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沈之繁的秘密(4)
(上)
沈之繁沉默地往下翻著。
對於那時候的沈之繁來說,前路簡直是漫漫黑夜無邊,隨時什麼東西都能成為壓垮駱駝的那顆輕飄飄的稻草。
他的苦中作樂現在看起來是還算可愛,然而當時的他寫下那些話的時候,心中滿懷的從來不會是可愛或者有趣,而全是對明日生死的惆悵和忐忑。
他從來不切實地寫明天要做什麼,或者下一場比賽之後要做什麼。
當然也不是不想去暢想美好的未來,想來只是他實在是過於惶惑,當不知自己是否能夠熬過明天的時候,任何的“明天計畫”在這種時候未免都顯得有點可憐了。
於是他只能含糊地寫。
寫他那個有些虛無縹緲的未來,用盡可能含糊的筆觸一筆掠過,比如如果有的話,能辦個如同《機械鷹》那樣的小雜誌,不用過得怎麼好,只要能擺脫現在這種困境,勉勉強強能過點小日子就好。
人的需求是跟著眼下境況而改變的,他那個時候生活在不見天日的黑暗裏,痛苦和傷痕如同呼吸一般自在地在他身體上附著,習慣傷痛是一件讓人感到難過的事情,可是有時候又不得不習慣。
這種“無奈”似乎比“痛苦”本身更讓人感到絕望而無法呼吸。
所以他的願望看上去都這麼可憐,只比當時高出一點點。
沈之繁難免有點想哭,但是哭得師出無名,也就作罷了。
因為沒有必要,那個時候的沈之繁有沒有哭他不知道,但是他猜沒有,他忘記了,但是身體卻恍惚還記得。
如果那個親身經歷過黑暗的沈之繁沒有哭,那麼現在他也沒有資格和必要在這裏流兩滴淚了。
這不是感同身受,而是因為我本來就是你的這種奇怪的認知。
人是很奇怪的,有時候旁人的可憐悲慘處境往往就能讓你落下兩滴淚來,可你自己親生面臨那種絕望了,也便忽然頓悟,原來這也沒什麼好哭的,深切感受到從前那種悲憫也只是因為自身高高在上而已。
只有親自置身於這種泥濘裏,才會這麼清醒。
然而再泥濘坎坷的路,也是能一步步被真真實實地踩踏在腳下的。
沈之繁一點一滴地看著那個迷茫的少年在痛苦和彷徨中掙扎,被看不見的繩索牽引強行拖曳著,磨開身體每一寸皮肉,浸滿無數粘稠腥氣的血漬。
但是即使如此,偶爾落下來的細碎陽光還是讓他那麼堅定不移地一步步前行著。
踉蹌而執著,卑微而近乎偉大了。
每一次的生死他都熬過來了,是幸運也不全是幸運,他的天賦已經讓他開始慢慢嶄露頭角。
但這並不是什麼好事,這代表他被觀眾注意到了,也被那些窮兇極惡的亡命徒注意到了。
最苦的一次也是他在地下機甲場成名的那一次。
他全身骨頭都斷得差不多了,本來都快混出經驗來了,一朝又被打回原形,好不淒慘,像初來乍到那樣全身都浸透在血裏,不,比開始時還要慘烈,如果這個時候去掉那些血跡,那麼想必他的身體一定是呈因失血過多而導致的灰敗慘白色。
“我昨天感覺到我要死了,是真的要死了,所以我沒辦法來記錄,說實話有時候我也會茫然我為什麼要寫下這些,如果我今天死了,這本日記本就隨著我的死亡灰飛煙滅毫無意義了。”
“今天稍微好一點點,好吧這是醫生說的,可我分明覺得比昨天還要痛,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活過今天。”
這裏篇幅混亂,字跡十分潦草,顯然那時候的他十分吃力,意識也有點模糊。
