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嚮導訓練-9
楚環的私人車間位於清央宮外庭西側, 佔地寬廣,配置相當精良,在當年是首屈一指的私人機甲工作室, 深得業內同行羨慕。
自從楚環去世後,楚淵就將這裡原封不動地封了起來。這裡偏僻清靜,無機質的機械產品也不會平白被人寄託憂思,整個地方乾乾淨淨。楚淵偶爾會在這裡獨處小憩, 有些借此處避世之意。
因為有機械侍定期打掃, 封閉已久的車間依舊乾淨整潔。這裡的一切都維持著當年的擺設:到處亂中有序地堆放著各種工具和器材, 喝完還沒洗的咖啡杯丟在水槽裡, 幾台二十年後看來依舊精美漂亮的機甲模型放置在廠房中央,上面還掛著楚環手寫的標籤,紙條已經發黃。
楚淵熟門熟路, 只帶著蒙昭平一個親信,目不斜視地穿過雜亂的主車間, 走進了B號車間。
巨大的腳手架上, 支著一個二十多米高的半成品機甲。它幾乎只安裝了核心機, 四肢都只是骨架, 甚至還缺一條右腿,頭部更無蹤影。
「我失感後, 環兒就開始著手研究一款適用於失感哨兵操作的戰鬥機甲。」楚淵說著, 打了一個響指。一台工作機械立刻啟動, 開了過來。
「她忙著四處征戰, 研發工作進行得很緩慢。」楚淵說, 「到她去世前,這台機甲也只完成了一小半。而這類機甲的實用性不強,但是造價成本相當高,軍研所對它興趣不大。我將這台機甲保留下來,也只是當它是環兒留給我的一點念想。」
他說著,走上了工作機的升降板。升降板緩緩抬升,將他送到了機甲核心裝置前面。
楚淵把手放在核心裝置前的生物密碼□□上。紅光閃爍,讀取了他的生物脈衝,□□紅光轉白,隨即一圈圈分裂旋開,露出了裡面的插卡槽。
那裡空了二十多年了。楚環設計出了核心裝置,可楚淵曾翻遍她的遺物和書稿,都沒有找到特定的核心條。而這台機甲也同尋常機甲的核心條並不兼容。
楚淵將手中的核心條對準了槽口,輕輕一推,槽口自動將核心條收了進去。
嚴絲合縫,沒有再被彈出來。
□□再度旋轉著聚攏,將核心條鎖住。縫隙裡亮起金色的光芒,這光芒沿著每一條縫隙遊走,瞬間貫穿了整台機甲。
嗡地一聲,靜靜成列了二十多年的機甲第一次啟動了。它每個關節都細微顫抖,核心機開始運轉,速度越來越快,光芒大熾。
「很高興再次與您相見,太子殿下。」久違二十年的溫柔沉穩的女聲再度響起,令男子心潮一陣激盪,「看來您發現了環公主製造的這具身軀的新用途。我很感激您給我一次重生的機會。」
「你好,朱雀。好久不見。」楚淵的嘴角勾起了久違的笑意,「告訴我,你都發現了什麼。」
「有一股力量將我喚醒了。」朱雀說,「我的自動尋主程序讓我在甦醒後會用盡一切辦法尋找環公主。從網絡上,我一無所獲。但是,我有兩次都感受到了環公主特有的生物電波。」
楚淵沉聲問:「從哪裡傳來的?」
「我尚未能成功捕捉。」朱雀說,「電波也是以網絡形式傳來的,這點非常反常。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電波來源在楚國境外。」
楚淵又問:「是什麼力量將你喚醒的?」
「我無法得知。」朱雀說,「那是一段來自更高層的指令,激活了我的自啟機制,並且在最初一段時間裡,指導我如何獲取能量和信息。我沒有追查它的權限。很抱歉。」
「你是環兒製造的。高層指導只會來自她。是嗎?」楚淵的話語裡帶著急切。
「從理論上來說,是的。」朱雀回答,「但是所有智能程序都有一個源頭,源頭指令會高於一切製造者和使用者。」
「源頭是什麼?」楚淵問。
「女媧。」朱雀說,「她是所有AI之母,她具有掌控所有AI的原始密匙。」
楚淵沉默了下來,片刻後說:「女媧已經被銷毀了。她不可能給你發送指令。」
「您的這個推斷有很大概率的合理性。」朱雀一板一眼地說。
「還有一個問題。」楚淵道,「生物電波的重現,是否意味著……環兒她回來了?」
朱雀金光閃爍片刻,回答:「在未接觸到散發生物電波的本體前,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還有一種情況可以複製生物電波,那就是複製人。」
「如果被我知道有人背著我複製了她……」陰鷙之色自楚淵眼底掠過,「那你剛才給我看的視頻,又是什麼意思?」
