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Chapter39
晚自習已結束了半個多小時, 校道上來往的學生很少,唯有陰暗處偷偷摸摸牽手的小情侶還在慢慢晃悠,恨不得晃悠到地老天荒。
兩個男生步子邁得大, 走在前面, 兩個女生一路閒言碎語跟在後頭。顧薏的拉桿箱輪子摩擦地面的聲音十分響亮,驚起路旁伏地的飛蟲。
夏雨心在剛過去的暑假裡「鑽研」了不少跨性別之戀的文學作品, 開學後仍意猶未盡,腐眼看人基:
「顧薏顧薏, 你看前面兩人般配不?你覺得誰比較像攻?」
顧薏瞪她:「吃魚是我的。」
「哎呀, 你和吃魚都快最萌身高差了, 不如讓給嚴少爺……」
顧薏用力拐了她一下。即使知道夏雨心只是開玩笑,她還是氣鼓鼓地快步往前,擠進池嶼和嚴恆中間。
末了, 她還惡狠狠地斜嚴恆一眼:「看啥看?」
夏雨心差點笑斷氣,頭一回見過獨佔欲這麼強的人。
四個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天往宿舍走,步速很慢。
校道旁的風雨長廊上,一名女生買了一袋子日用品, 離開超市時,目光掃見校道上四個極顯眼的人。
她加速跟了幾步,忽然喊道:
「顧薏?」
顧薏停步回頭, 皺起眉。
怎麼是她?她們除了情敵關係,可沒有走在路上還要打招呼的交情。
林檬站在幾節台階上,神色莫辨:
「這是你的箱子嗎?你現在才來上學?」
顧薏微怔。她問這個幹嘛?
就在她猶豫的片刻,左右兩名男生同時啟口:
「是我的。」「是我的。」
林檬:「……到底是誰的?」
嚴恆一下把顧薏的箱子搶走, 瞬間又被池嶼奪去。
池嶼抬眸看向林檬,神情冷淡:
「是我的箱子,剛剛有人送到學校。」
林檬半信半疑:「這個顏色分明……」
「我就是喜歡這個顏色。」池嶼露出不耐煩的表情,「不行嗎?」
「當然……當然可以。」林檬低下頭,也不多話了,咬著唇快步離開。
見顧薏還是副一知半解的模樣,嚴恆提醒她:
「曠一節課都可能被開條,你曠了一整天,要是被發現了,可不得做一學期義工啊?夏女神幫你騙老師,肯定也要被罰。」
顧薏恍然大悟,心下更是氣惱起來:
「聽說這個林檬選了文科,她在幾班?」
嚴恆:「我們班。」
靠,竟然和池嶼一個班。
她做夢也想和他同班,沒想到好事都落在情敵身上。
分別前,池嶼特地囑咐她:」等會你從一樓走廊把箱子搬進去,別被宿管阿姨看到了。」
顧薏點頭:「知道啦。」
才走開兩步,她又回頭朝池嶼招招手:
「明天晚上請我吃飯嗎,老鄉?」
池嶼想了想,應道:
「好。」
「那我去你們班找你喲。」
「你在一樓,我去找你吧。」
收到他的回覆,小瘋貓樂顛顛跑走了,尾巴翹上天。
嚴恆在一旁看著直磨牙:
膩歪,太膩歪了。
待池嶼走到他跟前,嚴恆遞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又約會呢?」
池嶼難得表現出一絲自得:
「沒錯。」
嚴少爺受到一萬點暴擊。
回到宿舍,兩人半句對話都沒有,一個找出習題冊開始刷題,另一個開了水果電腦打遊戲。
約莫十分鐘後,兩人同時甩開椅子站起來。
夏雨心發了條信息給他倆:
【年級長查房,我和顧薏被抓了。】
*
嚴少爺習慣把焦躁寫在臉上,心煩的時候,課上他半個字也聽不進去,從早到晚七節課,他幾乎每個課間都要跑到一樓逛逛。
下午第一節課的時候,嚴少從1班繞回來,告訴池嶼:
「她倆家長都來了,下午沒去上課。」
池嶼點頭。
夏雨心問題不大,但顧薏問題就大了。
嚴恆面露同情:「你知道嗎,今天來學校的不是顧薏爸爸,也不是她爺爺奶奶,而是她遠在英國,最近才回國的老媽。」
池嶼的心臟驀地緊了緊。
他曾經聽顧薏提過她母親,那是個非常強勢又苛刻的女人,很不好親近。
下午放學時候,池嶼和嚴恆往西側樓道下到一樓,心照不宣地在1班門口徘徊了一會。
沒等多久,夏雨心苦著一張臉走出來。
嚴恆關心道:「怎麼樣?」
夏雨心嘆氣:「我得了一張白條。」
「顧薏呢?」
夏雨心抿著唇,杏目微斂:「她呀…她沒被開條……」
池嶼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又聽夏雨心開口,聲音打著顫:
「我也是剛剛知道,顧薏上學期往鳳凰池裡倒了兩百多條鯉魚,聽說暑假死了一大片,校領導一猜就是她。本來打算開黃條,可顧薏媽媽非常生氣,硬逼著她退宿了。」
退……退宿?