“我的耳膜再一次破碎了,舊傷復發所以感覺好像比以前更痛,尼雅努力地想要告訴我什麼,可是我完全聽不到,只能看到她的嘴唇閉合,我努力給她一個微笑,可是沒有什麼用。”
“艾波也在為我哭,我努力想安撫他,可是或許我看上去太可怕了,所以反而嚇哭了他。”
“那個醫生,好吧,那個庸醫說我現在五臟六腑都泡在血裏,難怪我有點撐……真奇怪,我自己都說毫無意義,可是我還是忍不住這樣寫著……”
“我要死了吧,是的,可能這次真的要死了,我活過,然後死了,沒什麼好說的了。”
但是“沒什麼好說的了”顯然很快被劃掉了,他接著混亂地寫著。
“不,還是讓我再說幾句,我的妹妹——沈之柔,哥哥一直想要告訴你,你雖然沒那麼漂亮,但是你在哥哥心裏永遠是最可愛的,是想要抱抱你那種可愛,我不知道該怎麼祝福了,但是我希望你一定要幸福……即使哥哥死了,哥哥也會和爸媽一起在天上看著你。”
“雖然有點騙小孩的嫌疑,但是請相信我。”
“你很聰明,也很溫柔,一點都不比那些你渴望的漂亮女孩差,你是支撐哥哥一路走下來的光……哥哥很愛你,但不太會表達,但是真的,哥哥比想像中更愛你。”
他翻來覆去地強調著,字跡繚亂得就算是沈之繁自己也幾乎有點看不清,但是是實實在在非常肯定地強調著。
“我知道你一直喜歡孤兒院裏那個有著雀斑的男孩子,但是他不是個好男孩,他在背地裏常常用難堪下流的辭彙評價女孩,非常不是個東西。”
“我一直不告訴你是怕你難過,所以我不希望你選擇他,縱然他有一副好皮囊,但是皮囊不重要,如果這樣選的話不如選哥哥的遺體好了,如果你領得到的話。”
“不過我猜你領不到,因為我可能會被隨便埋在某個亂葬窟裏,或者更倒楣,被某些變態領走……一直沒有告訴你,但是這裏的確是有人覬覦你哥哥的美色的,還都不是什麼正常人。”
“說著說著又好像有點不著調,我有點想笑了,弄得我呼吸起來都沒有那麼痛了,可明明我的肺現在感覺四處漏風,好像你很多年前四顆門牙全掉時候的樣子。”
“你一定一定,要更聰明,如果哥哥不在了,也要好好活著,雖然很累,但是偶爾也會很幸福。”
“我知道你想談戀愛,但是絕對不要為了戀愛而戀愛,那是沒有意義的,聽起來好像很酷但是一點都不酷。”
“我可能看不到你結婚的樣子了,你會結婚嗎?聽說結婚是一個女孩最美的樣子,我想見一見,可是好像機會不是很大。”
“也不要為了結婚而結婚,哥哥死了以後沒人逼你,怕沒人養老送終就直接去孤兒院領養一個,去了以後才發現那兒有那麼多和我們一樣無家可歸的孩子,雖然也有混蛋,但是也有好孩子。”
“我希望你好,什麼都好,連帶著哥哥可能沒辦法擁有的那份未來一起好下去。”
“要嫁給愛情,雖然我也說不清楚愛情到底是什麼,但是如果那個人讓你輕鬆快樂而自在,或有艱難但始終一路依偎,那應該就是了。”
“說不定能活下去呢。”
在這裏頓了很久,筆長時間的停留讓最後一個“呢”字的最後一筆的末尾暈開了很多,和最後那個句號融為一體。
“不,太難了。我不敢停筆,不敢睡過去,我的意識在違背我的意志,可是我不能睡過去,我至少要寫完,它沒有意義,可是可能它已經是我死後唯一還能證明我深切存在過的操蛋兒玩意兒了啊。”
這裏的筆跡淡得無法形容,沈之繁努力地辨認著。