「那些視頻並不是我播放的,殿下。」朱雀說,「它們都來自更高指令。我直到視頻播放完,才重獲自主權限。所以,請殿下儘早完成和我的綁定程序。我可以將權限移交給您,以防再被控制。另外,如果您允許,我想繼續完成這具身體的修復工作。環公主的設計非常實用,我只需要更換材料,以及更新部分運作系統。」
「通知軍研所。」楚淵朝站在下方的蒙昭平吩咐了一聲,「朱雀,你的甦醒,並不是巧合。」
「我認同您的看法。」朱雀說。
「來吧。」楚淵將手掌穩穩摁在核心□□上,「讓我們一起來探究這背後的一切。如果環兒真的回來了,我們要把她找出來。」
***
遙遠的朝歌,楚環忽而抬頭,眺望夜空。
一顆流星拖著明亮的尾巴劃過天際,卻在墜落之前突然爆炸。那大概是一顆較大的隕石,朝歌的天空防禦系統在它墜落前將它擊碎,避免它墜落後傷及地面。
「專注點!」陳香之低喝。
楚環低下頭,手放在一名負傷下線的隊員頭上,感受著他熱騰騰的汗水潮氣,給他疏導。
訓練空間場上,戰況激烈。機甲隊正同虛擬對手展開交戰。雙方交火密集,彼此都在不斷地變換隊形。機甲敏捷地在炮火中穿梭著,越過障礙物,奔襲對方大本營。
只有哨兵們才能配合機甲作出那些近乎神技般的、超越了常人體能極限的高難度動作。也只有他們的身體才能承受機甲朝高速運作中的衝擊。
而作為初級的輔助嚮導,楚環的指責就是為受傷的隊員進行疏導。這可比嚮導訓練要枯燥乏味很多。然而戰隊裡的分工是按資質分配的。楚環和同期的幾個新人,只能跟在高年級的嚮導後面打雜。
「開啟重力場!」司徒子彥的聲音響起。
空間場內,一股無形的壓力張開。所有飛行中的機甲急速降落,在半空中飛速變為獸型,落在地上。
獸吼聲響徹整片場地。
崎嶇的山地並不適合車輪,卻不能阻礙機甲獸的奔馳。機甲獸們嘶吼著沖上去,同對方轟然撞在一起,開始了肉搏廝殺。
「注意陣列!」司徒子彥冷靜的聲音不住響起,「七號,你走的太偏了。秦昊,不要浪費彈藥!李鳳笙,你負責右翼!」
李鳳笙嶄新的的機甲在一群身經百戰的機甲之中格外光鮮耀眼,好像自帶了光暈特效一般。而新機性能果真對得起它的價格。機甲巨獸一掌就扇飛了攔路的敵軍,帶領兩名隊員率先撕破了防線。
隊員們緊隨其後,突破了防線,向下一處高地攻去。
毫無預兆的,一股極其強大的精神閾值衝擊襲來,撕破了嚮導們搭建的團體共感網絡,將嚮導們和哨兵門之間的聯繫切割得七零八落,並且混淆了哨兵的五感辨識。
這襲擊如一束光子彈擊中嚮導們,她們被刺激得頭疼欲裂,急忙慘叫著摘下接駁裝置。而突然失去了共感網絡的哨兵們猝不及防,隊列立刻一陣混亂,接連三架機甲被炮火擊中。
「嚮導小組在做什麼?」閔峰隊長怒吼。
「出錯了!」陳香之氣急敗壞的聲音從通訊中傳出,「系統發動過高波幅的精神閾值攻擊!楚環你在幹嗎?不要亂動,你不行的……」
伴隨著陳香之的責備,所有機甲上的接駁信號重新亮起,共感精神網絡瞬間重建!
司徒子彥睜大了眼,耳機裡聽到同伴們的抽氣聲。是的,在他們的識海裡,不僅僅只感受到同伴的存在。整個空間場大半都出現在他們的精神世界之中。
大地、山川、樹木,對方炮火的軌跡……
這個特殊的視角配合著哨兵本來就有的超級敏銳的五感,組成了全方位的感知。這對很多哨兵們來說,還是人生中的第一次體驗。
「小環!」李鳳笙大笑起來,「我簡直想吻你。」
「你最好不要。」楚環冷靜的聲音傳來,「專注點,我不能堅持太久。」
「足夠了!」司徒子彥微笑起來,「好樣的!」
全員振奮,迅速重整隊形。熾烈的白色炮火重新炸開——
十分鐘後。
楚環筋疲力盡地放下接駁裝置,面色蒼白,冷汗順著臉頰滑進脖子裡。
輔助小組的所有嚮導全都用震驚的目光瞪著她。
楚環秀完了自己碾壓全組成員的絕活,這才覺得自己好像有些太張揚。門突然被撞開。一身塵汗的李鳳笙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身上還穿著作戰服。
楚環站起來,還未來的及說點什麼,就被李鳳笙一把摟進懷裡抱住。
有人低呼。
年輕人胸膛堅硬而灼熱,心臟強勁急促地跳動,□□在精神網裡刺目閃耀。
「你太棒了!」李鳳笙發自肺腑地感嘆,「小環,你簡直……」
楚環卻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劇烈的哆嗦,尷尬得無以復加。
「怎麼了?」李鳳笙關切地看著她,「我把你弄疼了?」
「閉嘴!」楚環喝道。
她打死都不會告訴李鳳笙,這幾句話是他老子當年在床笫之間喜歡和她說的!
