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apter28

　　清晨， 窗簾縫裡透進一縷微光。

　　顧薏六點便起了，洗漱完，她就坐在位置上對著鏡子發呆。

　她是不缺化妝品的， 只不過現在年紀小， 課業忙，她對自己的長相也有自信， 因此早晨洗臉後一般敷一層水乳便出門上學了。

　　可是今天早上……

　　鏡子裡這位同學的黑眼圈著實嚇人。

　　到底要不要遮個瑕呢？

　　算了。

　　我就頂個熊貓眼出去見他，讓他看看我有多悲慘， 然後意識到自己有多惡劣。

　　顧薏出門時， 她的舍友才剛下床。

　　「今天這麼早啊？」

　　「嗯， 昨晚約了西門吹雪，決鬥。」

　　「……」

　　外頭的天已大亮了，幾層薄雲攏在日頭下， 晨光迷迷濛濛。

　　校道上的學生很少，洋紫荊花瓣落了滿地，粉紫色的一條路，一直延伸到食堂門口。

　　西門同學比她還早， 已經閒坐了幾分鐘，兩條長腿斜斜支著，白色球鞋纖塵不染， 畫面活像食堂門口張貼的偶像海報。

　　看到她走過來，西門同學背好書包，起身站直。

　　白色校服隨著他的動作勾勒出身材輪廓，好一個玉樹臨風。

　　顧薏斜他一眼：「你飯卡里還剩多少錢？」

　　池嶼想了想：「300。」

　　「哼， 還成吧，夠塞我一排牙縫。」

　　「你牙縫真寬。」

　　顧薏想也不想就扭頭朝他「齜」了一下，像只示威的貓科動物，露出雪白整齊的兩排牙齒。

　　池嶼忍著笑，卻注意到她眼窩處的兩抹烏青。

　　顧薏的皮膚很白，平日裡粉雕玉琢的，今天看起來卻稍顯蒼白，氣色差了許多。

　　顧薏繼續與他對視，心裡念叨著：

　　瞧我多可憐，快來關心我。

　　結果池嶼什麼都沒說，只揮揮手示意她進去食堂。

　　顧薏深吸一口氣。

　　她實在太失敗，每天跟著他，除了喪氣，還是喪氣。

　　明明什麼也不滿意，卻還要跟著他。

　　說真的，我少喜歡一點吧。

　　減掉百分之五十，我應該會快樂很多。

　　也許慢慢就釋懷了，從此不必為他失落難過。

　　思及此，顧薏卻打了個寒顫。

　　她發現自己竟然開始向命運低頭。

　　絕不，她可是顧薏啊。

　　「顧薏，過來。」

　　池嶼站在幾米外喚她。

　　「哎。」

　　她小步跑過去，僅因他眼中一絲絲的溫柔眼波，便受到歡欣鼓舞。

　　顧薏：「你都點好了啊？」

　　「嗯。」池嶼端著一餐盤早點，找了個角落位置坐下。

　　他幾乎各個菜都點了一樣，餐盤擠得很滿。

　　「這麼多？」

　　「怕不夠塞你的牙縫。」

　　「嗤。」顧薏拿走一碗八寶粥，抬眸瞄他，「你也吃啊。」

　　「你先選吧。」

　　顧薏垂著眼，又夾走一個三角糕，一顆白煮蛋。

　　心口一大缸子苦水裡，莫名冒出一絲甜。

　　他應該很少和女生單獨吃飯吧？

　　尤其像現在這樣，讓她先選，自己吃剩下的。

　　池嶼見她神色軟了不少，終於開口提起正事：

　　「今天去找你們班主任，把分科表拿回來改改吧。」

　　咔茲幾聲，白煮蛋被顧薏摁在桌上，慘遭無情碾壓。

　　「你說什麼，我聽不見。」

　　「你聽見了。」

　　「啊？你說的啥？」

　　「……」

　　池嶼忍無可忍：「顧薏。」

　　靠。

　　顧薏也不想忍了：

　　「你不就希望我離你越遠越好嗎？」

　　池嶼被她氣笑了：「那我請你吃早飯幹嘛，我有病？」

　　「你就是有……」

　　顧薏猛地住嘴，眨巴著大眼睛，「你不希望我離你遠點嗎？」

　　池嶼無奈地扯扯嘴角，有些尷尬。

　　他忖度片刻，想好說辭：

　　「我們怎麼說也是朋友，你亂做決定，我自然要勸你。」

　　顧薏輕輕嘆氣。

　　她也沒辦法呀，喜歡他遠遠超過喜歡理科，可是只能選一個，沒法折衷……

　　折衷？

　　一陣電流陡然竄過顧薏腦海。

　　如果讓他來折衷呢？

　　顧薏暗淡的桃花眼登時亮了起來，像兩盞八十瓦燈泡，直直盯著對面的少年。

　　池嶼被她看得差點燙到嘴，後背和手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你幹嘛？」

　　「嘿嘿嘿……」

　　「……」

　　顧薏把自己盤子裡的三角糕切成兩塊，夾起一塊送到他盤子裡：

　　「你吃呀。」

　　她笑容甜蜜婉約，彷彿瞬間換了個人。

　　池嶼抖掉一身雞皮疙瘩：「有話直說。」

　　顧薏歪歪腦袋：

　　「我覺得，選理科也不錯。」

　　「嗯。」

　　「但前提是，你不能和我疏遠。」

　　「不會。」

　　「光說『不會』可不行，你得答應我幾個要求。」