他以為這一天就斷在這裏了,因為還空了半頁,按理來說已經戛然而止了,便下意識地想翻看下一篇的內容,猝然不及地被下一頁的內容嚇了一跳。
那一整頁胡亂繚繞地寫滿了“我不想死”。
各種各樣的字跡,雖然多半是潦草得一塌糊塗的,但是能從濃淡看出停留的時間長短。
這些“我不想死”深淺不一地比拼著誰比誰更潦草,爭先恐後地一個又一個地反復疊層上去,急切得彷彿下一秒就真的來不及了。
但是他相信他當時就是這麼個念頭,不停地寫下去,唯恐下一秒就斷了,就再也來不及了。
那整整一頁的“我不想死”,觸目驚心到不用細看也能深刻地感受到當年那個少年的絕望和掙扎,還有上面蹭上的黑褐色小點,不用猜也知道那是凝固了太久的血跡。
那個時候他是真的知道自己要死了,他剛才還從容無畏地說著“我活過,然後死了,沒什麼好說的了”,可是轉眼間又這麼不甘心,不甘心到這麼直白地寫下他心裏最真實的念頭。
他看得手一抖,日記本差點從他的手中漏了下去。
沈之繁連忙將日記本又端正好,他下意識地不想再看那一頁,匆匆忙忙又翻了過去。
剛才那一頁已經出乎沈之繁的意料了,可是沒想到竟然還沒完。
他深深地感受到了人的潛力果然是無窮無盡的,他在那一頁彷彿只是在發洩自己的苦悶和不甘心,到了這一頁字跡又奇跡般地清秀了起來。
“有一個人……有一個人,他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我死在這種地方,因為他是一個……我完全觸摸不到的地方,像月光吧,又像太陽,但是我想說說他,雖然這份感情比這本日記來得更沒有意義。”
“好吧,顯然他在我的意識裏比我想像中更重要一點,你看我的字都忽然好了起來,我覺得我清醒時也沒寫過這麼好看的字。”
“我喜歡他的時候只有十四歲,說喜歡有點片面,其實很複雜,怎麼說呢……崇拜,憧憬,不可思議?是的,對於當時的我來說實在是不可思議,當時我身邊充斥的都是十四五歲的和我一樣的男孩子,我們都胸無大志得過且過,其實本來一點都不覺得不好,畢竟現在想想,每天過著虛無縹緲亂七八糟的日子也很舒服的。”
“但是有天我就忽然看見他了,難以想像,他只比我大五歲,竟然已經是那樣的人物了……太不可思議了,原來這世上有我們那一類的,也有他這樣一類的。”
“我知道,橫亙在我與他之間最重要的就是出身,長大了都難免明白,這個宣導公正人道的世界只是看上去道貌岸然而已,並沒它吹噓得這麼好聽,就算委婉地來說,我和他之間的距離應該也比他和他家養的狗的距離略微大上一些,如果他養狗的話。”
“所以我雖然想和他見一面,但是我一直知道那只是奢望而已。”
“所以我沒想到我真的有見到他的那一面,那是兩年前的事情了,他可能一點都不記得。”
“我確定是他,雖然和做夢一樣,但是我真的……確定是他沒有錯的,當然他可能不記得我,畢竟我們只在一起過了三天。”
“而當時他渾身是血,沒有意識……應該沒有意識吧?當然最好是能夠記得。”
“日子過得我都快記不得當時的心情了,一想起來還讓我有些……興奮,很好,保持住,就這樣醒著別睡。”
“繼續說,我見到了他,我甚至偷偷親了他,沒關係反正他不知道。”
“他比《機械鷹》上還要英俊,那照片把他臉拍大了。”
“我……總之那三天一言難盡,我就不寫了。”
……那三天發生了什麼奇怪的事情嗎?
為什麼偏偏重頭戲不寫?
