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遇
白日將盡,日落西山。
林遲兩手提著一桶水,倒著碎步艱難費力的拎過院門,本應挺拔的脊樑被手上的重量拉扯傴僂著,瘦的僅剩一層皮包骨頭的手臂上青筋暴起,看著極其恐怖。
他本來是想要將這髒水倒在村口不遠處的污渠中的。奈何水桶實在太沉,林遲又身子發虛眼前發黑,勉勉強強移動了幾步沒注意到腳下的石塊,一腳踩上摔了個大跟頭栽在地上。破木桶咕嚕嚕地滾出去好幾圈,髒水流了一地,也濺了他一身。
手掌傳來火辣辣的刺痛,林遲卻沒心思看一眼,匆匆忙忙起身,滿心都是祈求木桶不要摔壞,不然二伯母又要開罵了。他頭昏昏沉沉的,好不容易站起身又再度跌倒在地,污泥點子崩在臉上,打的人生疼。
林遲爬了幾次都沒能爬起來,心裡一股難過莫名生出。
被辱罵毆打的痛楚與病中消沉的意識融合,心底的委屈越積越多,終於尋到了宣洩口迸發出來,林遲索性也不起了,坐在地上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這還是他在爹爹走後第一次落淚,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平日裡的隱忍冷漠全都不見了蹤跡,此時此刻他只想大哭一場。不知哭的是摔的這幾下還是即將被官配的自己,淚水越流越多很快就模糊了視線。
陸辭瑜出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衣著破爛的瘦小少年癱坐在污水中間放聲哭泣,眼睛被他自己揉的又紅又腫,臉上還被淚水暈花了幾塊不知是煙灰還是泥土的髒污,顯得十分可憐。
陸辭瑜一時間有些尷尬的站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倒是林遲,他向來敏感,察覺到似乎有人注視自己,抬頭望去,這一看就看呆了眼。
面前站著的是一個約有二十來歲的漢子,身姿挺拔俊美如鑄,氣度不凡英武出眾。雖然背上背著個大大的奇怪的包裹頂著一頭不長不短的頭髮顯得有些古怪,卻絲毫不影響他的帥氣俊逸。
林遲不會那些文縐縐的形容人的成語,只知道眼前這個人是他見過最好看的人,連村頭劉地主家的幾位少爺都比不過他。
陸辭瑜見他紅著一雙眼睛傻愣愣的盯著自己,樣子像足了他早上在山上打到的那隻兔子。心裡有些好笑,面上也不禁帶出來幾分,隨即清了清嗓子肅了肅神色操著一口半生不熟發音詭異的當地話按照內心排練多次的「劇本」開演:
「在下陸辭瑜,江南青延人士,無意逃難至此,請問這位哥兒可是本村人士?」
聲音也是這麼好聽……磁性又溫柔,林遲登時紅了臉。掌心的火辣刺痛卻提醒了他此刻的狼狽,心底的自卑懦弱油然而生,像是條斑斕又陰冷的毒蛇緊緊纏縛在心臟上,收緊、啃噬。
他低下頭,囁喏回道:「是」。
陸辭瑜倒是看出了他的窘迫不甘,可他與林遲是初次見面,又礙於對方是個哥兒,只能裝作不知:「在下有事想尋裡正,可否請這位小哥告知應往何處尋他?」
林遲對他指了路,但他們村中的房屋佈局毫無規劃,村民都是哪裡有空地有地契就將房子蓋在哪裡,拆改擴建數不勝數,近路小道彎彎繞繞的,萬年路痴陸辭瑜聽的一頭霧水兩眼冒圈。
林遲見狀無奈嘆氣:「我……我帶公子去吧。」
陸辭瑜聞言忙疊聲道謝,又先他一步將地上木桶撿起遞過。
他倒是也想上前將人扶起來,不過之前在附近小心打探了半個多月消息,陸辭瑜也清楚了所謂「哥兒」和「漢子」的區別。
他所處的這個朝代對大防看的極重,他今日若是碰了這位哥兒一下,對方的名聲怕是就要毀了。
陸辭瑜生於21世紀,心裡對這些男女有別哥漢有別的封建毒瘤思想排斥的很,但他也很清楚這就是自己如今所處朝代的主流思想,他一時衝動自己心裡爽了,被他連累的哥兒姑娘就該被沉塘投河了。故而他也只能拉開距離跟在人後,看著單薄瘦削的羸弱少年跌跌撞撞搖搖晃晃為他帶路。
林遲「借宿」的二伯母家位於村莊左側,而裡正則居於村子正西方,這麼一走少不得要經過小半個村子。
此刻又正值傍晚,空氣中都四溢著暖洋洋的倦怠氣息。各家各戶都用完了飯食,三三兩兩的聚成一堆靠在各自房門口或大樹下閒話家常,林遲與陸辭瑜剛一出現便吸引了近乎所有人的目光。
無他,這個年代生產力落後、科技萌芽還未產生,種地耕作全憑著村民的力氣蠻幹。身體常年嚴重透支,又節衣縮食營養不良,各個身材矮小瘦弱不堪面色黝黑面黃肌瘦,陸辭瑜這種一米八幾的身高實在是打眼。
陸家是書香門第,陸辭瑜從小就是被嬌慣著長大的,便是後來遭遇了末世也憑著特殊的異能混的如魚得水,可能這輩子吃的所有苦都彙集在穿越過來的這半個月裡了。
他膚色白皙面色紅潤,提著木桶的手骨節分明,手上連塊薄繭都沒有,比村裡的姑娘家都要秀氣好看。身上穿的也是他們看不出料子的衣物,布料厚實緊密,每一寸每一塊都平整光滑,邊緣繡著染著鮮亮顏色的花紋,一看就價值不菲。
村裡有不少人家都是靠著給鎮上成衣鋪子做繡花打零工的,還是頭一次見到這種料子,忍不住就多看了幾眼。
看的陸辭瑜心裡一緊——這還是他在空間中翻了半天才翻出來的一件最不打眼的cosplay用的衣服,末世後天氣驟變,陸辭瑜想著好歹也是層布就一同收進了空間裡,莫不是這衣衫上哪些細節也犯了這個朝代的忌諱?!
