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布莊(二更)
他們進了杜記布莊, 布莊外面看不大, 走進去地方卻很寬敞, 滿目琳瑯的布料分門別類的堆疊在搭起的木架上, 絳青兩色的綢緞自屋頂木椽向四周擴散展開, 棉布、綢緞、絲絹應有盡有,東邊的牆角上還垂疊著各色流蘇。
言哥兒惴惴不安,拉著林立軒的衣角:「林大哥,我們進來幹嘛?娘沒說要買棉布……」
「給你買衣服。」林立軒摸摸他的頭,嘴裡說出來的話卻把言哥兒嚇著了。
「給我?啊……」言哥兒一時反應不過來, 想清楚他話裡的意思後忙不迭的拒絕道:「不用不用, 我不需要。」在言哥兒的世界裡, 從來沒有過買衣服的概念, 他也從來沒有穿過嶄新的衣物。
每年季家也會買些棉布, 可新做好的衣服都是穿在堂哥們身上, 而其他人,自然是舊衣服拆下來縫縫改改,他是這樣, 他娘是這樣, 雨哥兒也是這樣。
林立軒用力抓住他的手腕,阻止言哥兒轉身離開的動作,他把人牢牢的圈在身邊, 一本正經地警告他:「站著,不要亂動。」
言哥兒最怕他露出嚴厲的面色,老老實實站著不動, 林立軒見他不掙紮了,才展露笑容語調輕鬆的哄他:「乖,你來我們家這麼久了,還沒給你添過新衣裳,要是別人知道了,會說我虐待你的……」
「你才沒有虐待我哩。」他都快被養成豬了,哪還能說得上是「虐待」,照言哥兒看來,村裡人估計都在後面說他是懶媳婦了……最開始帶過來的衣裳言哥兒前幾天試過,都快不合身了,言哥兒很沮喪,他覺得自己屁股也胖了一大圈,雖然現在看起來還好,萬一繼續胖下去,那可怎麼辦。
居安而思危,這是林立軒前幾天才教他的,言哥兒現學現賣,他現在就在為自己的身材「思危」。
林立軒被他委屈的小語氣逗笑了。
林立軒一旦決定了的事就容不得別人拒絕,他招呼老闆娘領他們看衣服,言哥兒以為林立軒只是打算買棉布回去自家做,誰知道他竟然指了件成衣讓他去試,布莊除了賣布以外,老闆娘還是裁縫,做了好些成衣在店裡售賣。
言哥兒拿著衣服不敢動,林立軒催他去換,一旁徐娘半老身著紅裝打扮艷麗的老闆娘也在一旁促狹道:「小夫郎快去啊,你看你夫君對你多好,眼光也好,這靛青色的適合你。」
言哥兒紅著臉,拿著衣服步履輕巧走向店後的深灰色的簾子,他拉上簾子時,目光從林立軒和老闆娘臉上一掃而過,又突然在他們身後看見堂哥季選一閃而過的身影。
季選堂哥,是的,他也在縣裡讀書的。
杜飛白從店裡的側門出去,季選等其他幾個好友等在街邊,「我出來了。」
季選臉上滿是諂媚的笑容,如果言哥兒能在當場,絕對會驚嘆家裡不可一世的堂哥居然會露出這麼討好一般的笑容。
「今日我們去哪裡逛逛啊?」季選問。
「去碧波湖吧?」有一人提議道。
「天啦,這麼冷的天還去水邊玩,兄弟你也太有興致了。」季選誇張道。
「哎哎哎,我跟你們說啊,前幾天我可在碧波湖邊瞧見了一個美人……」那人擠眉弄眼說的曖昧極了。
「美人?」
「是啊是啊,不知道是哪個富人家的大家閨秀,不如一起去看看,說不定大夥兒能有一場『艷遇』。」
「咱們帶上紙筆在湖邊吟詩作對怎麼樣?」
「這主意不錯,指不定還能讓美人傾倒在我們的才情中……」
「……」
眾人你一言我一言,就把今日的遊玩地定下來了。
「你們去吧,我今日要去書坊看書。」杜飛白看著他們,臉上寫滿歉意。
都在興頭上卻被人潑了盆冷水,季選皺眉:「你今年都考上秀才了,還那麼努力幹嘛?」
「就是就是。」
「明年再努力讀書當大官吧。」季選一向信奉:春天不是讀書日,夏日炎炎正好眠,秋高氣爽出去跑,想要讀書等明年。
杜飛白搖搖頭,他可不願意跟他們一起遊手好閒,尤其是季選,書讀的不好,旁門左道卻鑽研的厲害。
言哥兒換好衣服從內間出來,他左手扯著衣服,左看看,右看看,覺得渾身太不對勁了。
林立軒走到他身邊,眼中的神色滿意極了,「衣服很適合你,來,轉個圈。」
