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回魂-4
楚環醒過來的時候, 人已不在興和宮了。
飲馬山座老監獄位處城郊山區, 偏僻幽靜。此刻又是初冬時節,萬物蕭索,草木衰敗, 縱使楚環的房間視野和朝向非常好, 可以越過監獄的圍牆望見外面的山谷和田野,但是也沒什麼景色可看。
這裡是軍事禁區,整棟大樓都處於禁網狀態, 搜索不到任何衛星信號和任何短波,也沒有任何有線設施。楚環基本同外界斷絕了聯繫。
而且她身邊人員的配置也發生了很大變化, 由以往清一色華國人員, 變為四國人員勢均力敵。一貫頤指氣使的言臨清傲不起來了, 因為其他三國也都派遣了專家來, 都比她資歷老, 學識高, 而且都比她對楚環更溫和親切。
從此, 女媧的所有數據, 四國共享。華國不再具有優勢。
新的房間果真如司徒啟明承諾的那樣, 佈置得十分溫馨舒適。這裡設施相當豪華, 有私人的影院,帶游泳池的健身房,遊戲室, 小溫室裡栽種著奇花異草, 養著珍惜種類的鳥和魚。樓下甚至還有一個小網球室。
如果楚環不去看窗外掛著電網的圍牆和巡邏的警衛哨兵的話, 會有一種自己其實住在市郊高級酒店式公寓的錯覺。
客房服務完美周到,三餐營養又美味,甜點花樣百出,還有各種名貴酒水隨她挑選。楚環有一個滿滿的衣帽間,裡面塞滿了標籤還沒有摘下的華服、鞋子、手包,以及珠寶首飾。
「我怎麼覺得我像是個被人金屋藏嬌的二奶?」楚環忍不住對言臨清吐槽。
「這是公主的待遇。」言臨清說。
楚環噗哧笑了:「哦,這才不是。公主才不穿成衣。」
言臨清一臉訕訕。
所以這也只是類似公主的待遇而已。
不過逆磁場裝置摘除後,楚環的身體倒是立刻開始恢復。低燒退了,精神和食慾都回來了,睡眠也正常了。
屋內還是有一些低端的家用電器,楚環可以隨意操控它們。但是她不能離開這套華麗的公寓,甚至她靠近窗口,就會發現樓下警衛會增多。
幽靜的山野延綿數里,只有這麼一座孤寂的老監獄佇立在山腰上。楚環覺得自己這下真的像被關在塔中的公主。王子和巫師,不知道哪個更先找到她。
楚環忍不住想,九兒當年幾乎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的,她那時候是怎麼一種感覺呢?
那個孩子從出生起就沒有怎麼接觸過外界,可以想像她是多麼嚮往著外面。而楚戟作為暗衛一直陪伴在她身邊,兩人在孤單寂寞之中互相取暖,又一起並肩戰鬥。
他們怎會不相愛,怎會不生死與共呢?
因為斷網,電視自然成為了一個擺設。不過有專人會每天早中晚各來一趟,帶來當日新聞。
他們並不瞞著外界發生的事。楚環知道□□的情況,知道網絡上如火如荼的「AI威脅論」和「女媧救世論」的辯論。而11.28祭臨近,抗議者有所收斂,為了能夠順利而體面地祭奠建陽公主,同意暫停了□□。
就在祭典前一日,楚環接待了她入住後的第一位客人。
這日下午陽光極好,楚環坐在落地窗前的貴妃榻上拿著光子板看書。初冬暖融融的陽光曬得她有些昏昏欲睡,早就忘了光子板上的書看到哪裡了。就這時,門口一陣細微的騷動,那個男人屏退了隨行人員,走了進來。
楚環眯著眼,看著男人高大魁梧的身軀朝她走近,深灰色的大衣上還帶著室外的寒氣。
男子走到跟前站住,低頭俯視著她,似乎在猶豫著該怎麼打招呼。
楚環倒是先笑了:「我也想著該輪到你了,承欽。」
李承欽眉頭輕皺著,脫去大衣,在楚環對面的沙發上坐下,目不轉睛地打量著這個少女。
