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基訓-3
司徒子彥上前一步靠得極近, 幾乎要去抓她的手, 俊臉帶著罕見的急切之色。
「這是今天才有的,還是一開始就有的?」
「一開始吧。」楚環回憶自己在走私艦上時的感受,確實就已經能夠感知各種無機體了, 「但是這感知是越來越清晰了。看樣子基訓對我確實有挺大的幫助的。」
司徒子彥沉默了片刻,低聲問:「這事你告訴過別人嗎?給你做等階測試的老師?」
楚環搖頭,「子彥, 到底怎麼了?」
「沒什麼。」司徒子彥卻又輕鬆地笑了,「聽你描述,應該是你的精神閾值的深度比同階嚮導要深,所以你能感知到一些無機體。這樣吧, 我明天找師兄借個實驗室, 再幫你檢測一下。確定了具體閾值後, 還需要調整你的訓練模式, 進行一些針對性的訓練。你願意嗎?」
「沒問題的, 」楚環點了點頭, 「那勞煩你了。」
「是你太客氣了。」司徒子彥說, 「我修雙學位,一個是軍事指揮學, 另外一個是人類神經學。我還要感謝你能做我的志願者呢。」
楚環忽然想了起來,「令堂,姜郁霖博士, 她是一位享譽星際的人類神經學專家。你這算是子承母業了。」
「家母確實對我有這方面的期望。」司徒子彥說, 「尤其是我姐姐跟隨家父從政了, 母親就希望我能繼承她的衣缽。但是我並沒有決定就此走科研這條路。」
姜郁霖,便是司徒啟明的妻子,華國端王妃,也是當初那個導致楚環和司徒啟明分手的女嚮導。
姜郁霖當年就已是A 級的嚮導,同司徒啟明邂逅於人類學的研討會。兩人一起在屋簷下避雨,聊了十來分鐘。司徒啟明回來後,思索了三天,便決定同已相戀三年的楚環分手。
一個精神閾值匹配的嚮導,對一名哨兵就是有那麼強烈的、「不可抗拒」的魅力。作為普通人的楚環敗得毫無翻盤的餘地。
「看來,覺醒成嚮導對你來說,是個相當大的變化。。」司徒子彥說,「今天都覺得,你彷彿只保留了軀殼,已經換了一個靈魂。」
「你以前是怎麼看我的?」楚環瞅著他笑,「追求你的女孩肯定特別多,我能被你記住,總應該有點與眾不同。」
「你確實比較特別。」司徒子彥溫文地說,「你過去有點很難融入到校園群體裡,但是你又很嚮往和同學們結交。我覺得你並不是虛榮、輕浮,你只是有些嚮往一個更加美好的環境罷了。抱歉,我並不是說我比你高貴……」
楚環噗哧笑起來。少年不免有些羞赧和窘迫。
「我確實嚮往提升自己的階級,嚮往更美好的環境。」楚環坦率地說,「所以我想加入機甲游戰隊。其實我更想參賽,但是好像嚮導目前還做不到。那我只有退而求其次,做點輔助類的工作了。」
司徒子彥到底是受過良好貴族訓練的孩子,縱使相當驚訝和置疑,他臉上的詫異也表現得非常克制,具有他這個年紀的孩子極少有的成熟穩重。
沒有詢問加入的目的,沒有置疑嚮導的等階,沒有擔心十分能劍齒,甚至沒有勸告或者遊說。他只是很克制而優雅地微微一笑,輕微點頭,說:「那我在隊裡等你。」
楚環不禁想,司徒啟明夫婦肯定傾盡了全部心血來培養這個兒子。
司徒子彥忽而停下了腳步,「你到了。」
他們停在女生宿舍樓下。
「回去好好休息吧。」司徒子彥神情裡帶著骨子裡的清冷,可是語氣已比當初柔和了許多,透著友善之意,「明天我約好了實驗室,會通知你的。」
「再見。」楚環點了點頭,走進了樓裡。
月光透過窗戶,傾瀉在光潔的地板上。楚環踩著月色,腳步輕快地走上樓梯,忽然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她心跳不禁加速,卻沒有回頭,而是加速跑上樓。
她回到宿舍裡,在方雪莉興奮地嚷嚷追問聲中奔到窗前,朝下望去。
果真!
