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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仙界的和平》第37章
第37章 天仙寶境(十)

  那一句笑語,清脆俐落得像是山間汩汩的泉水,方淮怎麼也不會忘的。

  平淡的生活裡的某一天,二十歲的他兩手抄在外套口袋裡,站在歐式的,淡粉色為底,明黃作點綴的拱門面前,他第一次見學校這個拱門的時候覺得很新奇,所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觀察著周圍路上和車流,把這個當作消遣,等著他心愛的姑娘下了課之後,走到這裡來,兩人一同去兩個人都很中意的餐館吃飯。

  走在路上的時候,方淮習慣看一切路上的人和物,比如那時候陳舊的電話亭,沾了薄薄一層灰的綠化帶,高樓大廈上張貼的巨幅海報,所有的行人——大家千姿百態,然而對出自己以外的人十分冷漠,當所有人都自顧自地說話時,就誰的話也聽不清,嘈雜的街景變成了一出眾生相的默劇。

  方淮總是看這些入了神,甚至有的時候和女朋友在一起也這樣,這時候後者就會有點不悅、又有點好笑地說道:“哎,呆子!和你說話呢。”

  方淮連忙回過神,就去拉女友纖長的嬌柔的手,兩人肩膀靠著肩膀,在微風中漫步,方淮會偏過頭,注視著身邊的這個姑娘,女友說她喜歡方淮注視著她,他的眼神裡有一種令女人陶醉的深情,哪怕其實他看著她的時候心裡什麼都沒想。

  此時此刻他倏地轉過身,望向側面的石壁——他的印象裡那裡應該是石壁才對,可是此時卻變成一條橫支出去的新的幽深的隧道。仿佛方才眾人在經過它的時候,毫不在意地把它忽略掉了。

  沒有她。方才那一聲呼喚,仿佛是因為他已經對她思念成疾,所以竟在耳邊出現了幻聽。

  她是他記憶裡一個美好的剪影,一格一格靜謐的畫面,但她畢竟離開了太久了。

  他忘不了她,甚至在他們倆剛分手時,一個人坐在家裡頹廢度日的時候,真的出現過幻聽——只不過到了如今,他也只是偶爾地想起她,把這當做一個令他會心一笑的習慣。

  方淮伸出手,伸展了五指,修長的指節,細膩的肌理,他還是第一次這樣認認真真地看自己的手。

  他心裡已經明白了一切,轉過身,原本應該在他身旁的餘瀟,圍繞著他的同伴,全部都不見了。

  而在那條新出現的隧道的盡頭,居然真的出現了一絲亮光。

  方淮摸了摸袖中寶囊,從裡面拿出那顆夜明珠,在明珠柔和的光芒下,舉起手來饒有興致地觀察它,畢竟他有點珍惜這個難得的可以享受目力的機會。

  在這個幻境之中。

  方淮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夜明珠溫潤的表面,而後閒庭信步般的,朝著隧道的光明處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這幻境之中,人的時間意識也變得模糊起來,方淮倒是不著急,舉著明珠,打量著這石洞隧道裡的細節。

  這個幻境做的很逼真,方淮伸手摸了摸石壁上凹凹凸凸的鑿痕,潮濕冰涼。相比他在昆侖山鐵索橋上遇到的幻境,實在細膩得太多。

  鐵索橋上的那道幻陣讓人如墮夢境,睡夢中的人的意識是混亂而迷離的,毫無邏輯可言,就像他在那個夢裡置身現代化的街道,看到女友的背影,絲毫沒有對自己所處的幻境產生質疑。

  而眼下所處的這個幻陣,入陣的人還能保留清醒的意識和邏輯思考能力,場景逼真的像在演電影。

  方淮終於走到那光亮處,一陣刺目的光亮過後,他看到朱紅色的大門,兩個瑞獸銅環掛在上面,氣派莊嚴,一堵高牆橫亙在他面前,一直延伸到無窮遠處。

  方淮看了看白茫茫的遠處,知道這扇朱漆大門是唯一的通路。

  他把夜明珠收起來,走上前,握著冰冷的獸環推開了大門。

  高牆之內,仍是高牆。

  白牆紅瓦,青石磚地,牆與牆之間差不多兩丈寬的窄徑,方淮眺目望去,只見小路的盡頭轉了個彎,兩邊都是。

  他隨便往右邊走去,轉過那個牆角,內牆的那頭,時不時有綴滿花朵的樹枝伸出來,讓人不禁想像牆內是一方怎樣生機勃勃的庭院。

  於是方淮繼續走,轉彎,遇到岔道,又轉彎,開始他還會判斷方位,記住自己轉了個幾個彎,走了大致多少路程,到後來他也漸漸放棄了。

  這是個迷宮。

  在幻境中身體也不會疲倦,可以一直不停走下去。而當你停下來的時候,看著白得刺眼的牆壁和白得虛無的天空,長長的空蕩的街道,陡然對這種沒有盡頭的死寂產生一種恐懼。

  方淮走過不知多少個街角,歎了口氣,忽然被牆腳一樣事物吸引了目光。

  它像是突然出現,又像是早已堆積在哪裡,那是一個人的骸骨。

  白慘慘的骸骨,堆在白慘慘的牆邊,再往上,紅瓦反映出一種蒼冷的色澤,越過紅瓦,一支嬌嫩欲滴的白玉蘭探過牆來。

  它是那麼的飽滿,花瓣舒展成優美的弧度,四周無風,它卻輕輕搖動了一下,像是打馬經過樓下,倚在窗前向你招手的少女。

  明明那樣的美麗,可是和牆邊的白骨一映襯,立刻讓人生出一種無望來,似乎能看到一個畫面:一個迷失在這座迷宮裡的人,走了不知多少時間,始終找不到出路,最後在這堵牆下,絕望地看著生機勃勃的白玉蘭花朵,直到死去。