嚴恆差點氣笑了:「她老媽是不是有病?」
夏雨心:「她媽媽太可怕了,剛才從辦公室出來,都不讓她上完課,直接領到宿舍收拾東西走人。」
嚴恆瞅一眼身旁的池嶼,見他僵著臉一言不發,於是拍拍他肩膀以示寬慰:
「退宿而已啦,又不是退學。」
夏雨心咬咬唇:
「她媽媽說要是她再犯事,就讓她轉學。」
嚴恆:「……」
池嶼臉色陰沉,終於開口說了幾個字:
「去看看。」
女生宿舍樓外的校道上聚集了不少人,池嶼、嚴恆和夏雨心擠到前列,倏地止住步伐。
「顧千金轉學了?」
「沒有啊,聽說是退宿。」
「這麼大陣仗,嘖嘖……」
「你說咱們宿舍都一樣大,怎麼顧千金能放得下那麼多東西?」
宿舍樓門口,幾位身穿制服的男人拎著大包小包往外走,一名休閒套裝加身、面戴墨鏡的長發女人領著一個垂著腦袋的小姑娘走出來,小姑娘手裡抱著一個大紙袋,神色萎靡。
她茫然的目光掃過圍觀群眾,定格在某張英俊非常的面孔上時,眼神亮了亮,又很快暗淡下來。
顧薏低聲道:「媽,你等等我。」
說罷,她離隊跑向路邊,停在夏雨心面前。
「雨心,這可是我的寶貝零食,都給你了。」她將懷裡的大紙袋塞給夏雨心,眼神心虛地往池嶼身上探了探,「分點給他哦。」
夏雨心點點頭,眼眶紅了:
「搞什麼,又不是永別,你明天還要來上課呢。」
顧薏輕輕推搡了她一把:
「討厭,破壞氣氛。」
池嶼望著顧薏他們一路走遠,面上沒有表情,心裡卻很不平靜。
她不敢和他說話,看來真的很怕她母親。
而他站在人群中,像個陌生人一樣,什麼也不能做。
池嶼非常討厭這種無力的感覺。
私家轎車不讓開進校內,只能停在校門口。
梁小景走到車門邊,等著烏龜爬似的女兒趕上來。
她眼神尖得厲害,剛才在宿舍門口,一眼便認中了夏雨心身旁的兩個男生和顧薏關係匪淺。
「剛才小夏旁邊那兩個,是其中哪個?」
顧薏裝作聽不懂:「媽,你說啥呢?」
梁小景皺眉:「你說呢?」
顧薏才不想說,可她轉念一想,要是不說老媽肯定不會放過她,只怕嚴恆和池嶼哪個都逃不出老媽的魔爪。
顧薏糾結了一會,嘆氣:「你問我喜歡哪個呀?眼睛小的那個。」
「我怎麼知道哪個眼睛小?」
顧薏裝作為難的樣子,猶豫道:
「他……他姓嚴,容州那個很有名的電器公司就是他家開的。」
梁小景記下了:「行。」
顧薏暗戳戳想:
嚴少,我錯惹,反正您家大業大啥都不怕,千萬要大人不記小人過啊!