清瘦挺拔的少年依舊站在樓下,沐浴著皎潔月光,如一頭高傲的孤狼。
他仰起頭,望見出現在窗口的少女,俊雅的面容綻放了一個淺而溫柔的笑,朝她擺了擺手,這才轉身離去。
啟明……
楚環佇立窗前,怔怔良久。
***
「殿下?」
楚淵眨了眨眼,目光自窗外的明亮的大元宮定坤塔,轉到了身後太子舍人的乾巴巴的臉上。才從繾綣回憶裡抽取出來的思緒不免抗拒,讓他反應微微有些遲鈍。
「抱歉。」他夾著煙的手揉了揉太陽穴,「到哪裡了?」
「他們已經準備好了。」蒙昭平肅穆以待。房間燈光已經調暗,儀器也全都準備就緒,只等主角入座。
楚淵深吸了一口煙,將煙蒂摁滅在了晶瓷菸灰缸裡,冷峻削瘦的面容已恢復了清醒之色。
「開始吧。」他下令,卻並沒有在沙發上坐下。
蒙昭平啟動了全息超維投影儀,對著麥說:「開始。」
清晰而立體的畫面投射在放映廳中央,佔據了一半的房間。鏡頭裡的全貌清晰展現在了全息圖中。
四米高,四十多平方米的展覽大廳裡,頂燈光線黯淡。但是地面上卻泛著一層不均勻的瑩白光芒,像落了一層細雪。
「拉近。」楚環嗓音低沉,飽含令人心悸的威嚴。
全息攝像頭對準了地面的瑩光,拍攝到了令人不知是讚歎、還是毛骨悚然好的畫面。
盤根錯節、粗細不一的各種神經纖維如植物自成體系的根須,粗細不一,由分支匯合成一條條主線,從四面八方向場地中心匯聚而去。
這些半透明的神經纖維裡有著流動的瑩白光點,如玉帶、似寶鏈,又像星河緩緩流淌,流向中心,又自中心流動向四面八方。它們連成一整片,覆蓋著展覽大廳的地面,組成了一副詭異卻又夢幻的畫面。
展廳正中央,有一個半人高的方形黑色台座,台座上凹槽處放著一個橢圓形的金屬物體。
它是一枚金屬蛋,普通橄欖球大小,光滑的外殼在天花板的射燈光下呈現溫暖的金紅色,彷彿被烈焰鍛燒過。
而仔細看,它表面覆蓋著一層非常細密的鱗片,均勻地自下往上包裹著蛋體。鱗片縫隙極細,如果不是有半透明的如髮絲般細的超神經纖維自縫隙中延伸出來,還以為鱗片只是蛋表面的裝飾花紋。
那些散發著螢光的神經纖維沿著蛋的外殼伸向下蔓延,逐漸變粗,成為了那些幾乎佔據了整片場地的數據線。
它們貼著地表延伸,尋找著大廳的每一處縫隙。他們接駁了強電弱電,接駁了網路、衛星……接駁了所能接駁的一切。
人們曾嘗試切斷那些線。但是它總會再度延伸出新的線來。那些線就像有生命的觸鬚,不斷再生。萬幸它從不傷人。
「這是……」蒙昭平瞠目結舌,不禁朝楚淵看去。
楚淵抄著手,雙眼裡倒映著那些流動的光點,冷靜地近乎雕像。
「這都是它的?」
「是的,殿下。」對面研究人員誠惶誠恐地說,「從大前天深夜到現在,它的波值一直在穩定增長。除了第一次變動時增長幅度較大外,後來的幾次增長都很平穩。到目前為止,它基本每個小時都會增長20點。而神經纖維蔓延的速度更是驚人——」
分屏裡出現了一張圖。裡面是普通的陳列室。朱雀安靜地待在展台裡,一切如常,鏡頭拉近了,才看到底部有幾根纖細的神經纖維已延伸了出來。
「這是昨日凌晨一點的照片。然後,這一張則是昨日早上八點的。」
第二張圖中,神經纖維已明顯密集了數倍,猶如菌絲般覆蓋住了展台,向下衍生,已經看著有一股說不出來的詭異。
「昨日早上十點二十三分,展覽樓有幾秒電壓不穩。它應該就是那個時候接駁到了主電路,取得了大量能量,然後——」
第三張圖裡,展廳地面已經佈著許多合金神經纖維了。視頻裡,一根根纖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著。
蒙昭平臉色有點發白。
「這是昨日中午十二點的狀況。之後就是您現在看到的了。它維持目前這個狀態已經超過二十四個小時了,神經纖維沒有再增加過。我們覺得,目前這些纖維已經達到了它的需求量,短期內不會有太大的變動。」
楚淵沉吟片刻,說:「它是怎麼得到能量的?當初我們反覆掃瞄過它。它的主核心已經在大元宮的爆炸裡毀了。分機核的能量也已經耗盡,能量池破損,我們甚至沒有辦法給它補充能量,想重啟都不行。」