　　「你先說。」池嶼頓了頓，「除了讓我以身相許。」

　　顧薏掰著手指頭：

　　「第一，因為我們以後不在一層樓，你每次裝水要到我那層樓的飲水機去裝。」

　　對了，還有廁所……

　　廁所就算了吧，人有三急，憋壞了可不好。

　　池嶼的眼皮幾不可察地跳了跳。

　　「怎麼樣嘛，裝個水而已啊……」

　　「成。」

　　顧薏笑著咬了咬唇：

　　「第二，高二有文科會考，你要幫我複習，我的目標是B。」

　　從入學開始，顧薏的文科成績就在及格線上下徘徊，B的尾巴都沒摸到過。

　　這絕對是一個艱苦卓絕的過程。

　　池嶼緩緩吸入一口氣：「成。」

　　「第三點嘛……」其實她還沒想好。

　　池嶼卻有些坐不住了：「什麼？」

　　顧薏眼珠子一轉，揚起眉尾，語氣憤憤：

　　「第三，文科班女生多，你絕對不能和別的女生玩兒！」

　　池嶼鬆了一口氣：「沒問題。」

　　這點最簡單，就算她不說，他也能辦到。

　　池嶼執起瓷碗，喝掉最後一點白粥，掏出紙巾擦了擦嘴。

　　他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感覺。

　　應該挺憋悶的，可又不那麼煩躁。

　　尤其看到對面的小姑娘擦嘴的時候哼起歌，眼角眉梢重回飛揚肆意，他便覺得以上約法三章似乎沒什麼大不了。

　　她真的很奇怪。

　　五分鐘前，五分鐘後，僅因為他答應了幾件事，便能迅速地轉換心情，迅速地收拾悲傷。

　　做決定的時候也是，全憑內心好惡，草率得令人擔心。

　　是啊，他擔心。

　　池嶼端起餐盤走向收殘處，顧薏跟在他身後，滿心雀躍。

　　兩個人的早飯，一個餐盤，男孩子端著，女孩子空手，多像情侶呀。

　　並肩走去教室的路上，顧薏的小腦瓜子滴溜溜地轉。

　　「如果我說我要包養你，你會答應嗎？」

　　「呵呵。」

　　「那你每天都和我一起吃飯怎麼樣？」

　　「沒時間，你吃飯太慢。」

　　「我會快一點的。」

　　池嶼側過頭：「五分鐘？」

　　「哈哈……還是算了，我還有夏大哥呢，我不能拋棄她。」

　　池嶼雙手插.進衣兜裡，儘量目不斜視。

　　而他身邊的小姑娘沒有一秒好好走路，不停地偷覷他。

　　鞋子好看，腿好看，肚子嘛……應該也挺好看的，不過我沒有摸過。

　　哇，還有胸肌……

　　顧薏忽然挺直了腰桿。

　　因為她覺得池嶼的胸圍似乎比她要大。

　　池嶼扶了扶額：「正常點。」

　　顧薏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哎呀，你們班主任說了嗎，我們下個月要集體體檢，1234班同一個半天體檢哦。」

　　「我知道。」

　　行至2班門口，臨別時，池嶼再次提醒道：

　　「記得把分科表要回來。」

　　顧薏撲哧笑了：「哈哈，那個……其實我們班還沒交分科表呢，明天才開班會課呀。」

　　池嶼：……

　　我TM是傻逼嗎。

　　收到對方的一記怒瞪，顧薏縮起脖子，歡快地跑進了教室。

　　3班後門。

　　「池哥，生病了？」

　　「沒。」

　　「那你扶牆幹嘛？」

　　「……」

　　「池哥，我看你昨晚上就孕吐，今天……」

　　「孕吐你麻痺。」

　　池嶼反手一個書包擲過去，正中舍友腦門。

　　如果不是2班那個小瘋子，他怎麼會孕吐……

　　媽的，去他媽的孕吐。

　　*

　　2班這邊，早上第一節是顧薏最喜歡的數學課。

　　老師佈置了兩道幾何題讓學生現場做，顧薏不到五分鐘就做完了。

　　剩下的時間，她拿了鉛筆在科作業紙上畫立體方塊，一橫一豎像模像樣。

　　她很喜歡畫這些東西，空間解析幾何也是顧薏最喜歡的數學章節。

　　「顧薏。」同桌寧卉瑾碰了碰她的手肘，「第二題第二小題借我看一下。」

　　「好呀。」顧薏把作業本推過去。

　　寧卉瑾隨口道：「你今天好像特別高興。」

　　可不是嗎。

　　我高興壞了呢。

　　顧薏本週的座位換到了外窗邊上，左側就是教學樓間蔥鬱的綠化帶。

　　春末，榕樹的枝椏舒展開，芭蕉樹也節節攀高，到處都能看見鳥雀輕快的小身影。

　　顧薏放下鉛筆，撐著臉往外看。

　　昨天晚上，還有今天清晨，她都對自己說過：

　　我還是少喜歡池嶼一點吧。

　　為什麼要少喜歡他呢，因為他不讓我和他一起選文科。

　　但是現在，顧薏發覺一切正相反。

　　他讓我選理科，讓我和他分開，我卻更喜歡他了。

　　他拆掉我的獨木橋，引我走向陽關道。

　　他讓我學我喜歡的東西，卻不妨礙我喜歡他。

　　既然如此。

　　我在他眼裡，恐怕也是不一般的吧？