沈之繁看得有點生氣,很不講道理。
“他可能根本不記得我,也根本不會知道我懷著什麼樣的心思,在什麼樣的地方死去,其實我也不希望他知道,我這樣狼狽可憐的樣子。”
“我可能比想像中還要喜歡他,粗淺來講,他是我的夢中情人,他的容貌和身材我都喜歡,哪怕是一場無疾而終的暗戀。稍微深刻一點地說,他是我的精神導師,雖然我們一句話都沒有說過,他的一切我多半是通過《機械鷹》這麼不靠譜的地方瞭解的,可是他依然是我的指路明燈,讓我跳脫出那種心甘情願的茫然狀態。”
“他可能是我永遠都到不了的山尖高塔,追逐永遠到不了的東西其實很痛苦,深感無能為力,但如果是他,我甘之如飴。”
“所以我這一生說得上最快活的大概就是那麼三天,能和他相遇,我極快活。”
“我可能真的要死了,不然我為什麼寫得這麼高興,一點都不困了,大概是迴光返照吧。”
“好了,他應該是永遠不知道有我的存在了吧,雖然有點難過,結束了也就這樣吧。”
“天亮了,我大概要走了吧。”
“真的再見了。”
“……操,醫生來了,他竟然說我沒事了?”
“這個庸醫,別開玩笑了,我現在千瘡百孔,肺還在漏風,一句話都講不出來好嗎,這叫沒事了?”
“好吧,我承認我一點都不生氣,我想笑,如果我的肺不那麼痛,我想笑得整個地下機甲場都聽得到。”
“我應該是活下來了,感謝世界,感謝我的妹妹,感謝尼雅和艾波,感謝……他。”
“謝謝。”
“我還活著。”
(下)
看到最後沈之繁舒了口氣,就算他清楚地明白著他當然是活下來了,不然就不存在現在的他了。
但是看著看著,還是被那個少年懵懂彷徨的日記打動了,為他的悲喜而悲喜。
我原來是這樣活下來的,差一點死了,但是沒有死,死之前回憶了很多也掙扎了很多,很努力很不容易地活了下去。
不過大體上其實和沈之繁想像中其實差不多,口語化的日記本讓他完全能想像出自己的口吻。
不過他比較奇怪的是,這本日記真的算不上厚,記到這裏的時候差不多已經是末尾了。
他心裏感到了一些不對勁,直接翻到了最後一頁。
那是31年了,那次活下來之後他記錄的就不多了,匆匆粗略地翻看了一下可以大概瞭解到那一戰後,他終於徹底打響了名氣,不再是最底層的那一批,生活也不再那麼壓抑得可怕了。
他在相對幸福而輕鬆的日子裏盡情地享受著,不會有特別充裕的時間來寫下過多的日記。
所以這本日記到這裏就戛然而止了,沒有了。
“今天葛利先生來找我了,他帶我去見了那個人。”
“他問我,想不想知道真相。”
“我一直以為那只是一個國家都畏懼的恐怖組織,我很弱小,我不想承認這一點但是我還擁有著自知之明,所以我從來沒想過復仇。”
“所以我才像地溝裏的老鼠一樣東躲西藏,這麼努力地活著。”
“可是現在看來是個笑話。”
“只是為了這樣的目的,為了這樣可笑的真相,這到底是個什麼樣愚蠢的國家,又是一群什麼樣愚蠢的領導者。”
“他說的對。”
戛然而止。
沈之繁在那個暗櫃周圍摸索了很久也沒能找到剩餘的那本。
不,不可能沒有的,沈之柔說他經常記日記,搬來這裏的時候應該是32年的事情,應該還有一本的。
而且那本應該更加重要才對。
如果他記得沒錯,當時言朔說的是兩年前與他重逢,那就是31年的事情,可是他還沒有記錄,顯然是還要之後的事情,不然這麼重要的事情他是不可能不記錄的。
他已經大概瞭解到26年-31年的事情了,剩下的就是31年-現在。
還有,那個葛利先生他很在意,他大概就是一開始待沈之繁來到這裏的人,而最後一頁上的“那個人”,也讓他非常在意。
是誰,見了什麼,知道了什麼真相。
一概不清楚,但是寥寥幾語裏,沈之繁還是感受到了一絲濃重的不明所以的戾氣。
他翻開手機,沈之繁的手機很古怪,上面幾乎沒有幾個有備註的號碼,除了沈之柔,就好像他和這個世界沒有什麼多大的聯繫一樣。
大部分的備註是字母,例如這個“f”,他就不知道是誰。
但是他失憶以來的這些日子,也的確並沒有人聯繫他。
不重要嗎。
等等,他手一頓。
忽然翻到了一個隱藏的通訊錄,指紋輕易地解鎖了,這個通訊錄也很奇怪,只有一個號碼,沒有任何備註。
完全不知道是誰啊,點進去沒有任何資訊,不知道是真的完全不聯絡還是被刪除了。
他一個衝動上來,就這麼打了過去。
……
“怎麼,不相信嗎?”