  高大的圍牆,幻境中的人是翻不過去的。

  方淮在骸骨和花朵前面站了一會,索性也不往前走了,在旁邊伸出來的兩階臺階上坐下,在寶囊裡翻尋出紙筆。

  他潤濕了筆端,握著竹管,想了想,紙紮上寫下名字:“餘瀟。”

  端詳了一會兒,他又寫上自己的名字:“方淮”。

  而後繼續寫名字,爹娘的,外公的,伺候他的小僮的,師兄師弟們的。

  實在想不出名字可寫,他便開始默寫道經:“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

  方淮一邊寫著,一邊也不急著想怎麼走出這座迷宮,他也不再看那紅瓦白牆,不再眺望長長的街道,而是重新閉上眼睛,在一片熟悉的黑暗裡描繪著一幕幕畫面。

  描繪著描繪著,他的手指不自覺的彈動著,索性扔了紙筆,盤起腿來,從寶囊裡取出琴來。

  琴弦震動,但琴聲卻像是被周圍的死寂吞噬了一樣,方淮也不在意,手指一動,腦中自然迴響起韻律。

  在這樣的冥想中,他仿佛經歷了很久,但腦子裡的曲調翻來覆去奏響,又好像只過了一瞬間。

  等到再睜眼時,牆頭的花朵和牆腳的骸骨都不見了。

  牆面忽然水波一樣起伏著,方淮站起身來,剛要上前一探究竟,忽然水紋的波心掉出來一個黑黑白白的毛茸茸的玩意,在地上滾了兩滾。

  方淮看見那圓滾滾的東西的瞬間,就瞪大了眼睛。這圓潤的身材,這黑白的毛色,這兩個大大的黑眼圈,這這這……這不是熊貓嗎?

  “怎麼魘獸到了這小子跟前,變成了這麼個模樣?”

  身處洞府中的所有弟子包括丁白,都在自己的迷宮中漫無目的地遊走著,除了林想想和餘瀟。

  這洞府的主人修為不如他們兩個,布下的幻境當然也困不住他們。此刻兩人就在迷宮的出口,面前一面巨大的水幕。

  水幕微微蕩開的漣漪中,長身玉立的青年在觀望片刻後,正俯下身去,把不知名的圓滾滾的生物提了起來。

  尹夢荷看著一人一獸的互動,那圓滾滾向方淮展現了自己的無害之後,得到他的信任,便拿兩個同樣圓滾滾的爪子抱住青年的手臂,滾到了他懷裡。

  見多識廣的太真宮宮主蹙眉道:“這小子,把魘獸當成什麼了?”

  余瀟也看著水幕裡倒映的方淮。方淮生長於顯赫的仙門,自幼什麼天材地寶、珍稀靈獸沒見過,可還是第一次見他擼了兩把圓滾滾的毛之後,露出好似“天下掉下個大寶貝”的無比稀罕又驚喜的神色。

  余瀟和尹夢荷自然領會不到方淮一個大□□群眾的心理:這可是熊貓啊!國寶啊!況且在身處異鄉一般的修真界,遇到故土熟為人知的動物,個中心情自然是難以言說。

  事實上,這只“熊貓”並不是真正的熊貓,而是余瀟為了方淮順利走出迷宮,抓來扔進迷宮給他引路用的。

  此獸被世人稱作“魘獸”,許多喜歡佈置陣法築造幻境的修士,做夢都想得到這種靈獸。而這座洞府的主人也在洞中豢養了一隻,被餘瀟隨手抓來扔進了迷宮去尋方淮了。

  魘獸是沒有形態的,它能夠在幻境中來去自如。如果它要將誰帶出幻境的話,它就會幻化作這人心中的某個投影。於是來找方淮的魘獸就成了這麼個模樣。

  卻見那魘獸跟方淮挨挨蹭蹭了一會兒,終於想起自己的本職,從方淮懷裡探出身子,跳到地面上,在前方為他帶路。

  方淮橫豎也找不到迷宮出口,見熊貓在前面慢悠悠爬著,便跟了過去。

  一人一獸走過水幕倒映的地方,留下空無一人的臺階,只剩方淮寫過後隨手丟棄的幾張紙還在那裡。

  尹夢荷想到方淮奏響的琴聲,竟然使得幻境出現了一絲裂縫,因而牆頭牆腳的花枝骷髏都消失了,不由道:“其實你就算不放出魘獸,這小子多半也走得出來。”

  餘瀟一言不發,上前貼近水幕,將手伸進了水幕中。水幕的表面一被他觸碰,又蕩開更深的波紋,而他伸出手臂在波紋的中心一撈,居然撈出了方淮揉成一團扔在臺階上的那兩張紙。

  餘瀟展開一個紙團,上面工工整整用楷字寫了許多人的名字,排列下來。而“餘瀟”赫然是第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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