他這邊開始醞釀語言準備解釋的說辭,那廂林遲已經挨個叫人打起招呼了。
「林二哥兒,你身後這位公子是誰啊?」。靠坐在大樹下懶洋洋抽著旱煙袋的古稀老翁禁不住問道。
「回二叔公,這位陸公子是我在村口遇見的」,林遲頓了頓,「他想要找裡正……」。
陸辭瑜上前一步,拱手一禮道:「在下陸辭瑜,出身江南無意至此,想要在此定居,請問裡正所在何處?」
老頭坐直身子,瞇起眼睛:「定居?」。
陸辭瑜不閃不避直直回望:「正是」。
老頭抽了口旱煙,又看了看他一身錦衣,似乎是想到了什麼,點頭笑笑:「我來時正好遇到他,剛才他還說要去地裡看看,你們若是要尋他就莫在耽擱了現在就去,免得一會他走了尋不到人。」
陸辭瑜與林遲連忙道謝,告別樹下眾人轉身離開。
見二人消失在視線中,方才緘默觀望的村民這才開始紛紛議論,老頭隨手磕了磕煙灰,漫不經心地想:這村中未來幾月要熱鬧嘍。
「方纔那位老人是二叔公」,林遲邊走邊道。
「他是裡正的親叔叔,是附近幾個村子中年齡最大的人。雖然從不管事但威望極高,村中落戶雖歸里正管理,但這些族老若是反對也是難成的。」
陸辭瑜邊聽邊點頭。天/朝宗族聚居,在一些地方族老權利甚至比地方官員還要大,如今他身在古代,雖然是個架空朝代,但和這些長輩打好關係仍必不可少。
林遲見他似是在思索什麼,忍不住開口道:「不過陸公子莫要擔心,他方纔那麼說便是對你沒什麼意見,接下來只要裡正同意便好了」。
陸辭瑜回過神,忍不住一笑:「在下知曉了,多謝林哥兒」。
林遲通紅了臉,別過頭不再說話。
他二人到達時間剛好,裡正正挽著袖口從院中走出,林遲已恢復了平時神色,問過好後便道:「裡正叔叔地裡可是有什麼事?」
裡正聞言看去:「原來是林二哥兒啊,能有什麼事,就是飯後空暇想去地裡看看」。
陸辭瑜仔細打量著,裡正約莫有五十來歲,看著憨厚老實平凡普通,他卻不敢大意,能當上一村裡正的人哪有那麼簡單。
林遲與裡正已經說過陸辭瑜想在此定居一事,裡正點頭看他一眼,讓他進屋。
院中一中年婦女正在清掃院子,見到林遲進來有些親切地拉著他的手:「遲哥兒,你可是有好一段日子沒來看嬸子了,可是你那二伯娘又碎嘴了?」
林遲不想在陸辭瑜面前提自己家那些糟心事情,有些無奈,看了陸辭瑜一眼:「嬸嬸,這還有人呢」。
中年婦女這才看見與裡正一同進來的陸辭瑜,被他的姿容驚了一跳,忙住了嘴不再說話,訕訕著衝著陸辭瑜點點頭,對裡正道:「我去給你們泡茶,你們進屋慢慢談」。
「那個……嬸子無須操勞」。陸辭瑜有求於人,哪能讓她去泡茶。
「普通白水就行,多謝嬸子了」。
他眉眼含笑大方有禮,長的好看的人總能得到更多優待。裡正娘子羞澀一笑,拉著林遲進了廚房閒話家常,邊走邊想:真是個有禮貌的好孩子啊。
陸辭瑜與裡正進了堂屋,坐下,深吸一口氣,開始了他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