室內溫暖如春,她穿著一件牙白色針織衫和一條淺灰色的棉裙,腳上套著一雙雪白的長筒襪。黑髮披肩,面孔清瘦而俊秀,一雙杏目蘊著意味深長的笑意。
他當年認識楚環的時候,她已是一名研發所骨幹,就算不穿著淺藍的工裝,也打扮得比較成熟。眼前少女青春洋溢的學生妝扮,他從未在楚環身上見到過。
可是司徒啟明和楚淵都應該很熟悉。
可她的神情,卻是他熟悉的。他過去二十年裡還會時不時夢到這個笑容。帶著戲謔,有點俏皮,生動而充滿柔情,讓人總忍不住想走過去,將她擁在懷中親吻。
他當年第二次翻牆去見楚環時,她從窗口探出頭來,就是這樣衝他笑的。這一笑,就嵌進了他的心裡。
「明天,」李承欽說,「明天是建陽公主逝世二十週年祭。」
「我知道。」楚環點頭,「我有什麼能幫忙的嗎?」
這話問得很是刁鑽,也正是她的風格。李承欽愣了一下,說:「不用。我就是過來看看你。」
「好。」楚環說。她依舊窩在沙發裡,連姿勢都沒有變,,顯然並不把眼前這個一國之君當成什麼貴客。
李承欽問:「住著有什麼不便嗎?」
「還不錯。」楚環說,「我本來到了冬天就不愛出門,你是知道的。」
李承欽垂下目光,頓了頓,說:「被你從白帝的旗艦中救出來的那些嚮導之中,有不少是唐國人。我後來和她們見過,聽她們說了你的事蹟,非常感動。」
他抬頭凝視著楚環:「我想以國君的身份向你表示感謝,楚環小姐。感謝你在為難時刻奮不顧身,捨己為人,拯救了數百個生命,挽救了幾百個家庭免於破碎。我們唐國會永遠記住你的這一份恩情。」
「你客氣了。」楚環淡淡一笑,「不論前世還是今生,我都是一名軍人。在為難時機挺身而出,是一名軍人的義務。我記得你當時也親自領兵作戰,配合我和楚淵的行動。要是沒有你,我們那天不會取得成功的。」
李承欽沉默了片刻,忽而苦笑道:「你到底是誰?」
楚環放下光子板,坐直了身子,平靜地看著他。
「你希望我是誰,承欽?」
李承欽看向她,長久地凝視卻不答。
楚環蜷著腿靠在沙發裡,笑盈盈地看著他:「我想關於如何定義我,啟明肯定之前沒少和你們辯論。他堅持我是個複製人,是個建陽公主的高仿贋品。哥哥他……他似乎心裡也贊同啟明的觀點,但是他卻需要和我模擬出來的人格相愛,來緩解他的痛苦。你呢,承欽?建陽公主和你也相愛過的。你想她嗎?」
李承欽緊繃著的英俊的面孔在一點點崩塌,話脫口而出:「想的。尤其是她死後……沒有一天不想……」
「為什麼?」楚環微微歪頭看他,「你另結新歡了,變了心,所以才離婚的,不是嗎?」
「我沒有經受住哨向的考驗。」李承欽啞聲說,「信息素是迷幻劑,我迷失在了幻覺裡,背叛了我對你的承諾。你有理由生氣和傷心。可是我不想和你分開的。你回楚國後,我三次跑去丹陽找你,想見你一面。可是楚淵甚至都沒允許我的太空艦落地!」
楚環輕愣了一下。
「你不知道這事?」李承欽哼了一聲,「他卻對我說,你不想見我,把我打發走了。你的後位,我一直都保留著。因為除了你,我覺得沒有任何人有資格坐上去。離婚真的非我本意……現在知道原來他也對你抱有那樣的心思,難怪我們倆一吵架,他第二天就殺過來把你搶走了……」
「到這份上,你還在怪別人嗎?」楚環不禁苦笑,「就算楚淵他沒有橫插一手,我們還是會離婚的。我的性格你還不瞭解?你一旦失去了我的信任,那你就永遠失去了。」
李承欽語塞,半晌方說:「你還一直怨恨我嗎?」
楚環搖頭,反問:「我是那種對情愛糾紛斤斤計較的人嗎?」
「這才是令人難過的地方。」李承欽嘆道,「我們都寧願你還恨我們。」