奧利維亞歎了口氣。
“好了,我知道這讓你接受起來可能有點不太高興,我大概能看得出來一點唔……你和沈之繁的關係,但是這的確是事實。”
“沈之繁的下一個目標很有可能是你。”
“我死裏逃生,言將軍,很不容易啊。”
她正經起來不吹泡泡的樣子還是很有一國公主的氣質的,極大方得體,是十分與公主這個辭彙相符的優雅美麗。
“我見過斐迪南亞的‘死亡名單’,我們夫妻可是位列榜首哦,感動嗎?”
言朔終於冷靜了下來,他飛快地分析著一切訊息,不動聲色彬彬有禮地回答並且糾正。
“感動,不過我們並不是夫妻,殿下。”
奧利維亞微微眯了眯眼睛,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
“是的,我們原本就不是夫妻,如果你那短命鬼哥哥沒死的話,我婚約的對象是他不是您。”
言朔手中不斷地在聯繫一些人,今晚得知的皇室秘辛未免有些驚悚和爆炸,他需要開始著手做一些準備了。
不過即使這樣他也滴水不露地回復著奧利維亞。
“其實殿下您不必裝作這樣不在意的樣子,我知道您對我兄長的死亡非常難過,在我面前適當地示弱也許更能鞏固我們之間的信任。”
奧利維亞愣了愣,眼睛有些出神。
奧利維亞一開始並不是他的未婚妻,言朔難免想起了一些往事。
不僅僅是這位身份高貴的未婚妻,連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原本都是輪不到他的。
如果不是那位兄長的意外身亡,他不過也是一個在不知名美食巷生活大的孩子,因為母親被包養,所以他過著富裕但是並不怎麼快樂的日子。
雖然現在也差不多。
他說給沈之繁的並不是開玩笑,如果不當中將的話,他真的想去開烤魚店。
即使現在也想,他想過,總有一天會退休的,等他老了,就找一個地段一般的地方,開一家味道一般烤魚店。
……沈之繁應該也喜歡吃烤魚的。
看他上次即使喝醉了,也那麼喜歡吃烤魚的樣子。
奧利維亞眼裏劃過一絲痛苦,言朔曾經有位兄長——言瑾成,她和言瑾成雖然年歲差了不少,但是也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無論如何,都比這個半路出來不知深淺的言朔好,可惜言朔比她們預期中的還要能耐得多,她的母親死前還是把她託付給了言家,證明她也認可了言朔的實力。
結果言朔並不想娶她。
言朔是個很奇怪的人,說真的,奧利維亞自認還算聰明,可是這麼多年以來,她也不清楚言朔是個什麼樣的人。
說他嚴肅得一絲不苟,沒有錯,他在旁人看來都是這樣的,但是偶爾……偶爾奧利維亞又會覺得他身上有一種略微極端的氣質。
但是說他極端,他又實在是太自律了,沒做過什麼有漏洞的事情,幾乎沒有一絲缺點。
沒有缺點通常都是高智商的變態,奧利維亞是這樣想的,但是言朔實在人模人樣,她竟然對著那張臉不好意思這樣下判斷。
其實拋開外在因素來說,沈之繁其實是最能符合她審美的男人,她不喜歡太過粗獷的肌肉男,也不喜歡文文弱弱的白斬雞。
沈之繁位於兩者之間,比例十分完美,還夾雜一點十分能激發少女情懷和天然母性的憂鬱氣質。
但是言朔又是另一種英俊了,他更為成熟,眉眼間比沈之繁更有侵略性,不說話也能讓人感受到濃烈的男性荷爾蒙味道。
但侵略性總帶給人危險的錯覺,即使沈之繁比言朔更危險,奧利維亞看著言朔還是會覺得有一種不安。
如果不是實在是找不到依託的人,言朔並不是最佳的選擇。
他不喜歡她,就算有婚約在身,但是他對她沒有什麼責任感。
她口中不著調地喊著什麼短命鬼,但是言朔知道她對於那位年紀輕輕就逝去的兄長或許有著難以估量的深厚感情。
“你會嗎,看在你哥哥的面子上?”
