姿態高傲,下巴抬得很高。
妹妹?她可以稱蔣氏妹妹,蔣氏卻必須自稱賤妾,依禮,蔣氏在王府的地位與奴才無異,主子可打可賣,只是貴妾良妾有娘家可以依靠,不能輕易發賣。
「楊姑姑,告訴喬總管,請御醫在一旁候著。」每個人都在等著看她的反應,她可以放任蔣氏不行這個禮嗎?不行,她雖無意給她們下馬威,但是不容許別人當她是軟柿子,要不以後如何在王府立足?
楊姑姑唇邊掠過一抹笑意,應聲退了出去。
蔣氏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她腹中的孩子很可能是王爺的長子,如今府裡上下誰不小心翼翼捧著她,深怕她有一丁點不適,這個女人怎敢如此對待她?
「沒了規矩,就會生亂,這麼簡單的道理不懂嗎?」芍葯的聲音輕輕淡淡,一如她此刻的表情,平靜的沒有絲毫起伏,只是單純就事論事。
「我可是懷了王爺的子嗣。」若是蔣氏有根尾巴,此時已經翹起來了。
「王爺的子嗣也要有規矩。」
言下之意,她只是一個妾,妾還是奴才,怎能不守規矩?蔣氏恨恨的咬著下唇。
「今日你不願意行這個禮,可以,生下孩子,你就離開王府。」
「我要告訴王爺,我可是有了身子。」
「王爺不管內宅,這裡由我作主。」
蔣氏這會兒一句話也吐不出來了,而眾人看芍葯的目光有了變化,不再是原先的輕視,是審慎的態度,這位王妃明明毀了容顏,怎麼還可以如此氣勢凌人?聽說她面有疤痕,她們已經將她想像成無鹽女,可是如今一見,她們不由得嚇了一跳,她還是很美,甚至不輸給她們當中最貌美的蔣氏。
蔣氏真是恨死芍葯了,自從有了身子,連兩位側妃都爭相巴結討好她,娘家每隔幾日就往她這兒送補品,她不再像過去被輕視,說有多威風就有多威風,今日芍葯狠狠將她的顏面踩在地上,她絕對不會善罷干休!
這時楊姑姑回來了,福身道:「王妃,御醫來了,此時在東廂房候著。」
芍葯點點頭,看著蔣氏。「妹妹可以行禮了。」
事已至此,蔣氏只能安分的下跪奉茶。
芍葯吃了茶,送上回禮,楊姑姑便上前將蔣氏扶起來。
「我累了,你們都回去歇著吧。」芍葯看了楊姑姑一眼。
楊姑姑立刻明白,親自將兩個側妃和幾個侍妾送出去,並帶著在東廂房等候的太醫前去荷香苑幫蔣氏診脈,確定蔣氏沒有跪出什麼毛病來。
「這件事你們有何看法?」瑞雲和瑞雪如今都是芍葯的大丫鬟,一有機會芍葯就會訓練她們思考,畢竟她沒有八隻眼睛,看不見四方,還是要靠兩個大丫鬟幫她多留心注意。
「王妃說過,蔣姨娘的父親雖是地方大官,但她是庶出的,在家中地位很低,不過今日看她,倒像嫡出的千金小姐。」進王府之前,芍葯就向她們提過王爺的幾位側妃和侍妾,瑞雲心思細膩,不但一一記下,還一一推斷她們的行事為人。
「兩位側妃的態度很奇怪,像是等著看笑話,只是不知道看誰的笑話。」瑞雪沉默寡言,不叫她開口,她很少主動開口,也許因為如此,她喜歡觀察人,一個人的言行表情比說出來的話更吸引她的注意。
芍葯冷冷一笑。「她們確實等著看笑話,至於看誰笑話,就看誰能製造笑話了。」
「王妃是說,她們故意讓蔣姨娘出來鬧嗎?」瑞雲自信壞人見得不少,不過兩位側妃這型的還真教她豎起寒毛。
「她們故意讓蔣姨娘出來鬧,可是也要蔣姨娘願意出來鬧。」若蔣姨娘根本不知道自個兒被利用了,她就只配得兩個字--愚蠢,這就不足以放在心上,不過她腹中的孩子……
芍葯知道不應該將此事看得太嚴重了,今日不是蔣氏有身子,明日也有可能是其他侍妾有身子,王爺不是屬於她一個人的,可是,她還是覺得心兒酸酸的,還有悶悶的,真的很不舒服。
「依我看,蔣姨娘八成以為肚子有了,就可以為所欲為……」瑞雲連忙閉上嘴巴,進府之前根本沒聽說王爺有個侍妾懷了身孕,如今突然見到蔣姨娘囂張的挺著肚子在前面晃來晃去,王妃的心情肯定糟透了。
「王爺至今沒有子嗣,看重蔣姨娘肚子裡面的孩子,這乃人之常情。」
瑞雲張開嘴巴又閉上,就算蔣姨娘很囂張很受寵,她也不應該說出來,王妃聽了只會更難過。
「我以為蔣姨娘在府裡並不受寵。」瑞雪開口道。
芍葯稀奇的挑起眉。「這是為何?」
「蔣姨娘的囂張看起來不過是虛張聲勢。」
「虛張聲勢是嗎?」
瑞雪很確定的點點頭。「她總是不自覺察看兩位側妃的反應。」
「她只是紙畫出來的老虎嗎?」蔣氏若深受王爺寵愛,她眼中就見不到其他人。
「這個是紙畫出來的老虎,另外兩個又是什麼?」瑞雲最擔心的還是兩位側妃,尤其烏氏與榮貴妃有親戚關係。
「瑞雪覺得另外兩個是什麼?」
「暫時看不出來,只是甄側妃比烏側妃更內斂。」
芍葯好像想到什麼似的笑了,瑞雲和瑞雪同時露出不解的目光看著她。
「我覺得甄側妃像水做的女人,而烏側妃像金做的女人。」
兩個大丫鬟同時一怔,然後笑出聲。女人是水做的,看起來很舒服,可是變成金做的,這就俗氣得教人說不出話來。
「看起來如此,事實也不一定就如此。」芍葯神情一正,口氣也變得嚴厲。
「不要單從表面看人看事,尤其在這個王府,每個人的背後藏著什麼誰也不知道,是敵是友更是很難分清楚理明白。」
瑞雲和瑞雪同時應聲道:「是。」
「還有,你們一個帶著墨兒,一個帶著綠兒,一定要用心教導。」墨兒和綠兒是成親之前戚文懷送給她的丫鬟,也是她帶來的二等丫鬟裡面比較能用的人。
瑞雲和瑞雪同時點點頭,瑞雲忍不住問:「春桃和春杏呢?」
「春桃和春杏還需時間慢慢觀察,若是得用,那是最好。」芍葯疲憊的打了一個哈欠,今日真是累壞了。
「王妃先去歇會兒吧。」
瑞雲伺候芍葯回寢房,一通梳洗過後,換上一身家常輕便的衣裳,芍葯便一頭栽進被褥裡,不過睡著之前,她沒忘了提醒兩個大丫鬟也輪流歇會兒。初到這陌生的地方,她時時戰戰兢兢,身邊得用的丫鬟不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