「恨一個人需要很大的力氣的。」楚環說,「可能說出來有點殘忍。但是我愛你和啟明,都還沒有愛到讓我記恨多年的程度。」
「那楚淵呢?」李承欽問,「他欺騙玩弄了你,你恨他嗎?」
楚環卻噗哧笑了:「你現在又是在和誰對話?建陽公主,還是女媧?」
李承欽被問住了。
楚環說:「我和楚淵的事,是我和他的事了。」
李承欽深深凝視著楚環,留戀的,繾綣的,看著她,或者透過她看著另外一個人。
「你還是當我是女媧吧。」楚環淡淡地說著,重新拾起了光子板,「建陽公主已死了。你們明天就要去祭祀她的英靈呢。她在天有靈,知道你們一個二個都被一個高仿的贋品迷惑得神魂顛倒,大概會有點遺憾難過吧。」
「你是這麼想的嗎?」李承欽蹙眉。
「我怎麼想的重要嗎?」楚環嗤笑,「不然如何?繼續和你重敘舊情?你知道我和鳳笙交往過的,是吧?」
李承欽怔住了。
楚環惡意滿滿地笑了起來:「我們交往得或許不是很走心,但是我們真的曾是情侶呢。他是一個充滿活力的年輕人,和你當年很像。你知道嗎?甚至和他接吻的感覺,也讓我聯想到了你。你們倆對舌頭的運用都非常地——」
李承欽唰地起身,胸膛因狂怒而急促起伏著。
「你是在報復我?」
「也許你說對了。」楚環意味深長地笑了,「或許我就是氣不過你和啟明兩個劈腿。君子報仇,二十年不晚。而報復一個男人最好的辦法,就是睡了他的兒子!」
「你們——」李承欽鐵青的臉色裡有透露著惱怒的紅暈,「你們沒有!」
「別忘了,我們當年確定戀愛關係的當天就做了。」楚環翹起了腳,劃著光子板,「三次。」
李承欽深呼吸,再深呼吸,然後,氣急敗壞地奪門而出。
終於清靜了。楚環朝天花板翻了個白眼。
「你們當年的分手肯定很糟糕。」言臨清走了進來,撿起了李承欽落下的外套,交給工作人員送出去。她是今天負責來送新聞的人。
「並不是那麼糟糕。」楚環接過了言臨清遞過來的新的光子板,「他這個人就是這樣,需要下點重藥才能清醒。這把年紀了也一點沒變。」
言臨清呵呵一笑,轉身退出了房。
楚環點開了光子板上的新訊息。
「建陽公主逝世二十週年祭已準備就緒。這兩日,已有許多市民自發前往大元宮廣場,為女戰神祭獻鮮花,點起了長明燈和蠟燭……」
「大元宮在之前的空襲中被徹底摧毀。經過一個月緊鑼密鼓的趕工,原址已被改建為一個廣場。在明日的祭典中,我們還會看到紀念建陽公主的方尖碑的揭幕儀式。據悉,揭幕嘉賓的人選一直在變動,有可能會由天子陛下換為新任楚王。」
「祭典後,『女媧』權益保護法將被提上議程——」
「楚王室已啟動立後程序——正式開始追封建陽公主為後的各項準備工作。據悉,所有封后大典和規模都按照王后在生的情況來準備的,這未免讓民眾十分不解,也對屆時的大典充滿了好奇和期待……」
新聞裡配著建陽公主的動態圖片,是她作為公主,陪同太子楚淵出席一個博物館開館典禮的畫面。燈光閃耀之下,身穿晚禮服的兄妹兩人手挽著手,姿態親密無間。楚淵同其他賓客寒暄之際,又側頭湊到她耳邊。
楚環都不記得楚淵當時對她說了什麼了。估計是吐槽某位賓客的俏皮話。因為畫面裡,她被逗得噗哧一聲笑出來。
楚淵看著臂彎中女子的目光盈滿了甘甜的花露。那些曾經被解讀成對妹妹的寵溺,如今看來,就是純粹的愛與眷戀。
「你真的很愛她呀。」楚環輕嘆著,抬頭望過去。
男子站在起居室門口。一身黑衣,高大挺拔,就像一尊一直都擺放在客廳裡,卻一直被忽視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