可怕老媽就坐在身邊,顧薏不敢和人聊天,只能一遍一遍刷新微博找熱搜看。
通知欄上掉下來一條消息。
【到家了嗎?】
顧薏激動地瞬間坐直,梁小景瞥她一眼,她又慫慫地倚上車窗。
別說坐在她身邊的是老媽,就算是大大習,她也要回池嶼的消息!
顧薏:【還沒到呢,快了快了】
她給池嶼的備註是一條小魚emoji,盯著那條魚,顧薏忍不住想起上學期期末她買的那二百四十條鯉魚,聽老師說死了百來條,八月份一場颱風後池面滿是魚肚,光想想她都難過。
顧薏:【我們的魚都死了,心痛痛的QAQ】
我們的魚。
看見這四個字,池嶼也產生一絲絲丟了犢子般的傷感。
他很快回覆:
【別難過,還會再有的。】
顧薏心一動,鬼使神差回了句:
【對滴,我很能生的】
池嶼:……
這話他沒法回了。
*
接下來的每天早晨,小張司機七點十五準點將顧薏送到學校,傍晚五點四十下課後他便等在校門口,梁小景每十分鐘給他發一條短信,確認顧薏有沒有及時離校。
在母親的嚴格監視下,顧薏過得生不如死。
退宿第三天上午的課間,她有氣無力地趴在桌上,思考自己悲慘的未來。
夏雨心努力想法子逗她開心。
「喂喂,昨天的體育選修你選了什麼?」
顧薏頭也不抬:「聽你的,選了排球。」
「你不是打算選籃球嗎?」
「唉,吃魚在15班,離我老遠了,我選籃球有用嗎?」
夏雨心挑起秀眉:
「告訴你個好消息,你還沒看體育教研組的通知吧?我們和15班一塊上體育課,週四下午一二節。」
顧薏猛地撐起身子:「真的?」
「嗯嗯,三個理科班和一個文科班一組,我們1,2,3班抽到了15班。」
顧薏頓時有動力了。
有動力的結果,就是在課間拿著水瓶去走廊上晃悠,期待著調戲下樓裝水的某人。
「hi,帥哥。」
池嶼:……
他有點後悔下來裝水了。
「我問你哦。」顧薏湊到他身邊,「林檬坐在第幾排啊?」
池嶼:「我不知道。」
顧薏睜大眼睛。
這個回答堪稱完美,比她期待聽到的「離我很遠」更令她滿意。
池嶼補充一句:「男生集中在後排,我方圓一點五米以內沒有女生。」
說完,他才意識到顧薏似乎沒問這麼多。
顧千金心裡那個蕩漾啊,小眼神飄來飄去,滿面桃花。
「我們……」顧薏剛想和他一起去裝水,忽然伸手扶住他小臂,另一隻手捂緊肚子,「哎哎哎……」
池嶼彎下腰:「怎麼了?」
下腹針刺般的疼,顧薏額間冒出汗水,臉卻漲得通紅。
怕是日子到了,可偏偏在他面前……
池嶼有些慌神,急忙扶穩她,可顧薏卻不著痕跡地避開。
「那個,我去下廁所哦……」
池嶼大概明白怎麼一回事,臉頰微紅:「嗯。」
顧薏說是去廁所,實則貓著腰閃進班裡,半分鐘後又碎步走出來,愣住:
「你怎麼還在……」
一邊說,她一邊按著鼓鼓囊囊的校褲口袋,下身的痛感稍緩,卻依然墜得慌。
幾米外,高挑的少年倚在圍欄處,臉色複雜而遲疑。
好像也沒他什麼事……要不還是走吧。
心中剛這麼決定,教室外牆上方的電子鈴忽然響聲大作。
連續的「嗚嗚」長鳴,穿透力極強。
「防空警報響了!」
「是地震疏散演習,快點快點!」
原先在廊道上慢悠悠步行的學生個個如驚弓之鳥,急忙湧入東西兩側的樓道。
前些天寶島發生4.5級地震,容州震感明顯,校長在開學式上提過本週內將會進行地震疏散突擊演習,讓學生們做好隨時「逃命」的準備,學校也會派人指揮並監察疏散過程。
呆站在走廊中間的顧薏接連被幾個同學撞到,暈頭轉向間,有人穩穩扶住她肩膀,掌心溫熱。