奧利維亞看著他。
言朔頓了片刻,忽然回答道。
“不會。”
奧利維亞忽然笑了:“我忽然發現你是個王八蛋。”
言朔手下速度如飛,但不妨礙他不置可否甚至堪稱溫文爾雅地衝她笑了笑。
“其實,言瑾成死了你是最高興的吧,”奧利維亞略微抬頭,眼裏的波光瀲灩有一種她似乎十分悲傷的錯覺,“你擁有了他的一切,因為他死了,死人沒有價值,你很幸運。”
他手上的動作終於停了下來,他重新穿上了外套,但是奧利維亞眼睛一動,微微往後退了一步。
“殿下,過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但是其實我或許並不怎麼喜歡這份幸運。”
“當年也沒有人問我願不願意,我就這麼被強行趕鴨子上架了。”
奧利維亞額頭落下了一滴冷汗,她竭力保持冷靜,在那該死的槍口面前。
“好好好,是我的錯,”奧利維亞雖然從小一路榮寵,但是意外地知道什麼叫識時務者為俊傑,“不過說真的,您嬌弱的未婚妻不太喜歡這個東西。”
言朔勾了勾嘴角,他向來面容冷淡若冰山,這麼一笑竟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魅力。
“我會告訴我父親您不幸犧牲這個噩耗呢。”
“我操,”奧利維亞沒忍住生生從牙縫裏罵了出來,她不敢往後退,因為她不覺得言朔是在開玩笑,“您不覺得這樣做太沒有道義了嗎,對這個國家也太不忠誠了嗎?!”
她賭錯了嗎。
哪里出錯了?言朔難道也是斐迪南亞的人嗎?
被斐迪南亞那樣毒蛇一樣的眼神盯上都安之若素的她忽然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絲絕望。
言朔手下沒有一絲猶豫地扳動了。
她猛得閉上眼睛,死神彷彿在這一刻擁抱了她,然而沒有。
很安靜。
她四肢有些僵硬,半分鐘之後才狠狠地呼出了一口氣,咬牙切齒地盯著面前的男人。
“很好,那麼,我到底是哪里得罪您了呢?”
奧利維亞忽然覺得自己的第六感實在是再準確不過了,言朔果然是個王八蛋,看吧,他偽裝得比誰都好,正義,英俊,嚴肅,忠誠,一絲不苟,是個標準意義上的正人君子。
可是他是嗎?
他根本就他媽的不是。
“別緊張,殿下,”他又收回了那一絲難得的笑容,“我只是想提醒您,不要拿他做我們之間的籌碼。”
他?