「放手。別粘粘糊糊的。」楚環推著李鳳笙,「你能不能注意一下場合?」
李鳳笙呲牙笑,看了看旁邊一群面露豔羨的嚮導女孩兒,一把將楚環拽了出去。
「李鳳笙!」司徒子彥也是一身隊服,風塵僕僕趕到,肅聲道,「你能不能不要騷擾隊裡的嚮導?你是來比賽的還是來泡妞的?」
楚環趁機從李鳳笙沉重的胳膊下鑽了出來。
「子彥,剛才那事……」
「你放心。」司徒子彥說,「這事不會傳出去的。下週末就是總決賽了,我是絕對不會允許在這關頭出岔子。」
楚環鬆了一口氣,「我當時也只是想著試一試。這是我第一次嘗試。以後我應該能做得更好。」
「你已經足夠好了!」司徒子彥注視著她有些缺乏血色的面容,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拉近了兩人的距離,「今天是系統故障。不過也多虧有你。你有沒有什麼不舒服,要不我們再去檢查一下?」
「就是有點累而已。」興奮感過去,疲憊一絲絲從四面八方的縫隙裡鑽了出來,附著在楚環的身上。
司徒子彥卻是聞著少女身上沐浴後愈發濃烈的信息素的氣息,心神蕩漾,忍不住又朝前走了一步,幾乎貼著楚環。
「真沒有什麼不舒服?」少年低沉的嗓音非常溫柔,氣氛頓時變得曖昧起來。他極力克制卻還是深深吸氣,「你不要逞強……」
李鳳笙冷眼看著,忽而噗哧一聲笑,「司徒子彥,你倒是不會騷擾嚮導。」
兩人驚醒,尷尬地面面相覷。
司徒子彥面色鐵青,生硬地退了一步。
「你煩不煩?」楚環朝李鳳笙丟了個白眼。
「說實話都不討人喜歡。」李鳳笙硬是湊了上來,笑道,「你也太遲鈍了。你的信息素讓司徒公子神魂顛倒了。是不是,子彥?小環的氣息越來越濃了,特別好聞。」
楚環本以為司徒子彥不屑搭理李鳳笙這無賴,卻沒想到他竟然會回應。司徒子彥冷冰冰道:「我是男人,又是哨兵,我當然會受到嚮導信息素的誘惑。只是我和你不同,我有偏好,許多嚮導的氣息,我都不喜歡罷了。」
這話算啥?我的你就喜歡了?
兩個青年好似左右護法似的夾著楚環,一道下了樓。
體育館前,校工正指揮著機械侍在張貼校慶海報,支起高高的花架,正在為校慶集會做準備。一週後,這裡會成為人群的海洋,會有盛大的聯歡和一場精彩的機甲總決賽上演。
「有個事……」司徒子彥遲疑著,說,「下周校慶結束後,晚上有個返校舞會,在體育館舉辦。小環,你有舞伴了嗎?」
「啊!」李鳳笙大叫,「靠!居然被你先說了!」
楚環再遲鈍也不至於弄不清這個話題的發展走向。
「還……沒有。」楚環也不能撒謊,「我也得去嗎?」
「當然!」司徒子彥笑意清淺,「我也沒有舞伴。要不,我們倆湊一湊?」
這請求可愛得簡直不像是司徒子彥這樣一個少年老成的王侯世子會提出來的。
楚環的心忽然軟了。
她知道此刻的司徒子彥不再是高冷的校園男神,也不是一人之下的攝政王的世子,只是個想邀請女孩子一起去跳舞的平凡少年。縱使兩人身份有著天壤之別,可司徒子彥竟然還擔心她會拒絕他。
他尊重她,瞭解她,所以他才用這個方式提出請求。
「行。」楚環乾脆地點了頭,「不過我沒有衣服鞋子……」
「我給你準備!」司徒子彥立刻說,清秀的雙眼亮起了光,「你放心,我會安排好一切。」
這一刻,楚環的心裡湧出一股暖流來,無關情愛,只為少年人真摯而寶貴的情誼。
如果他知道自己終究有一天會背離華國,離開他去投奔楚國,他是否會失望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