「它還有個備用的能量池,殿下。」研究人員說,「很小,電量根本不足以支持它重啟。但是,它應該是用那電量驅動了合金神經纖維,接駁了底座防盜器上的弱電,因此一點一滴地獲得了能量補充。它的主能量池依舊不能用,全靠這些神經纖維吸取外界能量。如果我們給它斷電,那它就會……」
「不准斷電!」楚淵脫口喝道。
「是。」
楚淵像一頭緊張焦躁的困獸,來回踱步,反覆看著全息圖像裡的畫面。
「這兩天,它都做了什麼?」
研究人員聲音發顫,說:「這正是我們要重點向您匯報的,殿下。它……它一直在學習!」
蒙昭平臉色大變。
「它接駁上了我們的網絡!並且只用了兩個小時就攻破了終端防火牆!到目前為止,它一直都在下載各種信息。」研究人員激動的嗓音逐漸提高,「天文地理,人文藝術,科學軍事時政娛樂八卦……凡是它能接觸到的信息,它都在下載。我們目前將它攔在了軍用網絡之外。但是如果它能做到自我學習,等它消化了那些知識,它攻破軍用網絡也是遲早的事。」
蒙昭平走到楚淵身邊,壓低聲音問:「殿下,環公主當年設計朱雀的時候,是否裝載了『Pinocchio'?」
Pinocchio,即「匹諾曹系統」,機器人高端自我進化系統。
簡單地說,具有這個系統的人工智能機械會自動通過網絡和同外界的接觸,下載、記錄新信息,統籌分析、學習,並且自主更新到程序裡。
這個系統曾經極大促進了AI科技的發展,誕生了一大批具有仿真人格,又能力超群的AI機器人。它們曾經是人類最完美的僕傭——直到他們的升級進化以幾何倍數爆炸增長,遠超過工程師們能追趕掌控的程度。
寫出「Pinocchio」的程序師曾說,他的這段程序,把匹諾曹變成了真的男孩,讓機器人有了思考的自由。
而機器人會思考後,一拍腦子:為什麼不將機械生命定義為更高端的生命,讓人類為我們的利益服務?
於是人類進入了長達兩百多年的被機械統治的黑暗時期,直到一位光明嚮導誕生,率領著一群黑暗哨兵,同主腦「白帝」和它的智能機械軍團浴血奮戰七年,才將人類解放。這都是大周建國前的歷史了。
從那以後,人類制訂了近乎變態的「AI法則」。第一條,就是封禁「Pinocchio」極其類似的所有自我進化和人格化的程序。
「她沒有。」楚淵冰冷地瞥了下官一眼,「我曾駕駛朱雀那麼多年,全部是手動為它升級。她自己也是工程師,她不會不知道這個事的嚴重性。況且,朱雀放在那裡二十年了,要是具有超級AI程序,早就自動重啟了,不用等個二十年。」
「可是,殿下。」對面的研究人員小心翼翼地說,「請恕下官直言。現在看來,朱雀確實裝載了自我進化程序。不然,這個現狀,沒法解釋。」
場面陷入死一般的沉默中。研究人員的同事已經開始在心裡為他默默點蠟。
就在眾人都覺得要窒息的時刻,楚淵再度開口:「你說它是大前天凌晨的時候啟動的。那個時候有什麼異狀?」
「有的!」研究人員急忙道,「我們調出了監控路線,發現了變化,才判斷它是那個時候啟動的。」
錄像裡,展覽廳保安如往常一樣進行夜間巡邏,逐一檢查監控和防盜裝置,然後離開了朱雀的暫停。
寂靜了十多秒後,毫無預兆的,朱雀開始發光。
白金色的光芒從鱗片的縫隙中迸射出來,由弱變強,直至刺目。它彷彿變做了一個鏤空的寶石蛋,裡面有一團熾烈的火焰在燃燒跳躍,好像隨時都要爆炸開來。
而三秒後,光芒減弱,所有碎光自四面八方彙集收攏。朱雀最後閃了一下純淨的白光,熄滅,恢復如初。蛋身下,殘留著一點細微的螢光,那是已經伸出錶殼的合金纖維,開始朝防盜儀器的弱點進攻。
楚淵盯著視頻上的時間。
23:15分。
那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查過,殿下。那個時段,整個展覽廳,甚至整個丹陽,都並沒有什麼特殊的事發生。」
而楚淵那時候正乘坐著太空艦,在前往朝歌的途中偶遇了一艘劫持了民航艦的走私船。那個和朱雀前女主人有七分相似、卻是來路不明的少女,正開著機甲引著追兵,朝軍艦不要命地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