奧利維亞在腦海中飛快地閃現過,最後定格了。
“他……的確是斐迪南亞的利刃,”奧利維亞轉動了一下眼睛,她很聰明,“但是他是被利用的,和斐迪南亞的造反沒什麼多大的關係……”
言朔的神色略有和緩。
她便繼續說道:“而且他失憶了,因為他想退出,所以受到了迫害。”
言朔點了點頭:“你在我父親面前也會這麼說的,對嗎。”
奧利維亞有點想翻白眼。
果然是因為沈之繁,說實話,她還真沒看出來言朔和沈之繁到底是什麼關係。
雖然大概能看出來那麼一點,以前就覺得言朔看沈之繁……眼神就不太對勁,雖然第六感靈驗,但是言朔太克制了,滴水不漏沒有破綻。
沒想到言朔還真的很認真啊,都知道沈之繁下一個動手的目標就是他了,竟然毫不在意。
女人天生的能力就是八卦,奧利維亞都快被言朔的這種有點打擊她世界觀的癡情打動了。
這位大哥,恕我直言,他是想幹掉你,不是想幹你,你怎麼還能這麼不留餘地地維護他?
……有毛病吧。
抖m嗎。
奧利維亞滿臉的難以言喻,但是最後還是悉數吞了下去。
“對了殿下,您還沒有說他失憶的原因。”
奧利維亞沒好氣道。
“催眠啊,非常特別的催眠術,我的絕學,不過我以為肯定失敗的,再怎麼神奇的催眠術也只有對意志力弱的人才有用,但是竟然成功了。”
想到這裏奧利維亞也有一點疑惑地挑了挑眉。
“可是沈之繁不是意志力那麼弱的人,我調查過他以前的經歷,他絕對不可能是那種人,那只有一種可能了,他當時內心極度掙扎,也在自我逃避……”
“潛意識的,他想忘記這些事情,所以我成功了。”
言朔垂下眸子:“但是很不穩定,他好像隨時會記起來,而且接觸機甲的時候。”
奧利維亞有點為難:“……這不是我能控制的,大不了,等他想起來我再去試試?”
言朔好奇地看了她一眼:“怎麼,您覺得我很不希望他想起來嗎?”
奧利維亞一怔:“……你,你想讓他想起來?”
言朔低頭看了一眼表:“其實還挺期待的,在你說出他和斐迪南亞的關係的時候。”
奧利維亞一愣。
“我一直以為他喜歡斐迪南亞,現在看來好像不是。”言朔看上去心情竟然還不錯,“我很高興。”
……耳朵要聾了。
奧利維亞忍不住打破他的幻想:“可是顯然他們走得非常近,顯然是斐迪南亞救了他,況且沈之繁恨整個帝國,他對你……”
言朔不悅地看了她一眼。
……維亞,微笑,維亞,忍一時風平浪靜。
奧利維亞吞下剛才要說下的話,微笑道:“但還是看得出他是為了你而掙扎的,顯然你的地位在他心裏更高。”
呸。
言朔點了點頭,心情竟然真的因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好了。
男人果然還是複雜又單純的生物啊。
奧利維亞感到一絲絕望。
不過這個時候言朔的電話響了,奧利維亞感天動地希望他能去辦點正事。
但是看到言朔眼睛一亮的時候奧利維亞就覺得她大概又要失望了。
沈之繁有點忐忑地等對方接通,對方很快就接了,因為不知道對方是誰,所以他保持了沉默。
熟悉而低啞的嗓音慢慢地傳了過來。
“喂?”
沈之繁剛才還忐忑如漂泊的心忽然一定。
這個號碼……果然是言朔的。
“……嗯,您好。”
沈之繁剛才清醒了很久了,一聽到言朔的聲音嗓音忽然又覺得酒勁有點上來,有些眩暈。
“酒醒了嗎,感覺怎麼樣?”
“已經沒事了,給您添麻煩了。”
“嗯,那我就放心了,不知道你酒量那麼淺,我下次會注意。”
奧利維亞看著言朔的變臉表示眼睛也要瞎了。
大哥,國家還需要你,可行行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