池嶼將她鎖在身後,逆著洶湧人流往衛生間走去。
「麻煩讓讓。」
「不好意思,讓一下。」
他一隻手攬在她身側,另一隻手撥開人群,高大的背影築出洪流中一片避難所。
顧薏下腹的墜痛加劇,心臟也咚咚失靈,砸得心室一陣緊縮。
好不容易擠到衛生間門口,顧薏進門前特地提醒他先走,池嶼點了點頭,她才安心進去。
德育處主任的大嗓門從廣播喇叭一路傳進女廁所蹲坑隔間:
「兩分鐘了,同學們,已經過了兩分鐘了!」
顧薏換好姨媽巾,扶著牆站起來,低聲咕噥道:
「求您別說了,您越說我越疼。」
例假剛開始時量少,顧薏檢查衣褲沒發現任何痕跡,總算鬆了口氣。
她認真搓乾淨手,又拿了張紙巾擦乾,這才揉著肚子走出衛生間。
一樓走廊上只剩零星幾個狂奔的同學,顧薏登時有些焦心。
她咬咬牙,快步拐進西側樓道,冷不丁撞見池嶼。
「你怎麼沒走呀!校長說五分鐘之內必須……」
池嶼示意她住口,拽起她手腕和她一起往下走。
顧薏噤了聲,心裡又喜又怒。
下到半樓,池嶼突然停步,低聲道:「這邊走不了了。」
樓下架空層處守著兩名體育老師,他們剛逮了幾個遲來的學生,正劈頭蓋臉地訓話。
顧薏此時完全忽略了身體的不適,滿腦子充斥著難以言明的刺激與興奮。
「不然我們別去了,回教室吧?」
池嶼搖頭:「等會課間操要數人數。」
「……」
他們偷偷摸摸繞到架空層旁邊的樓道隔間,目光不約而同落在後牆處半人高的矮窗上。
窗外是學校後山,靜謐偏僻,繞道的最佳選擇。
這個矮窗的高度比學校圍欄低了至少一半,若在平日,顧薏肯定能爬上去,但今天……
她可能連腿都抬不起來。
「你翻得過去嗎?」
「好像不行……」顧薏捏了捏拳頭,「你還是先走吧,你跑得快……喂!」
她驚呼一聲,手指不由得攥住少年雪白的衣領。
池嶼彎腰一把將她打橫抱起,神情冷靜而鎮定,唯有下顎稍稍緊繃。
「喂喂喂!你幹嘛啊!」
顧薏瞬間羞紅了臉,右手在他背上捶了兩下。
「抱緊我肩膀。」他不由分說地命令道,「快點。」
顧薏慌亂間只能乖乖照辦,懸在半空中的身體緊貼著他,全身血液都要倒流了。
池嶼抱著她探出窗外,問:「能跳嗎?」
顧薏點頭。
池嶼儘可能將她降到最低,繼而一前一後鬆開手。
像坐過山車一般,她轉瞬便到了外面,雙腳重重落地時麻了兩秒。
少年一手撐著窗檯,毫不費力地翻到她身邊。
顧薏此時的腦袋還是當機的。
池嶼往前跑了兩步,又回頭看她,眉心擰著:
「發什麼呆?」
他只是隨意向她揮揮手,沒想到小姑娘回過神後衝上來徑直伸手握住,掌心相貼。
女孩的小手柔若無骨,卻緊緊攀附著他的。
池嶼稍稍別過臉,並未甩開:
「從食堂穿過去吧。」
「好噠。」
少年身高腿長,卻特意放慢速度配合她的龜速跑。
校道上,每隔十幾米就安有廣播喇叭,德育處主任雄渾有力的嗓音從四面八方將他倆包圍:
「五分半鐘了,據我目測,大部分同學逃過一劫,還沒到達操場的同學,你們已經光榮陣亡。」
顧薏聽罷,笑得喘不上氣:
「我……哈哈……我已經死了……」
池嶼抿著下唇,盡力忍笑。
「怎麼辦,我害你也死了呢……」
他搖搖頭,不置可否。
防空警報響徹空蕩的校道,池嶼深吸一口氣,是初秋香附子花朵的清香。
他輕輕啟口,聲音淹沒在響亮的防空警報中:
「沒有人能害我,除非我是自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