言哥兒腦袋暈乎乎被他牽引著原地轉了個圈,臉蛋漲得通紅,好似塗了一層上好的胭脂。
言哥兒本就生得好看,他們一家三兄弟面容都隨了母親李月娥。曾經穿老舊灰撲撲衣裳的言哥兒,外人也覺得他樣貌極佳,如今換上顏色艷麗的新衣裳,那更是清秀過人。
在林立軒看來,換上新衣服的言哥兒就跟在泥潭裡打過滾被主人拎出來清洗後顯出原本毛色的小貓咪,全身上下都煥然一新了,眉間哥兒獨有的硃砂痣比往日更紅艷,不施粉黛的雙頰在清幽的光線下宛如凝脂。
言哥兒被看得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兩邊小酒窩偷偷的跑出來招搖,生怕別人不知道主人在強忍住臉上的笑意。
面前的雙兒眼角眉梢悄然間多了一絲媚意,看得林立軒心頭一動。
林立軒跟老闆娘說要了這套衣服,老闆娘笑著應了,言哥兒想把衣服換下,林立軒讓他不用換了,直接穿這套回家,老闆娘見言哥兒生的漂亮,還幫他梳了一個精巧的雙兒髮髻,送了支樸素的木釵,臨走之前,林立軒還買了兩匹布,顏色俱是言哥兒挑的,一匹絳色,一匹月牙白。
至此,帶出來的四兩銀子,差不多都交代完畢了。
對此言哥兒很懊惱,他覺得他的夫君有毛病,對方手上好像有多少銀子就一定要花出去,絕對不讓它們在自己的錢袋裡多待一刻。
總是存不了錢要如何是好?
季言既開心又苦惱。
他們回去時先去城門口取了驢車,驢車顛簸顛簸向著碧溪村歸去,小毛驢見著言哥兒很興奮,言哥兒拿了根蘿蔔餵它,以前言哥兒喂驢總是大大咧咧的,這一次卻小心翼翼時時刻刻注意著自己的衣裳別被食物的殘渣濺到,林立軒見此還臊了他一回。
「怎麼了?跟你的小夥伴產生距離了?」
「……」言哥兒第一次恨不得捶他一臉。
季言坐姿端正的盤坐在驢車上,林立軒則不然,他早就跟碧溪村的村民學壞了,仰躺在板車上,雙手交叉枕在腦後,那模樣,嘴裡再叼根草,簡直跟村裡放牛的二大爺無甚差別。
驢車顛顛簸簸晃地人搖搖欲睡,林立軒有一搭沒一搭跟言哥兒聊天,一會兒笑言哥兒換了身衣服就跟換了個人一樣,變得扭扭捏捏;一會兒又哄他說布莊老闆娘幫他梳髮髻時,自己偷偷在一旁學了一手,以後在家親手幫他綰髮。
言哥兒時而羞窘,時而惱怒,時而歡喜,一時間,臉色赤橙黃綠青藍紫全都輪轉了一遍。
「林大哥,你今早為什麼叫楚子航文樂,他不是姓楚,名子航嗎?」
「唔,那是讀書人的表字……」
「那你有字嗎?」
還真有,上輩子外公給起的,「有啊,景知。」
「那……如果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我可以這麼叫你嗎?」
林立軒閉上眼睛,語氣輕輕地道:「可以啊,不過——」
「不過什麼?」言哥兒心下忐忑不已。
「不過……」林立軒故意說得很慢很慢,嘴角勾起深深的笑容:「私下裡,你叫我夫君、相公之類的我可能會更高興……」
「……」
小毛驢的尾巴甩了一圈又一圈,林立軒說著說著漸漸躺在車上睡著了,兩人累了一天,又是找房子又是打掃衛生,臨走了又買了衣服,著實夠嗆,林立軒精神不濟,言哥兒卻激動的沒有絲毫睡意。
他給林立軒披上了舊衣服,免得他著涼,低下頭,就見著對方俊朗的面容,此時睡著了的林立軒面容沉靜而安詳,一點都沒有方才取笑他時的令人懊惱,他看著心裡歡喜極了,他覺著對方就像他故事裡的齊天大聖,擁有著七十二變,幼稚的時候,簡直跟六歲的孩童一般;嚴厲的時候,卻跟像父親一樣……
……
換上了新衣服,總歸是令人高興的,言哥兒的手不經意地捏起鬢邊的一縷黑髮,回想林立軒在布莊裡見著時他驚艷的表情,既羞澀又開心,自那夜過後,他們雖然沒有發生進一步的關係,但言哥兒卻覺得自己像一隻掉進蜜罐裡的小老鼠……
每天過的又甜又酸……
酸?大概是自己的舌頭出現問題了吧,言哥兒忍不住笑出聲。
「怎麼,還在一個人臭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