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陳沐陽到家時已經很晚了,他悄悄走近主臥,打開房門朝裡看了看,何佩萍已經睡下了。於是他又小心翼翼地把門關好,轉身去了衛生間。
洗漱之後,陳沐陽拿出水盆兌了些溫水,又把毛巾放進去,一起端到臥室裡。
截肢後所剩的殘端,需要每天做清潔和按摩。陳沐陽從來都不怠慢,殘肢也因此狀態不錯,很少會疼痛,肌肉也沒有過分萎縮。而且佩戴義肢對殘肢也有一些要求。如果殘肢本身長度足夠,形態良好,在定制義肢時就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陳沐陽脫掉衣服,用擰乾的毛巾輕輕擦拭殘肢的皮膚,之後便是簡單的按摩。但今天忙了一晚上,陳沐陽只是揉捏了幾下就睡了。
這一晚,他做了一個夢。
他夢到自己躺在病床上,身邊的陳國生一臉凝重,何佩萍掩面而泣,他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摸向自己的右腿,手掌落下,摸了個空。
「媽,是夢嗎……」他問。
話音落下之後,便是何佩萍的哭聲,在沉默的房間裡清晰刺耳。
陳沐陽從夢中驚醒過來,他猛然睜開眼睛,眸光觸到一片黑暗時才鬆懈下來。
他伸出手輕輕撫摸右腿的殘端,喃喃自語道:「是夢啊。」
興許是昨晚爬樓梯實在太累,也可能是一夜多夢,陳沐陽這一覺睡得很沉。平日裡,他六點就起床開始給何佩萍做早餐,然後幫何佩萍穿好衣服後出門去徐桉家。
今天卻是何佩萍醒後遲遲等不到陳沐陽,她喊了幾聲「陽陽」,沒人應聲。何佩萍以為陳沐陽已經出去上班了,便沒再喊,直到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才拿起床頭櫃上的電話,撥出了陳沐陽的號碼。
聽到了隱約的鈴聲後,何佩萍的心落下來,她掛斷電話又加大音量喊了幾聲,這才聽到陳沐陽的回答。
陳沐陽被叫醒後有些受驚,何佩萍隔著兩層門板問他:「陽陽,你今天不去上班嗎?」
陳沐陽這才慌忙著起床去看表,從床上坐起的動作在一瞬間牽動了神經,兩腿酸脹疼痛。他忍著沒吭聲,從床頭拿起鬧鐘看了一眼,已經將近七點半了,來不及再趕去給徐桉做早飯。他又拿起手機滑動解鎖,發現上面並沒有陳寧或陌生的未接來電或者短信息,心裡莫名有些怪異的情愫,說不清緣由,直直的梗在心口,惹人難受。
陳沐陽給陳寧撥了電話,對方很快就接通,語氣卻慌裡慌張的,他還沒開口說話就聽到一聲略微低沉的「怎麼了」,是徐桉。
陳沐陽怔了怔,隨即回過神來向徐桉簡單說明了情況,他沒有提自己腿痛,只說為何佩萍聯繫的療養院給了入住通知,因而想請幾天假。徐桉聽後沉默了幾秒,答應了。
陳沐陽鬆了一口氣。
徐桉把手機還給陳寧,沒停下向前走的腳步,只問他昨晚怎麼沒把自己送回家,語氣裡還透著些許不悅。
陳寧懵懂,不清楚徐桉怒氣來的緣由,只好快步跟上徐桉的步伐,向他解釋說昨晚他喝的太醉,就留在了瑞恆。
徐桉聽後沒多說什麼,只讓陳寧去把車開來,自己坐進後座閉目養神。
其實徐桉清楚自己在昨晚的飯局上喝了多少酒,醉是理所應當,可他卻希望自己能夠回家,藉著酒意,壯幾分膽量。這樣真相說出之後,哪怕陳沐陽再恨他,他也能藉著酒精麻痺讓自己的悔恨輕一些。他太怕了,他怕鼓起的勇氣會隨著時間流逝逐漸消耗,而自己依然在愧疚之下猶如困獸。可他又覺得才只是這樣的折磨而已,相較於陳沐陽而言,已經太輕太輕。
但當他果斷地拿過陳寧電話,聽到陳沐陽的聲音的那一刻,他的勇氣又重新歸零,兀自躲在坦白與愧疚間猶豫不決。
徐桉無數次問自己,陳沐陽是否需要得知這樣一個真相。同時,他又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不公平,這太不公平,明明是他才是陳沐陽痛苦的開端,如今卻又被他當作助力,由他對他好。
徐桉閉著眼睛躺在後座椅背上,對陳寧說:「先回家。」
今天冷空氣來襲,全國大部分地區氣溫驟降,清安市也不例外。徐桉從車裡向公寓大廳走時,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電梯很快到達指定樓層,徐桉打開房門,在玄關換好拖鞋。鞋櫃旁邊還放著一雙淺灰色的家居拖鞋,是陳沐陽自己買的,才在這裡放了兩天。那雙鞋子的左腳內裡的絨毛輕微扁塌,和右腳那只形成鮮明對比。徐桉盯著那兩隻拖鞋看了很久才往屋裡走。
看到餐桌上整齊擺放著的碗筷時,徐桉愣了一下,他以為陳沐陽來了。可當他走近才發現那是一碗醒酒湯,已經涼透了,色澤也不太好看。
湯碗旁邊壓著一張便簽紙,徐桉拿起來看了看,上面只寫著一行字:徐先生,您想吃什麼就寫下來,我看到了就給您做。
字體工整,清秀大方。
徐桉把便簽收起來,又拿起壓著便簽的冰箱貼貼在了冰箱門上。
明黃色星星形狀的冰箱貼貼在銀灰色的冰箱門壁上,沉悶中徒然多了一抹亮色,透露出幾分生活的暖意。
徐桉盯著那顆星星看了一會兒,拿出手機查了省殘疾人聯合會的號碼,撥出一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